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那一日周勇回到家中,林氏挥退了身边的婆子,只留下周家夫妇与两人的大儿子在,林氏亦步亦趋的跟在垂着头背着手往一言不发往屋里头走的周勇身后,不断问着:“事情办的如何了,可是办成了?”

她的声音尖锐,喋喋不休吵的人耳膜疼,周勇避开林氏的目光,似是想要摆脱林氏,快步走到堂屋里面的椅子上面坐下。

最后在那一对母子殷切的目光下,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他们答应了不追究。”

闻言的林氏面色大喜,她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周勇的面前,追问:“还有呢,奇儿的事可成了?”

这之后问的,才是林氏关心的问题,回想起在周惩院子里谢蕴冷冽的目光,周勇仍觉羞愧,低头不答话。

瞧这模样,林氏皱起了眉,周奇更是垮下了脸,淬上了毒,声音宛如毒蛇阴恻恻:“可是那谢蕴拿乔,给我们摆脸子。”

周勇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林氏继而发狠:“我不是叫你去和袁氏那贱人说吗,她难道还敢不同意,看我不去撕烂了她的衣裳!”

周毅刚死的那一年,周母虽性子软弱,逼急了却还敢反驳林氏,惹了林氏不高兴,大冬天的将周母与周娴赶出了门外。

在田里干活回来的周勇瞧见了挨冻的两人心软,回屋了说了林氏两句。

本就对周勇曾喜欢过周母这一事耿耿于怀的林氏,彻底被激怒,不但没有放周母与周娴进屋,反倒派婆子去撕烂了周母的棉衣。

并侮辱周母便是穿着这一声玫红色的袍子不知廉耻的勾引她男人。

那日深冬半夜,周母把周娴抱在怀里,路过的周家村人莫不同情,却也不敢去招惹泼辣的林氏为周母出头。

那一夜,直到周母快要冻晕了才被人抬进屋内,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忤逆林氏。

想起过往种种林氏过分的行径,在林氏面前懦弱了一辈子的周勇再忍不住大声呵斥:“不是她未同意,而是我根本没说!”

林氏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看着周勇,她不敢相信素来软弱的丈夫这一次竟然敢不听她的话,不但不听还敢这般回嘴。

夜色昏昏,鸡犬偶吠叫,婆子已经将院子里的灯笼点亮,晕出一团暗淡的光影,今晚上注定不安宁,在林氏还在震惊之中时,周勇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他拍案侧头。

“你们不要脸了,我还要,那日在祠堂奇儿说了那样难听的话,我没那个脸还去求人家赏官!”

这几声是周家男人这几十年唯一一次这般大声,仿佛他当真是这一家之主,林氏被软弱了几十年的周勇突如其来的硬气震慑到。

她缓了片刻后,脸上渐渐浮现出冷笑嘲讽,在夜色里显得鬼魅:“你还是喜欢那个贱人是吧,明日我倒要去看看那贱人敢不敢忤逆我!”

言罢,她带着周奇甩袖离去,留周家男人一人在堂屋。

婆子不敢靠近,堂屋里的煤油灯未曾被点亮,在一片黑暗里周勇挺直的腰杆又佝偻了下去。

院子里的婆子不知躲在何处窃窃私语,这个家没有一个人将周勇放在眼里,平日里林氏骑在周勇的头上作威作福,一双儿女更是不将周勇放在眼里,连带着雇来的婆子也渐渐的不将周勇当一回事儿。

第二日一大早,林氏带着周奇与婆子气势汹汹的去找周母与谢蕴算账,一路上看到林氏的人纷纷躲的远远的避开了林氏的锋芒,唯有宋氏在林氏走远了之后面上露出担忧。

她老实本分,根本斗不过林氏,若是林氏知道了他们买了谢蕴手中的田产,想到此处,明明是艳阳天,宋氏却平白打了个冷颤,却又不敢开罪公公。

而林氏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到了院子外头看着上了锁的院门皱眉,这锁挂在门上证明院子里头没有人,扑了个空的林氏踹了两脚木门撒气,心中盘算着第二日再来,总能抓住袁氏在家的时候,她们总不能走了不回来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一连三日去小院子的门上挂了锁,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林氏母子,让婆子砸了铜锁,冲进去看到被搬空了的院子不敢置信。

周奇阴恻恻的:“贱人,既然搬走了。”

