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霞驾车通过麻萨诸塞大道,上了Q街,经过巴法罗桥后就进入乔治城。此时她的头很疼,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刺痛。她很机械地开着车,在半迷糊之中观察交通号志。
此刻她已驶上三十一街,拐过转角后就把车驶入自宅的车道。她走上台阶,疾风凌厉地刮在她脸上。她伸手到皮包里摸索大门钥匙,门锁打开,她就推门进入寂静而且阴森的门廊。
在一种反射动作下,她关上门,背靠着它,只觉得身上的大衣非常沉重。她把大衣抖落并且甩到一边。她抬起头,目光集中在楼梯转角之处。曾经有个孩子坐在那里,这个孩子有一头红棕色长发,她用双手托住下巴,透出好奇的表情。
我当时没睡着,她心想,我听见门铃响,就想看看是谁来了。爸爸把门打开,有人用力一推,从他身旁擦过。爸爸非常生气,我就跑回床去。当我听见头一声枪响,我没有马上下楼来,我仍留在床上,高声嚷着要爸爸。
可是他没过来。后来我又听到一次巨大的响声,就跑下楼来,冲进起居室……
后来……
她发觉自己抖个不停,而且头晕目眩。她来到书房,倒了一杯白兰地,很快把它喝下去。为什么任参议员会为一封信表现那么失常?她非常慌张、愤怒而且恐惧。
为什么?
实在没有道理。
而我为什么念它的时候会那样难过呢?为什么我每一次念它总会觉得难过?
德宾瞪我的那种样子好像很恨我。还有他对参议员吼叫的样子,他并不是想使她平静下来,而是企图警告她某些事。是什么事呢?
她瑟缩在沙发的一角,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当爸爸在桌后工作时,我常常坐在这里,而且就是这种姿势。“你可以留下,凯莉,只要你答应不吵闹。”为什么到这时候她对他的记忆仍然栩栩如生?她几乎可以看见他,不是电影中那个样子,而是他在这个房间里,背靠在椅子上,集中精神思考时手指不停在桌上轻敲着。
那份报纸仍然摊在桌面上,在一阵冲动之下她又走过去,把它仔细再看一遍。她的视线不时落回到她父亲跟艾碧在海滩的合照。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可否认的亲密感。是一种夏日午后的调情呢,还是不仅如此?万一她母亲抬起头来,发现他们在彼此凝望呢?
为什么她如此害怕?她昨晚睡得非常不稳。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可以使她平复下来。她缓缓上楼,朝自己卧室走过去。她再度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人暗中窥伺她,前一天晚上也有相同的感觉,而且是在她睡着之前。她再度把这些怪想法摒除脑外。
就在她走到房门口,电话铃忽然响起。打来的人是莉莉。
“白霞,你还好吧?我一直为你担心。我不想惊吓你,可是我非这样做不可,我已经感觉出危机出现在你周围。你愿不愿意到我这边来,让我陪陪你?”
