粟米的晚礼服设计室在繁华的商业街上开张了,毕竟经营了几年时装公司,积累下了一些商业经验,开张还算顺畅,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广告,粟米先是印刷了一批精美的小传单,印刷上一款款根据东方女子气质设计的晚礼服,很是招摇入眼的精致。
粟米说既然选择了做晚礼服,就等于选择了赚富人的钱,泛泛针对的广告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不如干脆针对最具体的消费群体,即省了钞票又更具广告效果,那段日子,我和粟米背着巨大的背包,在豪气逼人的写楼以及大公司管理层办公室间散发,写字间的每一个女子不放过,男性更不放过,粟米的媚眼一扬,他们比女子更爽快地给自己的太太订下了晚礼服,因为男人更讲究面子,越是位子高越讲究,被漂亮的女子飞了媚眼,又能让太太穿上给自己壮门面,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因为资金并不充裕,粟米蜗居在商业街上的门面,显得有点狭小,却在粟米的打理下,显示出一种落拓优美的欧陆风情,临着街市的一面,是一扇落地的窗子,窗子的下方,是一蓬蓬苍黄的干芦苇,芦苇中间,几个模特或坐或立,被精美的晚礼服点缀风情万般的绝伦美丽。
门面是用来陈列商品吸引顾客眼球的,粟米的加工车间在不远处的居民楼里,几个做加工活的女孩子,是粟米千挑万选从劳动力市场挖回来的,设计师和裁缝,粟米更是马虎不得,毕竟在生意场上滚爬跌打了几年,商业经验积累了一些。
商业街上的门面虽然没有足够大,其精致和优美,已经是垂钓路过女子的眼球,伴随着生意渐渐有了颜色,粟米脸上笑容渐开,忙碌在客人和加工车间的粟米,重新变得开朗而飞扬,像极了曾经的粟米,神采飞扬的样子,已是很久没有看见过了,忙碌让她都不再有时间跟我谈论阮石、谈论她该用什么样的行头和姿态垂钓帅男人。
因为我有太多的时间无事可做,粟米干脆,让我做了她的兼职模特,按照我的身材,做了几件精美的晚礼服,让我没事时就套着它们,在门面里走来走去做活广告,那些精美的晚礼服,婀娜地衬托出女子的窈窕,粟米总是一边看一边笑:不成了,我现在把你打扮好了摆在这里,是待价而沽,不能便宜了阮石那小子。
我笑,由着她玩笑,对于爱情,我的幻想已所剩不多,罗念庄是我不能爱的,远了,阮石是我想摆脱的却纠缠在身边,像纠缠在不醒的梦里,醒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偶尔,粟米会说:万禧,无论结局怎样,阮石是你这辈子的噩梦。
我的心,便开始了狂跳,仆仆的,我控制不住,粟米像千年的巫婆,总能在无意中预言一些结局。
阮石不再需要疯狂地找我,两个地方总能找到我的影子,捉迷藏式的到处躲避他的寻觅,我厌倦了,无论是噩梦还是怎样,我想早一点看到结局,我要逼迫着这个结局的快些到来,他没事的时候,要么来粟米的店面,要么回家等着我,总能抓住我的影子,夜里,纠缠着他疯狂地做爱,即使在凌晨,亦不让他离开,纠缠着他参加他的生意酒会应酬,我要处处纠缠在他的生活里,这是一个罪恶的欲望,我要用这种欲纵故擒的手法,迫使阮石厌倦,或者迫使躲避在阴暗角落里的阮太太早一些,对我这个放肆的女子,不再忍耐。
这样的结局,来得越早越好。
我一直隐忍着的感觉终还是被粟米道破了,她说:万禧,即使你这样,都已是无谓,你不觉得阮石处在病态之下吗?