林氏扑了个空,胸中这一口恶气愈发的下不起,她抓着村里人挨个问了个遍,终于是确定了这一家子人趁她不注意偷偷的跑了。

林氏气的在村口破口大骂,还是周奇提醒,她才想起来,他们搬走了,那谢氏女费尽心机抢回去的田产是如何处置的。

此时,得到了消息的宋氏也明白他们被谢蕴给算计了,那一日谢蕴找来的时候,她便觉得那田产不是那般好拿的,她在家中急的忧心忡忡,急的来回踱步。

反倒是周戌丝毫不担心,他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满不在乎:“那林氏与周奇小儿以为我们是袁氏那软弱妇人任他们欺凌?他们敢来闹,我便禀了族里将他们打出去。”

林氏与周奇却是短时间不敢找周戌一家子的麻烦,却记恨上了他们一家,认为是周戌一家抢了他们的东西,虽不敢得罪周戌这个长辈,但平日里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多联合着其他人挤兑宋氏。

宋氏被林氏欺负的惨了,却又不被自己的夫婿与公婆重视,只得哑巴吃黄连,避着些林氏。

而林氏即便是挤兑宋氏,看着那一片肥沃的水田却也难消心头之恨,因为对方势大奈何不了,便将帐记在了谢蕴与周母的身上,即便如此,却还是生生的被气出了病,在家中躺了半个月。

***

南郡为荆州的都郡,热闹繁华,人流如织,还未曾到城门下,已然听到城门口沸沸扬扬的人声。

周家的马车排在长长的进城队伍后面,周娴虽然沉稳,但到底是小孩子,忍不住掀开帘子探了头出去看着从未瞧过的热闹。

“阿嫂,那可是戏班子?”

“阿嫂,前面有变戏法儿的。”

周娴的声音小小的,就算是惊奇也是细声细语,她指着一处,周母便看向那一处,眼中也带着新奇惊喜。

周母已经好多年未曾出过周家村了,这次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儿。

城门口进出之人络绎不绝,人声嘈杂,显得她们的声音并不突兀,远远看去,前面的官兵对于进出城的人员身份盘查的仔细。

排了许久,才进了不到两丈远,些许衣着布料较好的人,露出了不耐烦,却也不敢抱怨。

如今南梁与北面的贼寇关系紧张,朝廷的官兵越是尽职尽责,他们便越是安全,但凡有些眼界的人都不会抱怨,这便是南梁汉人的善良。

即便很是不满,但因为朝廷是汉人的朝廷,便无限的包容忍让。

又排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再有一对队人马后就到了谢蕴他们的马车,都已经到了南郡,都不急于这一时,他们耐着性子等着。

夏日暑气颇盛,城门口的地被踏的严严实实,奈何干了许久,稍一动就带起一阵灰,道上的人都挪动的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候,城门外远远处疾驰过来一匹快马,明明已经接近城门口人员密集拥挤的地方,快马却没有丝毫减慢停下来的意思。

待到离她们近了些,才看清快马上是一名红衣劲装的女子,她大声的呼喊着:“快让开,我的马控制不住了,快让!”

一瞬间,城门口排好了的队伍乱作一团,周母与周娴也生了慌乱,急喊着:“快避让,快避让。”

但此时快马已经越来越近,周遭的人乱作一团堵住了她们离开的路,就算车夫驾车技术精湛,为了避免伤着人一时间也避让不开。

被骚乱惊吓到的马,高高的扬起前蹄横冲直撞,马车里面乱作一团,行李与人滚做一处。

钟玄眼明手快接住了跌撞过去的谢蕴,但是到底年纪小,被撞的后退一大步,背似是撞到什么地方才堪堪停住,却一声不吭松开了谢蕴,抿着嘴脸色疼的发白退到一边去。

没有人看顾的周母与周娴滚到马车一角撞了头,待到车夫将受惊的马控住发现母子两额头撞得红肿,谢蕴着急查看她们的伤势。

此时外面,在快马与马车就要相撞的千钧一发之际,孙千飞身下马,将那女子失控了的快马缰绳拉住。

待到马彻底安静下来才松开缰绳,手掌心被磨破了几道皮,火辣辣的痛。

一阵惊魂过后,城门口已然没有了刚刚的井然有序,被惊吓到了的进城百姓开始小声指责。

红衣劲装女子在指责的声音中渐渐的黑了脸,她骑在马上扫过一圈大喝:“可是撞到了你们?你们这些贱民不一个也没事吗,吵嚷什么,还不是想要钱?”