“莉莉,我认为你得到的印象是我已经接近突破,很快就可以把那天晚上的事全部想起来。今天发生过一些事,就在最后一次录影的时候,它似乎触发了什么。不过不用担心,无论它是什么,我都可以自己处理。”
她是因有人闯入这里而紧张,白霞在躺入浴盆时告诉自己。她也害怕我不能面对事实真相。她穿上毛巾布浴袍,坐在梳妆台前,把发夹都取下来,然后开始梳理头发。一个礼拜以来,大部份时间她都是梳成发髻,她知道森穆更喜欢她头发披散,今晚她就要保持这个样子。
她上床之后就把收音机打开,音量转得很低。她没打算睡着,但是不久神志已经迷离。当卜爱莲这个名字传入她耳中,她立刻惊醒过来。
床边的钟指着六点一刻,再过十五分钟节目就要播出。
“卜爱莲小姐已经向警方自首,并且被拘押,据称她自首的动机是无法再忍受被人认出的恐惧。虽然她因为侵占公款而被判刑,但她仍坚称自己是无辜的。警方发言人说,从她违反假释之后的九年里,卜小姐一直跟一位叫做沈亚瑟的男看护住在一起。沈亚瑟是造成一连串疗养院病人死亡的嫌疑犯,警方已下令逮捕他。他是一个宗教狂热份子,曾经自称是‘疗养院天使’。”
“疗养院天使!”恐吓者头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也曾自称是救苦救难的慈悲天使和复仇天使。
白霞跳起来,立刻取过电话机。她在慌乱中拨出森穆的号码,铃想了十下,十二下,十四下,最后只好把话筒放回去。当卜爱莲谈起沈亚瑟时,她要是了解话里的意思就好了。他曾恳求爱莲不要自首,为了要拯救爱莲,他很可能会想阻止这个节目产生。
卜爱莲会不会事先已经知道这些恐吓行动呢?不会,我相信她不知道,白霞做出结论。在报警之前应先通知她律师这件事。
这时已经六点二十五分,她跳下床,把袍子束紧一些,并且穿上拖鞋。当她匆忙下楼时,心中疑惑沈亚瑟此刻会在什么地方。他知不知道爱莲已经被逮捕?当他看见节目,发现卜爱莲的照片被显示出来,他会不会怪罪到她身上?卜爱莲没有遵守诺言,急着向警方投案,他会不会把这股怒气向她发作呢?
在起居室里她把水晶吊灯开到最亮,并且在打开电视机前先把圣诞树点亮。尽管如此,室内仍然没有一点节庆热闹的气氛。她在长沙发上落座,专心注视着紧接在六点钟新闻之后播出的节目。
她一直希望能找到机会独自观看这个节目。在摄影棚中,她所注意的是别人对节目的反应。即使如此,她发现自己仍很害怕再去看它。在刚播出一个新闻报导系列时虽然必会带来一些忧虑,但是这一回却远远超过那种情况。
锅炉发出隆隆夹杂着空气排放的嘶嘶声,这些声音使她感到心惊肉跳。这个地方迟早要把她逼疯掉,她心想。
节目已经开始。白霞很仔细研究萤幕上的三个人——参议员、鲁德和她自己,像半月形一般散开坐着。背景还不错,鲁德把花换掉是正确的做法。虽然艾碧没上镜头时一直都很紧张,但是在萤幕上却完全看不出来。苹果叉的实景选得相当好,艾碧对早年生活的回忆必然能勾引起大家的兴趣。不过她的话几乎没有一个字是真的,白霞心想。
接着出现的是些老电影,像任威理和艾碧的婚礼、家庭宴会、竞选活动等。配合这些片段艾碧还以柔和的口吻叙述对丈夫的回忆。“威理和我……”“我先生和我……”奇怪的是她从未昵称他为“比利”。
白霞逐渐发现,在这些影片中艾碧不但年轻,而且有种很古怪的熟悉感。这些影片引发她不少的回忆,而且这跟她看过很多遍毫无关系。为什么单赶在这时候发生呢?
接是广告时间。
有关卜爱莲和侵占竞选基金那一段接着就要播出。
亚瑟听见崔白霞下楼去,他仍很小心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他听见楼下传来微弱的电视机声响。他原本很担心会有朋友跟她一块儿观看那个节目,结果她是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感觉像是穿上上帝有意要他穿的衣服。他以带着冷汗的手掌抚摸着柔滑的羊毛衣料,这个女人竟然亵渎了圣衣,她有什么权利去穿天使之服?
回到秘密藏身之处,他戴上耳机,打开电视机调整一下画面。他早已偷偷接上电视天线,因此画面出奇地清晰。他跪下来,像是面前有个神坛,双手合在一起作祈祷状,开始专心观看节目。
莉莉坐在那儿观看专访报导节目,晚餐摆在面前的托盘上。连搪塞地吃几口都感到困难,因她已绝对确定白霞处于严重危机中,而且看到白霞在萤幕上的影像更加深她这种想法。
不为人所信的预言,她苦涩地想着,白霞不会听我的。她只需要走出那个房子,否则她会面临死亡,比她双亲经历的过要凄惨,更不幸的是那一刻即将到来。
莉莉和金森穆只见过一次面,她非常喜欢这个人。她感觉出他对白霞极重要,跟金众议员谈谈,让他分担一些忧虑,不知会不会有点用处?她是否能说服他把白霞劝离那栋子,直到笼罩的黑气消失止?