其实,这也是我隐隐的预感,却不敢相信它的真实。
阮石讨厌我腻在粟米门面里打发时间,他一堆一堆地买书,堆放在家里的地板上,一批一批的影碟,正版的盗版的,往我的房子里买,他指着它们说:万禧,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我一直没动它们,包装盒子上的塑料纸和买回来时一样整齐,用无动于衷的方式告诉阮石,他用这种方式试图把我挽留在家里,是徒劳的。
我看着它们,淡漠地说:阮石,我不要你用这样的方式打发掉我等你的寂寞,我要一种安宁的婚姻生活,像每一个女人都想要的那种,嫁给一个男人,给他在互饭洗衣给他生孩子,如果你不能够给我,我只能另做选择。
我这样说时,阮石死死地盯着我,眼神犀利而坚硬,我迎着他的目光看一直看到他的眼神绵软无力。当一个男人对女人表示自己的爱,或许婚姻应该是最大的砝码,想一粒精美的糖果,爱情里的女人是扔掉了智商的孩子,为了一粒糖果前赴后继,即使最后在糖果里品尝到了枯涩的滋味。
在我面前阮石手里,没有攥住婚姻这枚砝码,于是,他连谴责的勇气一并失去。
陪我,是他能够给的所有,一旦离开两个人的视野范围,在我们彼此之间,就是了一无所有。
这种尴尬,我们是明了的,所以,阮石恐慌着自己离开的每一个片刻,我的身体飞一样扔出去,寻找他认为像孩子钟爱的糖果一样的我想要的爱情婚姻。
而他不知道,他就是我的灰暗的背景,只要他的气息还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那种凡俗的幸福,就离我很远。
我的谴责,不过是一种逼迫,我要他离开,要他不能承受,因为我懂得长久坚持一种内疚,更会让一个人不能坚持。
曾经深谙我的阮石,这次却是错误地领会了我的意思,他花越来越多的时间,泡在我的房间里,一张一张地放我并不喜欢的影碟。
他怎么就会看不见我的倦怠呢?
他怎么就看不清这是我的阴谋呢?
阮石像个犯下大错的孩子,我的眼神是幽怨的,笼罩着他,让他无处逃跑,夜里,我关掉他的手机,即使微微闭着眼睛,我的手牢牢的攥着他的一根手指,稍微的一动我的眼睛在瞬间张开,恍惚中,那根被攥得紧紧的手指老实了。
我想用这样无休止的纠缠吓走他,或者,逼迫阮太太出面向我宣战,我愿意牺牲从不肯委屈的自尊,成全阮太太拯救婚姻的成就感。任凭阮石现在的状态,我凭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把他送回原来的生活,我只能用这样隐忍的阴谋,实施剥离。
像在黑夜里盼望天亮的孩子,我在期待着另一个女人的电话,然后做好了种种的投降姿势,在镜子前我练习和类似于情敌般的女人对话的姿态,做优雅状做无所谓状,只要能够,在于我,没什么不可以。
等待另一个女人跟我索要丈夫的过程漫长漫长,像极了一种煎熬。
阳光明媚的一天,是我值班的日子,春风已经像轻柔的猫脚,空气里到处都是清新的气息,在安好的阳光里,我的心情有点微微的浮动,水一样荡漾着莫名的激动。
接起那个电话时,我的心还是急剧地跳动了几下,有一丝慌乱,即使设计过千万次,当事实真的来临,忐忑的不安,以及无措,我逃不过。
她轻柔的声线里有一丝熟悉:你能出来一下吗?
我说你是?
问是多余的,很多年了,直觉从未骗过我,即使她不说,我知道,她是阮太太。
我想跟你聊一会。
我说了好的,她说了一个地点,离我很近的距离,从这一点我足够断定,即使陌生即使她从未出现过,而她对我的稔熟,已是相当可以,而我答应去,本身就在默认一些问题,一个内心没有隐藏故事的女子怎么会莫名地接受一个陌生女人的聊天约会?
我慢慢走在路上,五分钟的路程有点太近,早已在心里准备好的一切,逐渐开始混乱,一路上,一直在努力地想,面对她一刹那,我会怎样?
上午的咖啡店有些冷清,零落的几个人散布在每一个角落,窃窃的私语,到处都是隐秘的痕迹,如同这个我未曾谋面的女子。
找到5号桌时,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在剧烈的剧烈地跳跃,静静地握着一杯咖啡望着我的,是茉莉。
千万种可能都曾设计过,惟独这一种,从未出现过。
她望着我,手指在杯子的边缘上抹来抹去,嘴角挂着的轻笑告诉我,她心平气和。
咖啡店所有的声音都在淡去,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仆仆回荡着偌大的咖啡店里,我微微开张着的嘴巴,已经毫无保留地泄露了内心的尴尬。
她放下杯子,说:万小姐。
我喃喃:茉莉,怎么想起约我聊天?