姿态趾高气昂丝毫没有认错的模样,谢蕴看她衣着不菲,家世定然不简单,其他瞧出来的人不敢当这个出头鸟,一时间没有人反驳。

“没撞到人便没事了?我……大母他们因为你刚刚的横冲直撞,头磕到了马车上怎么算?”

女子盛气凌人毫不认错的态度令马车中的四人都不快,却不知道是那一句话戳中了钟玄的痛处,一路上都未曾说话的他忽然冷了声音,带了些怒意,引来谢蕴的侧目。

本就心存怨气的百姓,看到有人开口指责,他们不敢招惹,却也看不过去,咽不下这口气,纷纷壮着胆附和。

“没撞到人便没事了?那若是撞到了人该如何,赔礼道歉,赔礼道歉!”

马上的女子见到这些人竟然还敢继续指责,脸色更黑,挥手腰间的长鞭在空中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气喝:“我喊了让开,是你们自己不让,怪得了我?”

此言一出,更激民愤,但却惧怕她手中的鞭子不敢再言语,查看了三人的伤势,见到周母与周娴面色痛苦,谢蕴心中怒气难以抑制,却还是克制:“朝廷律法明言,不可骑马冲栏,姑娘骑着快马在这城门口不减速,还惊扰了百姓便是不对,姑娘你可是要蔑视朝廷律法?”

她的声音虽然克制,却还是透露出丝丝冷意,在暑气逼人的盛夏,格外的明显,本就激愤的民众只是被女子的鞭子威胁了才不敢发言,在这一声之后,指责的声音又渐渐响起。

女子扫视一圈,都是指责她的人,从未受过这样的指责,她被气的红了脸,她的语调不善,声音发沉:“说话的人是谁,有本事出来,躲在马车之中算什么本事!”

谢蕴本就占理心中并无惧意,本欲掀开帘子却被钟玄一把拉住,就在这拉扯之时,一队人驱马赶来,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勒停骏马,他们快到人群的时候纷纷下马,赶到女子面前询问:“小姐你没事吧,小的们来迟了一步,此处发生了何事?”

“这些贱民蛮横无理,冲撞本姑娘,来人将他们都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本来看到赶来的人就偃旗息鼓了的百姓,听闻女子这般说彻底安静下来,甚至有些害怕。

透过车帘的缝隙谢蕴也看到了这些人害怕的表情,她一时之间有些心惊,恐怕这蛮横无理的女子身份并不简单,她刚刚还是有些冲动了。

但心中虽是这般想,却也并未觉得她所做便是错的,女子闹市骑马差点伤人本就无礼,还这般气焰嚣张实在可恶。

孙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马车旁边,他那一张豪爽的脸此时满是谨慎,皱着眉头,对着谢蕴摇摇头:“这是袁家的人,我们不宜与他们生冲突。”

听闻是袁家的人,马车里面被撞的七荤八素的周母也拉住她的手劝解:“弥弥我和娴姐儿不过是磕到了头,没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好了,不要多生事端。”

人人都惧怕这个女子,本来正义的声音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蕴垂眸,她袖中的手紧紧捏着,目光看着马车上嚣张跋扈的女子身上片刻,按捺住心中的波涛汹涌,松手落下帘子,低声唤道:“我们让路吧。”

虽是声音平静,但是到底心中并不赞同这样的行为,故而并未出言道歉求饶,但谢蕴的反应令红衣女子趾高气昂,红衣女子刻意慢悠悠骑着马从马车旁边路过,想要看看刚刚不知天高地厚出声的女子狼狈模样。

却与一双冷静的双眸对上,一刹那心中生出被蔑视的不悦,想要发难,却又寻不到由头,只紧盯着谢蕴的眼睛。

袁氏女那带着不喜的一眼,未曾逃过谢蕴的眼睛,知晓她今日算是得罪了这位袁氏女,她衣袖中的手缓缓松开,转头问询受伤的人:“阿家、娴姐儿,你们怎么样?”

袁氏的队伍进城不久之后,原本散乱的队伍又重新排好。

很快就到了谢蕴她们的马车,已然平静下来的谢氏女下车将怀中的文书与路引递给检查的官兵。

刚刚官兵也看了这一出热闹,知道谢蕴是出言顶撞袁氏女的女娘,接过了路引文书不由得抬头看了眼,被刚刚胆大包天女子的样貌惊艳到。

竟然是不逊于刚刚袁氏女的长相,而且更加清丽,加上温和的性子,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虽是惊艳,却还是负责的核对了文书路引上的信息,核对了马车里面的人,问询为何来南郡后,才将人放进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