她把餐盘推到一边,站起身来取过电话簿,她要马上打电话给他。
森穆由餐馆直接赶到办公室。他还有好几个会要开,但他发现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去应付那些会议。他的心思不停地回到午餐时的讨论上。
他们已对高德宾这个人蒐集到极多的间接证据,但是森穆本身也干过很长时间的检察官,知道再多的间接证据也可能像纸糊的房子,一碰就倒。而且布娃娃也跟对德宾的假设有冲突。如果德宾与飞机失事和侵占公款都无关,而且古凯琳确实是因抢劫而被杀,那么艾碧也就不会有问题,对副总统的职位而言她是个有资格的候选人,也确能符合大多数人对她获得任命的期望。不过德宾的事森穆愈往深处想,愈是感到不安。
在六点二十分时他终于把公事忙完,立刻打电话给白霞,她的电话却被人占线。他迅速把办公桌锁上,想及时赶回家去看那个节目。
在他正要冲出办公室时电话铃声把他止住,他的直觉警告他不可置之不理。
打来的人是康吉克。“森穆,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啊。”
“古凯琳的案子我们又有一些新的发展。她儿子发现一封信的草稿,是写给任参议员的。有一封信大概昨天寄到参议员家,那是一封口气很强硬的东西,古太太打算公开任参议员和她丈夫的关系,而且她说如果参议员不在节目中当众收回有关驾驶员过失的说法,她就告参议员诉谤。”
森穆吹一声口哨。“你是说艾碧昨天可能收到那封信?”
“不错,不过我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古太太的邻居昨天晚上有个宴会,我们取到一份客人的名单,一一都去查问过。有一对年轻夫妇来得迟些,大约十一点一刻的样子,结果一直没能找到那条街。刚好在两条街以外有个人正要上车,他们就向这个人问路,那知道这人根本就不理会他们。这辆车是黑色的丰田,维吉尼亚牌照,他们所描述的那个人跟高德宾一模一样,那个女孩子甚至还记得他戴着又粗又大的指环。我们正要找德宾问话,你认为应不应该打电话到白宫?”
德宾可能出现在古凯琳被杀现场附近,如果他确实杀害古凯琳,那么他们怀疑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甚至很合理。“艾碧有必要立刻知道这些事,”森穆道:“我马上就去见她。她应该还有机会从考虑名单里撤回她的名字。如果她拒绝,我会亲自打电话给总统。就算她真不知道德宾干过什么事,她也必须担起道德上的责任。”
“我不认这位女士会担心什么道德责任。要是前局长胡佛还活着,她休想当上副总统。你看见昨天的论坛报了吧?它上头说她跟众议员艾狄恩夫妇还是多好的朋友呢。”
“我看到了。”
“就像报上说的,一直有人传说有个女人是那场要命争吵的导火线。在那个案子发的时候我刚进局里,不过我看过那篇专栏以后,有件事一直使我很不安。我突然灵感一来,就把艾狄恩的档案找出来,中间有一张备忘录,是跟一个名叫任艾碧的新任众议员有关。一切迹象都显示出‘她’就是那个女人。”
艾碧虽然想使心情平静但是一直做不到。一想到再过几个钟头她就要被任命美国副总统,她简直兴奋得无法支持。
副总统女士。拥有空军二号专机和座落于旧海军天文台的官邸,她不但成为参议院的主席,而且还要代表总统到世界各地去。
再过两年就要面临总统候选人提名。我会赢的,她向自己保证。梅尔夫人,甘地夫人,柴契尔夫人,任艾碧。
进入参议院确实是向前跨进一大步。在她当选那一夜鲁德曾说:“现在呢,艾碧,你已经进了世界上限制最严格的俱乐部。”
现在另一大步即将跨出去。她不再是一百位参议员中的一名,而是占上全国第二高的职位。
她决定要穿三件头的套装,丝衬衫和裙子,加上针织外套,色调采取粉红及灰色,在电规机上看起来一定非常出众。
副总统任艾碧……