她一直看着我,淡淡地笑里藏着汹涌的伤:女人之间,总有很多共同话题,比如我们可以聊一聊阮石。
我坐在她的对面,一杯老巴布咖啡散发着的浓郁涩香里,回旋着的枯涩像极了此刻折腾在内心的猜疑:她究竟是阮石的情人还是太太?
盯着咖啡,所有设计过的语言统统飞走,只有这个疑问牢固地盘踞在脑海里。
勺子叮当碰在糖罐上,她挑起一块方糖:要不要加糖?
我摇摇头,她却固执地给我放进去:我们已经在生活里品尝过太多的苦了,能够品尝甜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拒绝它?
我低着头,不停地搅咖啡是我唯一可做的事,勺子偶尔碰在杯沿上,零丁的一声脆响,心便惊悸一下。
她没有问我任何问题,道听途说的情敌见面场景在我们之间,没有发生,她如被寂寞追得没处逃的女子,坐在街心花园里,兀自说着话,而身边坐着的是与她素不相识的人,别人听否,是无所谓的,她只想讲一个郁闷的故事,抒发内心的寂寞。
我捏着勺子,静静的咖啡香在空气中浮游。
第一次看见阮石我就爱上了他,大约也是在春天吧,那么瘦的一个男子站在春天的风里,让人感觉一阵风就能掠走他的身体,消瘦的脸,锐利的眼神,仿佛一眼之间就能洞穿你的心,那时,我们在一家百货公司做售货员,站相临的两节柜台里,他有郁郁的眼神,总有一些和别人不同的见解,百货公司有很多女孩子爱上他,我是其中之一,只是我比其他女孩子更能近水楼台,因为我们在相临的两节柜台里,我总是偷偷跑大更衣室里,一坐就是半天,给他织毛衣,想象在凛冽的冬天,它能给他单薄的身体一些温暖,我知道他爱吃什么爱看什么书,甚至什么书在我们的城市买不到,我可以周转很多个圈子,给他带回来,然后放在他的柜台上,一声不响离开,他拿着书,看我的眼神是温暖的,给他织毛衣带吃的女孩子很多惟独没有人给他买书,第一次约会,我哭泣着,把自己交给了他,其实后来,我想,其实不仅男人会诱奸女人,女人也是会诱奸男人的,那一次应该是我诱奸了他……
她停下来,看着我:我是不是有点无耻?
我摇了摇头,眼泪已经落下来,想起了我的罗念庄,甚至我是多么地想诱奸他,却没可能,有时候爱情总是与愿望背道而驰。
她喝了一口咖啡:从阮石事后躲闪的眼神,我明白他是后悔的,对我除了感动之外他并无其他,只是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抵御欲望,特别是一个青春潋滟的女人的胴体,后来,我约他他便以种种借口躲开,你可能不会知道一个女孩子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是什么感觉,是比远在天边还要痛彻的绝望,最后,我把一瓶安眠药,放在阮石面前的柜台上,平静地告诉他,我怀孕了,如果他不和我结婚,我只能吃掉它,当时的阮石,望着安眠药瓶子,脸色逐渐苍白,眼里弥漫着灰暗的绝望,一个月后我们结婚了,在新婚的夜里,我在阳台的门上挂上一根绳子,我指着它说阮石我爱你,阮石我骗了你,我没有怀孕,如果你不原谅我,现在我就可以结束生命。他看着摇荡在阳台上的绳子,看着我,然后他抱着我哭了,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我的手合在她的杯子上:不要讲了,我不想听。我忍受不了一个女人风平浪静地讲心酸的爱情,这般的绝望我曾经有过,她是咬着多么汹涌的剧痛,把所有虚伪的自尊统统抛弃掉了来拯救爱情?让一个女子彻底抛弃地抛弃了曾经的自尊,比起死亡或许这是更大的悲哀。
她惨淡地笑了笑:这是除了阮石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女人天性的虚荣让我像粉饰一张给别人看的美面一样粉饰着婚姻的幸福,从不肯讲给别人听,它们积压在我的心里,像越来越沉重的石头,而在你面前,它们都是无谓的,天下还有什么比一个男人的太太在男人的情人面前粉饰幸福更加可笑的事?结婚后,阮石坚持不要孩子,他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他仍在希冀着有那么一天,遭遇到一场爱情,他不想有一个孩子弥缝了唯一的还能够出逃的缝隙。而我没命地想怀孕,我偷偷用维生素药片换掉避孕药,把保险套搞出一个洞,于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怀孕,而每一次,我遭遇的都是同样的命运,在阮石的坚持里去医院,躺在四处弥漫着来苏水味道的手术台上,把那些笃定与阳光无缘的孩子剥离身体,终于,在婚后第三年,第六次怀孕,流产手术后的术后子宫粘连让我彻底葬送了做母亲的权利,出院的时候我的心灰暗到了极点,阮石的眼里弥漫着愧疚,回家后他一直细心的照顾我,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就是那次,他说了那句让我铭记一生的话,好好爱护我,是他一生的责任,就这样,我用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换取了做他一生不弃不离的妻子的权利。
