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母细想,简直不能更赞同这个观点。
曲清婤这次发热是因着撞见顾青知,上次大病,是因为救了顾青知。
越想越觉得女儿说得没错。
“那该如何?”只是远远望一眼,回家就发热了,若是以后成亲,那岂不是要没命。这个认知让曲母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在雪白中衣的映衬下,她的面色愈发地苍白,“总不能为了成亲,连小命都不要了。”
“若是顾家过段时间上门退婚,那还是同意吧。”
曲清婤说的每句话她都赞成,可曲母还有些犹豫,“可那是你母亲给你定下的婚事,若是取消了,你母亲九泉之下知道了岂不是会难过。”
“相信在母亲的心中,我的安危比所谓的婚事更重要,母亲若是知道,她为我定下的婚事,却威胁到我的安危,定然会支持取消这门婚事。”
曲清婤嗓子有些哑,她轻轻咳嗽一声,夏邱就眼疾手快地为她递来一杯温水。
她好说歹说,曲母总算松了口,“也罢,咱家也不是养不起你,就按你说的办吧。”
看药汁子被曲清婤一饮而尽,曲母不放心地叮嘱她,“你好生养身体,婚约的事情无需操心。”
曲清婤轻轻点头。
她还是底子薄,连着烧了两天,日日喝药,却一直不好。
夏邱练武出身,虽然是个女子,从小身体跟牛犊子一样,几乎没有生过病。
看曲清婤这样一直发烧,便十分担心,出去了一阵子,回来的时候带回冒着热气的大碗。
夏邱手举着碗,献宝一般,“这是我们吉都的土方子,对治疗高热特别管用。”
曲清婤勉强地笑了笑,这劳什子的东西,喝下去真的没关系吗?
夏邱没看出她表情中的抗拒,还把手里的碗往曲清婤怀里的方向送了送,想让她喝下去。
曲清婤能感受到她一片好心,可面对奇奇怪怪的东西,难免会有些抗拒。
她最终还是没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干脆接过她手中的碗,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碗后,曲清婤细细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味道,不难喝只是有些奇怪。
夏邱把空碗放到一旁,扶着曲清婤躺下,帮她盖好被子,“喝完以后,再美美睡上一觉,保证明日就能下地。”
她要离开房间,给曲清婤留下足够安静的空间修养睡眠,被曲清婤拦住了。
“昨儿个睡了一天,现在让我睡也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
夏邱刚来曲清婤身边时,还装作沉默寡言的性子,两人相处得越发深入,她原本活泼的性格就暴露出来。
她岁数比曲清婤年纪小,看着夏邱就像看一个小妹妹。
曲清婤平躺在素面的被子里,双眼放空,“家里还有什么人?”
夏邱坐在床边,盯着床上女子精致如画的面孔,随意说道,“只剩下一个弟弟了,爹娘在我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祖父把我和弟弟抚养长大,他年纪大,前年也没了。”
曲清婤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触碰到她的伤心事,她只好赶快岔开话题,“夏娘子学了多久的武艺?”
“四岁就跟着祖父学艺,算算也十多年来。我们夏家在江湖多少还是有点名气的,祖上的手艺,也是传了七八代。到了我这一辈,家里只剩我跟弟弟两个孩子,便不再提那传男不传女的老话,即便我是女子,也能学习。”
曲清婤未关注过所谓的江湖,自然也就不知道她口中夏家的一些事迹。
她顺着夏邱的话往下说,“如此也好,有一身傍身的好身手。”
说完才察觉好像说错话了,自己那话好像是诅咒人家父母早亡,兄弟姐妹缘薄。
夏邱轻轻笑了,“祖父说我的根骨比弟弟更适合习武,弟弟从小体弱,习武更像是强身健体。”
曲清婤慢悠悠地想,这倒是跟她一样。
“祖父去世前说,我从小习武,违背祖宗训诫,却是他这辈子唯一不后悔的事。”
夏邱的眼圈有些发红,但话语里满是骄傲。
曲清婤问,“那你弟弟既然武艺不佳,日后如何谋生。”
“他从小虽于习武一道没有天赋,却是极其擅长念书做文章,如今跟着大儒念书,再过几年许是就能下场科举。”
“如此便好。”
许是正在发热,让曲清婤很有些回忆往事的念头。
“我记得你方才说你是吉都人?”