已经六点十五分了,她由长椅上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梳理头发。她以熟练的手法轻施上眼影和睫毛膏。她的双颊已经因兴奋而发红,不再需要胭脂。她不妨现在就把衣服穿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练习接受任命的演说,时间一到就驱车前往白宫。
她穿上套装,并把一根镶着钻石的金质别针扣在外套上。书房的电视机萤幕最大,她还是到那边去观看节目。
“请继续收看‘从政妇女’节目。”
除了节目的最后几分钟之外,其余部份她已经看过,尽管如此,再看一遍还是比较安心些。苹果叉在刚落的雪覆盖下,显现出美丽的乡村景象,破败可怕的样子完全隐藏不见。她若有所思地打量桑宅,忆起桑夫人曾命令她退到人行道,然后绕道由后门进入。她曾使那个可怜的老巫婆为此举动而付出代价。
要不是德宾算计出如何弄到钱上雷克利夫,她如今会在那儿呢?
桑家“欠”我那笔钱,她告诉自己,她在那个房子里受了十二年的气!
她注视着那些电影片段,包括婚礼仪式,早期的竞选,威理的葬礼等等。她记起在礼车中,甘乃迪同意敦促州长指派她接替威理的职位,她当时真是兴奋莫名。
持续不断的门铃声使她吓了一跳。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难道是新闻界的人,脸皮厚得敢这样按铃?她本来想不理会,但是铃声已变成毫不间断的骚扰。她匆忙赶到门口。“那一位?”
“我是森穆。”
她把门拉开。他走进室内,面色阴沉,但她完全没注意到。“森穆,你为什么不看‘这就是你的生活’?来吧。”她抓住他的手,她领先跑回书房。节目中德鲁正询问她对民航安全的看法。
“艾碧,我一定要跟你谈谈。”
“森穆,看在老天栽的份上,你不让我看自己的节目吗?”
“这件事不能等。”顾不得电视机发出的声音,他急忙告诉她赶来的原因。他眼看她眼中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
“你是想说姓古的女人可能是德宾杀的?你简直疯了。”
“我真疯了吗?”
“他当时是赴约会去了,那个女招待可以他担保。”
“有两个人很准确地描述他。古凯琳写给你的那封信就是动机。”
“什么信?”
他们互睽着对方。她的脸开始转白。
“你的信件都是他拿进来的,对不对,艾碧?”
“嗯。”
“昨天他拿了吗?”
“拿了。”
“他都拿些什么进来?”
“像平常一样的废物。等等,你不能这样笼统地指控他,你得拿出他干的证据。”
“那就马上打电话叫他来,反正警方已经要找他问话了。”
森穆望着艾碧拨号码出去,冷眼注意到她身上这套漂亮的外出服。她已经打扮好要当副总统了,他心想。
艾碧把听筒举到耳边,听到铃声一直在响。“他也许只是没来接而已,他当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她的尾音拖得很长,忽然口气转尖锐。“森穆,你不会真相信自己讲的话吧,一定是崔白霞鼓动你干的,她打从一开头就想暗算我。”
“白霞跟高德宾在古凯琳家附近出现完全扯不上关系。”
在电视萤幕上,艾碧正在讨论她在民航安全管埋方面的领导地位。“我今天所以会守寡,就是因我先生包了一架最便宜的飞机。”
森穆指着电视机。“这段话足够把古凯琳送上明天早上的报纸,德宾很清楚这一点。艾碧,如果总统打算在今天晚上召开的记者会里,介绍你为副总统指定人,你一定要请他延期宣布,直到这件事澄清止。”
“你神志不清了吗?我才不在乎德宾有没有出现在那女人被杀的地方附近,那又能证阴什么?他也许到理其蒙去会女朋友或者打扑克牌。他也许只是没接电话而已。上帝,我真希望没开门让你进来。”
一种迫在眉睫的感觉笼罩住森穆。昨天白霞曾说她感觉德宾变得很有敌意,他一出现的时候她就感到紧张。在几分钟之前艾碧还说白霞一直企图暗算她。德宾会不会相信她的话呢?森穆突然抓住艾碧的肩膀。“德宾有没有任何理由认为白霞对你构成威胁?”