茉莉仰着头,望着别处,茫然的眼眸,充满干涩的疼。
后来,阮石被调到公司办公室,而随着百货公司的越来越不景气,我下岗了,在家百无聊赖地达了一段时间后,我开了一家草编工艺加工作坊,在阮石的指点下规模逐渐扩大,从作坊变成公司,阮石干脆辞职,和我一起打理公司,几年后,我们在市郊买了厂房,就是你去过的地方,阮石是个志向远大的男人,他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为了不让人感觉让公司摆脱夫妻店的小家子气,除了几个老员工没人知道我们的是夫妻关系,随着公司规模越来越大,阮石渐渐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社会地位,万禧,你知道男人的魅力是靠什么来张扬的么?
我轻轻吐出一个字:钱。
她嘴角一翘:阮石喜欢聪明的女子,你就是的。
我浅笑,有些尴尬,我以为,越过前面的倾诉她终于转进正题,却不是的。
她继续说:是啊,当生活维系在温饱上,男人的修养,个人魅力,只能萎缩内心深处,而钱绝对是张扬男人魅力必不可少的东西,它给了阮石所有的一切,尽管他曾经是无比地鄙视钱这个恶俗的东西,在他身边围绕的女孩子越来越多,男人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你千万不要跟孩子说路过前面窗子时不要看窗子上的黑洞,若你不说孩子倒不曾留意,你警告对于孩子反而是一种提醒,原来窗子上是有黑洞的,他会极力想窥探一下黑洞里的内容,于是,我跟阮石说:任何事情随便你,只要在12点前回家就可以了。这几年,虽然没有人跟我说阮石在外面怎样怎样,但并不表明阮石在外面没有情人,只是他遵循了在12点钟前回家而已,对我,他已不再是爱,而是因为愧疚而必须担负的责任,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爱,所以我不阻拦他寻找最爱的机会,只要他每天分割一点时间给我,陪我走完这一辈子……从见你第一眼起,从阮石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将会有一些故事,和他从前的风花雪月不同,这是我从未感觉到的巨大威胁……
茉莉招了招手,跟服务生叫了咖啡,这是我们第四杯咖啡,热咖啡上飘着若有若无的袅袅热气,像极了茉莉爱情里虚无的过去。
她端起杯子,放在唇上,越过杯子的边缘,看我。
她的故事讲完了,在期待我像她一样袒露自己,我吸着咖啡,准备好的话,统统的丢弃在倾听过程里。茉莉想知道,我这个叫做万禧的女子在设计未来生活时,有没有设计进阮石?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用沉默来梳理说话的顺序。
她缓缓说:现在,彻夜不归,甚至关着手机,是阮石的家常便饭。
缓缓的,艰难的,我说:没有人比你更爱阮石。
她淡笑,眼神恍惚片刻:我比任何人都知道。
他永远是你的,我不爱他,真的不爱。
我知道你在心里偷偷地跟自己说茉莉这个可怜的女人,不要否认,因为爱阮石,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我常常在一个人的寂寞夜里跟自己说茉莉你这个可怜的女人,你是可怜的,得不到别人的爱只能用爱别人的方式爱自己,用一种形式来欺骗自己爱情还在,其实爱情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鸟,它早早地就飞走了,留给我的只是一个给别人看的空巢而已。
苍凉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
我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就过去,擦了一下,干干地笑,我们都没有话,一直一直坐到太阳斜斜地转到窗子的西侧,我们的姿态像两个闲极无聊的女人,任凭时光熬着,在内心里我宁愿这个女子不是茉莉,如果是茉莉,宁愿她对我的语言多一些硝烟气息。
胜利向来是一种光明的结局形式,到达这里时,过程可以统统忽略不计,在战争能够开始之前,关于这个光明的胜利结局,我早做好种种准备输给茉莉,她是否相信,已是与我无关。
茉莉绵软地向我陈述这个故事,无论她是出于聪明还是懦弱,在我的感觉,她属于前者,如果她怒火万丈声讨我是无耻的,或许会激起隐藏在潜意识里的对抗心理,即使我未必出于本意,一些刻薄的伤人语言也许就会蹦跳而出,而在她退却般的绵软叙述里,我只能收敛起所有的锐利,节节后退,我早早地就知道自己,在他们的婚姻里,我不过是一道拙劣的配菜,在不合时宜的地点时间错误地上到他们的餐桌上。
包里的手机响了,我对茉莉歉意地笑了一下,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阮石的名字,我冲茉莉摆摆手机:阮石,你想跟他说么?