夏邱点头,“是的,吉都距离常华不远,娘子之前去过吗?”
曲清婤外祖家正是在常华,夏邱知道她一直住在常华。
她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踩不到实处,“我舅母娘家在吉都,小时候她回娘家,带着我和表姐一起在吉都住过一段时间。”
曲清婤紧接着说出舅母的姓氏,夏邱表示听过,那是当地叫得上名号的豪族。
夏邱好奇她对吉都的印象。
曲清婤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我记得东苑的桃花很美。”
东苑是平王为王妃所建,是极有特色的园林式花园,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整个东苑中所用树木全部为桃树。
三四月份桃花盛开,周围飘香十里。东苑没有围墙,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可进入观赏。只有一点,不能损坏其中的草木。
后来平王造反,家中成年男丁斩首,妇孺逃过一劫却被流放岭南。
平王府的一干产业被罚没,东苑的桃花被付之一炬,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时常能听见周围人在怀念东苑的桃花,她那时年纪小不记事,被祖父带她去过几次东苑,现在也找不到东苑的任何记忆,只觉得十分遗憾。
也只有面对弟弟时,才觉得痛快些,她虽然不记得了,好歹还去过东苑。
而按照弟弟的年龄,是完全不可能去过。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平王一家子多好的人啊,怎么会造反呢?”
夏邱是个很健谈的女子,尤其是谈论到她想说的话题,“我弟弟刚出生的时候生了一场怪病,其中有一味药十分珍贵,我爹娘跑了许多药店都没有找到。我爹曾做过平王世子的护卫,他想着去求世子帮忙,可他拉不下脸面,不好意思,还是平王府的小郎君,看出我爹有心事,开口去问,后来管家去府库中找药材,又送来许多补品,我弟弟才能活下来。”
曲清婤有些沉默。
“其实不只是我们家受过小公子的恩惠,吉都的很多家庭同我们家一样。”
她后来拉拉杂杂说了许多,曲清婤只沉默着不开口,她以为曲清婤不愿意听,这让她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今天是我多言了,我作为曾经受过恩惠的人,能做的不多,只想着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平王府和小公子。许是有一天,真相大白,王府被平反,王妃和小公子还能回来。”
“劳烦你帮我拿一杯温水,我想漱漱口,感觉有些乏了,想睡一会。”
曲清婤的反应令她有些泄气,却只能顺从的帮她倒杯温水,看她闭上眼睛。
虽闭上眼睛,她却未能睡着,曲清婤心中一直循环夏邱最后几句。
夏邱怕是不知道,她所期望的永远都不会发生。
在平王府的妇孺抵达岭南后不久,同一些萧氏及其他豪门大族的家眷,因为造反罪,被砍杀殆尽。
夏邱说得没错,平王治下的吉都,其中绝大多数百姓都受过平王府小公子的恩惠。
她这话,也有些局限。
因为并非吉都人的曲清婤,也曾经被那位小公子帮助过。
女帝继位,为防止来自宗室的压力,对萧氏排除异己。
尤其是平王是太宗的第八子,在宗室之中很有话语权,于是他就成为了女帝首要打击的名单之一。
至于说平王造反,她是不相信的。
在平王府搜到了龙袍,可以说是平王想要做皇帝,也可以说是某些人想要栽赃平王谋反。
当然以上种种,都不可能是十岁时的曲清婤想明白的。
这是很多年后,她的见识增长,曲清婤回想往事,才逐渐意识到。
许是夏邱熬煮的偏方管用,曲清婤第二日不再发热,只是烧了两日,她还有些懒怠,有些不愿意动弹。
夏邱将早饭端来,让她在房间里吃。
连着两日不爽利,都没太进食。
这下身体恢复,就一时不节制,吃撑了,便披着衣裳在屋子里消食。
曲母身边的嬷嬷过来通报说,大夫过来复诊,让她做好准备。
曲清婤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单单发热,还需要大夫上门复诊?