“森穆,住手!放开我!对于白霞造成的宣传,他跟我一样难过,但是到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事实上,他还认为就长远的观点来看,白霞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真‘确定’?”
“森穆,一个礼拜以前德宾根本就没见过崔白霞。你已经失去理智了。”
一个礼拜以前他还没见过白霞?那不是实情。从白霞小时候他就认识她,他会不会已经认出她来?艾碧曾跟白霞的父亲牵扯不清,白霞是否是否察觉此事?原谅我,白霞,到这时候我不能不告诉她。“艾碧,崔白霞就艾狄恩的女儿,凯莉。”
“崔白霞就是……凯莉?”艾碧震惊得双眼圆睁,稍后又摇摇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艾凯莉早就死了。”
“我说崔白踵是凯莉当然是有根据的,而且有人告诉我你跟她父亲还有过瓜葛,最后那场争吵可能就是你引发的。那天晚上的经过白霞已经一点一点记起来,为了提防她可能发现什么,德宾会不会采取行动保护你,或者保护他自己?”
“不会,”艾碧平淡地说。“我并不在乎她会不会记起曾经看到我!那天发生的事完全不是我的错。”
“德宾呢?他在场吗?”
“她一直没看见他。后来他回去取我的皮包,他告诉我凯莉已经失去知觉。”
她这些话的暗示之意使他们都大吃一惊。森穆朝门口奔去,艾碧也踉跄地跟在后头。
亚瑟凝视着萤幕上的电影片段,当萝莉被判有罪后,就被挂上手铐由法庭带走。画面上出现她的特写,她露出头晕目眩的样子,但是脸上没有表情,瞳孔张得极大。她眼中那种不可理解的痛苦使他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把脸埋在手掌中,当时潘鲁德正谈起她精神崩溃,后来解释成精神科病人,九年前突然失踪。稍后他听到潘鲁德说:“昨天卜爱莲已向向警方自首,据她说是因为极端恐惧被人认出来。目前她已被扣押,将转到联邦监狱继续服完刑期。”他虽然听得很清楚,但他不想相信这些话。
萝莉已向警方自首,她没遵守对他的承诺。
不对。她一定是被迫毁弃自己的承诺——因确信这个节目会把她揭发出来,被迫出此下策。他知道从此再也见不到她的面。
那些声音又开始向他指示,口气非常愤怒而且充满报复性。他紧捏拳头,专心地聆听,当声音沉寂后,他把耳机取下。这时也用不着再把架子推回去,掩饰他的藏身地点,只匆忙跳出来,朝楼下走去。
白霞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细心研究那个节目。她望着自己开始念那封信。“比利吾爱。”
“比利,”她低声道。“比利。”
她全神贯注地审规任艾碧震惊的表情:她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后来才以钢铁般的意志克制住自己,在听信的内容时,假意露出眼睛湿润的愉快表情。
她曾见过艾碧险上露出那种震惊而且痛苦的表情。
“比利吾爱,比利吾爱。”
“你不可以叫妈妈‘瑞娜’。”
“可是爸爸叫你‘瑞娜’……”
当拍摄停止时艾碧扑向她的样子。“你从那儿弄到这封信?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德宾大吼:“没关系,艾碧,公开写给你丈夫的最后一封信没有关系。”“你丈夫。”这就是他急于想告诉她的话。
艾碧和她父亲在海滨的照片,两人的手轻触在一起。
艾碧就是那天晚上按铃那个人,她从他身旁擦过,面容因悲痛和愤怒而扭曲。
“你不可以叫我‘瑞娜’,也不可以叫爸爸‘比利’。”
对了,她父亲的小名也叫比利。
那封信!那天她正在检视父亲的私人档案,为了怕被德宾瞧见,就把掉在地上的信件混在一起捡起来。所以那封信必然是从“他”的档案里掉出来,原来并不在艾碧的资料中。
艾碧那天晚上曾到过这里。她和艾狄恩——艾比利——曾经是情人,她是否促成那场最后的争吵呢?