茉莉缓缓地垂下头,用头顶与我面对,所有的表情隐藏在自己的胸前。
接了电话,尽管底气不足,阮石焦灼的语气里还是有一丝怒气:万禧,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想笑,发出的声音却是干干的寒冷:哦,我在咖啡店和茉莉聊了一天。
阮石哑然,我问:还有事吗?
他的声音只剩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啊啊啊……
没事我就收线了。
我想轻轻地合上手机,合上反盖时,它发了啪的一声脆响,茉莉惊悸了一下,抬头。
对不起,我该走了。
茉莉没说话,亦没说再见,在于她的生活里,我这样身份的女子,或许她用不想再见第二次。
阳光告诉我,已是下午的后半部分,穿过十字路口的车流,茫然无措的感觉浓重地袭来,我这样一个傻瓜女人,被一个男人纠缠着谴责对爱情不够忠诚,被男人的太太用绵软的方式谴责着破坏了他们的爱情,而我,除了习惯伤害,还能收获什么?
让阮石太太出现一直是我想要的,让她,给我劈开一个最好的退却时机,我的心却依旧不能轻松,因为,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更不知道生活会不会遵循我设计的路径。
我在办公室里枯枯坐着,一直望着窗外,天空苍茫,一如未卜的未来。
快下班时,杂志社的门口停着阮石的车子,车窗开着,阮石坐在里面,手里一直燃着香烟,眼睛盯着我的窗子,每一个路过他车子的同事装做不经意间扫他一眼,然后扫我的窗子,我缓缓拉上蔚蓝色的百页窗,躲在阴暗的窗子背后,我哭了,越来越多的往事拥挤而来,它们让我后悔,究竟为什么要经不住寂寞的追逐,以尴尬的角色进入了一场又一场别人的游戏狼狈自己?
天色越来越昏暗,办公室里,只有一支香烟的亮光,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猩红的一点烟头是我唯一的温暖。
有人在敲门,是传达室的大爷在做下班后的巡回检查,他探头,按亮灯:是你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很晚了,还不走?
我掐灭烟头,说走啊。背起包,下楼,上面响起了空洞的关门和稀哩哗啦的锁门声。
如果有一把锁能够把所有的往事锁在过去,那该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阮石的车子还在,停在我必须经过的地方,擦身而过时,我没有停留,却被他准确而有力地抓住了胳膊。
昏暗的路灯下,我看着他石头一样坚硬的脸,努力挣脱着抽胳膊,抽不出来。
万禧,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听了一个女人的悲情婚姻而已。
杂志社门口的黑暗里,是我们谁都不肯妥协的久久僵持,我说:阮石,我们之间该结束了。
我不呢?
如果你再不松手我就报警了。
他说随便你。阮石的表情模糊而坚硬,手指死死地攥进我的胳膊里。
我用另一手掏出手机,看着他,一下一下地按上110,举给他看,如果你再不松手,我马上就按发送键。
你按。
茫然地举着手机,我哭了,这个发送键我不能按,如巡逻警察真的来了,我跟他们说什么?说让他们帮我摆脱这个已婚男人的纠缠,因为我曾经是他的情人?