难不成是曲母看她许久未痊愈,便差人将大夫喊到家中?
可她如今身子大好,完全不需要大夫再过来看诊。
嬷嬷雷厉风行得很,见曲清婤始终没有动作,便把她摁回床上。
实际上,正在招待大夫的曲母,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她从未让下人去请大夫上门复诊,而代州的大夫也没有主动上门复诊的传统。
不过,曲母并未怀疑大夫心怀歹念。
这位老大夫医术高超,在代州很有名气。
从住在老宅时,身体自打有个头疼脑热,就是请这位大夫上门诊治。
久而久之,与这位大夫处得还算不错。
与许大夫聊了两句,曲母估计女儿此刻应该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见客,便引着大夫向着暖阁的方向而去。
见到嬷嬷站在门外,曲母便知道可以进了。
曲清婤正坐在八仙桌前,等着大夫前来。
嬷嬷虽将她摁在床上,可曲清婤觉得自己如今身体已经恢复正常,完全可以床下见客。
许大夫时常给后宅女眷看病,他目不斜视的走到桌前,小学徒从随身带的木箱中掏出脉枕放到曲清婤面前。
曲清婤伸出手腕,以便诊治。
“娘子如今可以停药,只是娘子到底是体弱,平日里出门要多加小心,切忌吹风。”
曲清婤觉得这大夫今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一旁站着的曲母替她应下,“大夫放心,我以后一定时刻提醒她。”
大夫都喜欢听话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他继续叮嘱,“虽如今已经退烧,可还是要好生保养,时刻注意着。”
曲母继续应承。
“我这里有两句医嘱,想要单独说给病人听,几位可否暂时离开?”
曲母皱眉就想拒绝,就从未听说过,只有病人才能听的医嘱。
再说了,与未出阁的姑娘单独相处,这好说不好听啊!
许大夫也清楚自己单独与女子相处,到底是不妥,他解释道,“几位在门外等待便可,只是嘱咐娘子两句话。”
曲清婤也帮腔,“娘,我想听听大夫怎么说。”
她不知道这位大夫卖的什么关子,但是很想知道。
曲母很少在外人面前拂女儿面子,只能同意,离开之前强调,“只能说两句。”
暖阁朱红色的木门被关上,片刻后被从内推开。
如他所说那般,只说了两句话。
见屋内的曲清婤一些正常,曲母为自己错怪许大夫而愧疚。
她拦着许大夫,让他千万带些茶叶再离开。
这茶叶是曲清婤从江南带回的,她的叔伯兄弟们会客都难免用到茶叶。
虽说北方人之间沟通,多是喝酒。
可在正经场合里,茶水是免不了的。
尤其江南盛产茶叶,曲清婤就有茶叶铺子。
没有自己卖茶叶,家里人却喝不上好茶的道理,于是曲清婤没少往家里捎带茶叶。
借口都是现成的,都是外祖家的茶园子里种的。
家里人并不知道郑家的情况,真以为江南人人家中都有茶园,便收下了。
许大夫是个好茶之人,听说是茶叶后,便不再推托。
等送走许大夫,曲母折返询问两人聊天的内容,曲清婤不愿被她知道,只推脱说是跟身体有过。见她不愿意说,曲母只好离开。
夏邱去外面打水,房间里只剩下曲清婤一个人。摸着手中的油纸包,她这才微微翘起唇角。
严格来说,许大夫只说了一句话,他从工具箱的最下层掏出油纸小包裹,“一位姓裴的郎君听说您吹风生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许是觉得瓜田李下,说完他就匆匆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时,曲清婤打开层层包裹的油纸,里面躺着金黄挂霜的姜糖片。
光是凑近,都能闻到属于生姜的辛辣。
这是知道她着凉,所以送来姜糖片让她驱寒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了两章好累,需要好多夸夸和亲亲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