一个小女孩蹲伏在床上,手捂住耳朵,不敢听那些愤怒的声音。
枪声。
“爸爸!爸爸!”
后来我冲下楼,被母亲的尸体绊倒,还有一个人在那里。是艾碧?啊,上帝,在我跑进起居室的时候,会不会是艾碧在里?
起居室的后门曾被打开。
电话铃响起,就在同一刹那,水晶吊灯突然熄灭。白霞惊吓地转过身来,在圣诞树的灯光闪烁照耀下,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朝她扑过来。那人很高大,像个苦行僧,脸上毫无表情,银白的头发披在前额,把发亮的蓝眼眸遮去一部份。
德宾朝乔治城驶去,很小心地保持行车速度在限速之内,像这样的夜晚他绝不能接到罚单。他一直等到节目开始后才出门,晓得艾赵会牢坐在电视机前整整半小时。就算她在节目播出之后打电话给他,他仍可以说是到外头检查车子。
打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崔白霞有种怪怪的熟悉感。多年前他看到艾凯莉“因伤重不治死亡”的消息,并没流过一滴眼泪。那倒不是因他怕这个三岁小孩活过来,她的话不会被法庭采信,实在是因为他不会为这种事伤感。
还是艾碧说得对,崔白霞从一开头就设下圈套整治他们。不过她自己也休想脱身。
他已来到乔治城的M街。他转到三十一街,然后驶上N街,接着右转。他知道在何处,因为以前也干过这种事。
这栋建筑物的右侧延伸了半条街,他把车子停在下一个转角,就往回走几步路,并没理会上锁的铁栅门,只轻松地越过?篱笆。他悄悄地融入后院的阴影区域。
想不联想起前次来到此处的情景实在不可能——他把艾碧拖出去,手捂住她的嘴以免尖叫声传出去,然后把她拉入汽车后座,就听到她恐怖地呻吟:“我的皮包还在里面。”他于是又回到里头。
利用树干的掩护他逐渐向前移动,最后背紧贴着屋子来到起居室后门旁边。他把头转过来,很谨慎地朝室内望去。
他的血液突然凝结。崔白霞躺在长沙发上,手脚都被绑到身后,嘴也被胶带黏住。一个像神父或僧侣的人跪在她身旁,背对着后门,正忙着把分枝银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他到底在捣什么鬼?这人转过身来,德宾可以把他看得真切些。他不是个真正的僧人;那不是法衣,好像是袍子之类。他的面孔使德宾忆起一位邻居,他多年前突然疯掉。
这人正对白霞大声喊叫,德宾依稀可以听见他的话声。“你没留心我的警告,我已经给过你选择机会了。”
警告。他们都以为恐吓电话和有人闯入此处都是崔白霞捏造的故事,如果她没有……就在德宾注视之下,那个人拿着蜡烛台走到圣诞树前,把它放到最低的树枝。
他要放火烧掉这个地方!崔白霞必然会陷身在里头。他需要做的就是回到车中迅速离去。
德宾紧贴着墙,因那个人朝后门走过来。假如让人发现他在里头呢?每个人都知道崔白霞曾遭到恐吓。如果这个地方烧掉,她和恐吓者的尸体都被找到,这件事也就永远了结。不会再有进一步的调查,也不可能有人提起曾看见一辆陌生的车子停在附近。
德宾听到开锁的声音,这个穿袍子的怪人把后门推开,然后转身望着室内。
德宾悄然无声地移动身形,站在那人背后。
当节目的收尾高潮出现在萤光幕上,莉莉又重拨森穆的号码,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还是无人接听。她再次尝试打电话给白霞,铃响五六下以后她又挂上,走到窗前了望。白霞的车子仍在车道上,莉莉可以确定她在家。就在观察的时候,似乎觉得房子后方的黑暗区域冒出一些红光。
她应该报警吗?万一白霞只是快要回忆起整个惨剧;万一她感受到的危机是情绪上的,而不是实质的;白霞很急切地想了解为什么她父亲或母亲会伤害她那样重。万一事实真相比她拟想的更恶劣呢?