我乖乖地坐在阮石的车上,回家,一直僵持到深夜,谁都不说话,没吃晚饭,也没有饿的感觉,进门时,阮石就从包里拿出手机,关上它,扔在一边。
墙上的钟,零丁响过12下。
这样僵持下去,让我累,却找不到解决的方式,我依在床上,在脑袋里翻腾着寻找刺走他的利器。
阮石,我骗了你,在海边遇到何家根的第一个晚上我就跟他上床了,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没有你这样复杂的前尘后世羁绊。
何家根已经成为过去了。
我让谎言继续下去:没有,在青岛他有业务,他来办业务,他总是偷偷来找我,然后我跟他上床,我喜欢跟他在一起,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自己比妓女还要轻贱。
阮石扑上来,我们开始撕打,我扯他的头发,他撕烂了我的衣服,墙上的镜子里,有一对可笑的男女,像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用痛疼的方式折磨彼此的身体,镜子里,渐渐的是两个赤裸的身体,阮石的汗水和眼泪洒在我身上,雨水一样,赤裸的身体让他温柔起来他张着我的双手压在床的两侧,开始深浅不一地吻,然后闯进我的身体,他的脸已是面目狰狞,不听地问:万禧,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没人比我更爱你……
他像一头好胜到了可笑的动物。
后来,他疲惫地滚到一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毫无生气的身体。
凌晨时,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没来得及说话,阮石一伸手替我扣上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问题不解决,我们不跟外界有任何联系。
我跟怒地盯着他,除了被他死死按住的话机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扔的东西,转身,我抽出一个枕头,扔向他的脸:你这个可恶的,无耻的,动物一样的男人。
枕头落下来阮石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看着我:万禧,连你生气的样子都是生动的。
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只愤怒而消瘦的猴子,赤裸着光光的身体,零落的散着这个男人牙齿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阮石扔掉了公司的事,只要我答应一件事,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只要我不要求婚姻茉莉是不介意的。
我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要一妻一妾?你配吗?
阮石不言不语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翻抽屉,看见不顺眼的东西就扔出来,很快地板上到处都是凌乱,像一场劫难正在进行中,我冷冷地看他疯狂。
最后,他从电脑桌抽屉里找到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在纸上划来划去,抬头对我笑:它很锋利啊。
我冷冷地逼视着他。他左手的食指上划了一下,一粒滚圆的血珠蹦出来,阮石的眼睛,直直地瞪在烈艳的血珠上,嘴角挂着一抹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突兀停在我身边:万禧,要不,我们一起死吧?
我哼哼地冷笑了一下,我不相信一个连婚姻都不会舍弃的人会舍弃生命。
他弯腰,看着我没有表情的脸:万禧,我真的能做出来,你信不信?
我的回答懒洋洋的:相信。
在我脸上始终挂着的无所谓神态,激怒了他,狠狠的,他坐下,床忽悠着闪了一下,搂着我的脖子,阮石搂着我,用美工刀划开遮掩在脖子上的头发,冰凉而尖利的利刃闪过脖子上的皮肤。
阮石的唇放在我下巴上,喃喃的声音里逐渐弥漫上绝望:信不信,万禧,只要我一用力,我们就完了。
寒冷的美工刀利刃游动在大动脉上,始终的冷静开始游弋,小时候我一直害怕打针的,校医每次来班里打预防针时,只要能够,我就会逃进女厕所,一直躲到同学告诉我校医走了才敢战战兢兢出来,并不是害怕打针的瞬间,我受不了在扎针之前,酒精棉球在皮肤上游来游去的感觉,微微的寒气四处散发,我不知道那令人惊悸的一针会在什么时候惊动了皮肤上的神经,如果逃不开校医,当他在擦究竟棉球时,我的皮肤就开始了紧张的痉挛,四肢发抖。
冰凉的美工刀有动在脖子上,像极了当年校医手里的棉球,像极了我一些恐怖的心态,比如地震,我宁肯一块楼板掉下,干净利索地把我砸死在睡梦里,我不要受伤的痛疼折磨以及被困顿在黑暗里的恐惧。
对自己说不要抖不要抖,我却控制不住神经的战栗。
我的脸开始发白,我哭了,我说:阮石,你快一点用力。
我的颤抖,终于让阮石有赢掉了这场游戏的感觉,他缓缓地吹着落在刀子上的发丝,胜利的微笑浮上来。
身体绵软地倒下,像当年晕针一样,刀子的利刃让我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