如果白霞只是拒绝开门,警察又能怎么办?他们绝不会因她的预感就破门而入。莉莉很清楚警方对灵学有多蔑视。
她孤苦无助地站在窗旁,凝望着翻腾的黑气把对街的房子包围住。
起居室的后门。在那个晚上它们是敞开的。她曾抬起头来看见他,并且奔向他,用胳臂紧抱住他的脚。德宾是她的好朋友,常常让她当马骑。他把她抓起来,用力摔出去……
德宾……原来是德宾。
现在他就在那边,立在沈亚瑟背后。
亚瑟感觉出身后有人,就霍地转过身来。德宾猛力一拳正好击中他的咽喉,使他不由自主连连倒退,横过整个房间,很凄惨地哀叫一声就栽倒在壁炉旁。他的眼已阖上,头歪到一边。
德宾走进房间。看到他穿着深色裤子的粗腿,庞大的身躯,强有力的手和巨型的玛瑙戒指,白霞忍不住缩成一团。
他俯下身来。“你都知道,对不对,凯莉?一等我弄明白你我就知道你会把前因后果推想出来。我很抱歉所发生的事,不过我不能不照顾艾碧。她当时已被比利迷住,当她看见你母亲射死他,她立刻就崩溃了。要是我没回来她取皮包,我发誓不会碰你一下,我只是想让你暂时闭上嘴。不过现在你想找艾碧报复,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这回你反而使我容易下手,凯莉。每个人都知道你遭到恐吓,我原来并没指望运气这么好。现在这个怪物和你的尸体一齐被人找到,不会再有人提出疑问。你问得太多了——你知道吗?”
蜡烛台上方的树枝突然被点燃,发出碎裂之声,一团团的黑烟冲上天花板。“再过几分钟整个房间就要报销,凯莉。我现在非回去不可,今天是艾碧的大日子。”
他拍拍她脸颊。“抱歉。”
整棵圣诞树都冒出火焰。她眼看着他走出去,顺手把后门关上。地毯已经开始闷烧。冬青树燃烧时的辛辣气味与浓烟混杂在一起,她试着闭住呼吸。她眼睛刺痛异常,已经无法张开,看样子她会窒息在此处。她滚到沙发的边缘,用力使自己捽落到地板上,前额正好碰上桌腿。骤然的痛苦使她哀叫一声,接着就一曲一伸地想朝走廊挪勘过去。由于手被缚在背后,她几乎难以动弹,于是设法使自己翻成面朝上,利用手的推动力量使自己前进。毛巾布的浴袍使她行动很不方便,赤脚在地毯上也不容易着力。
到了起居室的门槛处,她停了下来。如果她能设法把门关上,就能防止火势蔓延,至少可以拖上几分钟。她先用力使自己越过门槛,由于使劲过度,连皮肤也被铁片刮破。她勉强绕过门,使自己来到墙边,然后用肩膀顶住门,整个身体向后一靠,终于听到门锁拴上的声音。走廊里已充满烟雾,她分辨不出是朝那个方向移动,如果她不幸犯错而进入书房,那她不可能再有逃生的机会。
利用护壁板做为指引,她一点一点地朝前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