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宜都郡到南郡马车要花上两天左右的时间,中间有一段路途地势陡峭颠簸,谢蕴带着三个人只捡着贵重的贵重的东西收拾轻装简行。
此行要快,要在周戌与林氏反应过来之前离开周家村。
周娴与帮着谢蕴将屋子里的东西打包装箱,待看到衣柜里那几件男儿衣服,周娴鼻子一酸,带着些哭腔问道:“阿嫂,这些衣服带吗?”
这几件男儿的衣衫周娴知道是如何来的,谢氏女不善女工,初初嫁给自家阿兄的时候,跟着阿母学针线活儿,勉强做出了两件里衣。
里衣针脚错乱,尺寸也不太对,彼时好面子的谢蕴欲悄悄的拆了当做从未做过,却被周惩发现了。
刚刚新婚,谢蕴不免还有些小女儿心态欲恼羞成怒,想要将这两件里衣毁了,但被周惩强行夺了去珍藏放在衣柜里头,只有与至交好友亦或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穿上身。
谢蕴见周惩喜欢,后来又做了两件,虽是比头两件好些,却也比不上周母与周娴的针线活儿之后再没做过。
这一回北伐雎州救被围困的谢氏军,周娴知道在家阿兄定然舍不得带上阿嫂做的衣服,如今看着这几件宛如新的里衣,往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只阿兄却回不来了。
谢蕴的目光怔怔看着衣柜里面的几件被爱护的很好的里衣,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要看顾着伤心欲绝的周母,又要忙着应付族里与周家大伯一家,仿佛忘了周惩死了这件事情。
这会儿悲伤才慢慢蔓延至心肺,钻心的疼,她不敢看那几件衣服,别过头声音略带哽咽:“带着吧。”
带着吧,这是她与周惩之间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念想了。
听到谢蕴的声音,周娴知道她说错了话勾起了阿嫂的伤心事,一时间不敢动做,还是在一旁的钟玄声音打破这弥漫的悲伤,他声音平静的:“快收拾,明日就该走了。”
周娴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将将衣服折好放在箱子最下面,又去收拾其他的东西。
***
在东西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小院子里头生出了些响动,谢蕴唤了声:“阿家?”
刚刚还有响动的院子这会儿却没了声响,外头没有传出来应答,此时钟玄与周娴都在屋子里,外头除了周母本不该有别的人。
但若是阿家,听到旁人唤她定然不会置之不理,难道是林氏又找过来了?谢蕴心中生出担忧,她放下手中收拾的东西,起身往外去看看怎么回事。
见她出去,屋子里的周娴也不放心的叫了钟玄一道出去。
待出了堂屋,走到门前,才发现院子里来了不速之客,周家大伯周勇站在院子里头拦住在了周母面前,他的手上提着一只绑了脚的老母鸡,见到谢蕴他们出来,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弟妹,近日我来是给你们赔罪的,前几日林氏的做的事情和奇儿的话多有不对,你莫要放在心上,望弟媳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下东西莫要再同他们计较。”
他说完,又朝着周母走近几步,想要将东西强塞在周母的手上。
面对逼近的周勇,周母被吓的面色大变,她连连摆手后退。
刚刚谢蕴几个人在屋内收拾东西的时候,周母也从屋子里出来想着将小院子的东西收拾放好,指不定日后还有可能回来小住。
但刚刚出了房门就听见有人拍小院子的门,她唤了几声无人应答,想着周家村都是熟悉的人,犹豫了几番打开了一个小缝想看看是谁。
却还不等她看清,院子外头的周勇便强行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周母看清楚来人是谁,下意识的想往谢蕴的身边逃,却被身形高大的周勇赶上堵在了院子里。
周母心中不想原谅林氏与周奇,却又口拙,不知道如何应对周勇,她低头嗫喏:“我……”
见此,周勇愈发逼近,他眼中带着愧色,口中却喋喋道:“我知弟媳心善,就当,就当念及昔年的情分,就宽宏大量这一回吧。”
“阿家与大伯昔年有何情分侄媳不知,但是大伯今日对阿家这般逼迫,定是没有念着昔日的情分,更是没有念及在你膝下长大,敬重大伯如父的亲侄儿情分。”
谢蕴挡在周母与周勇中间,她迎上周家大伯看似低声下气,实则逼迫的姿态。
略微欠了欠身利落反击:“大伯送来的东西我们受不起,日后只望大伯母与堂兄能够好自为之,莫要来找我们麻烦便好。”
她的话不轻不重,虽是表明了不会为难林氏与周奇,却也未接受周勇的道歉,日后能够进水不犯河水已然是极限了,再多的不可能了。
周勇脑海里闪过临出发来此地之前,林氏的交代与周奇的期盼,是他在那个家那么多年从未受到过的重视。
明知道此行所行之事卑劣,却还是被蛊惑着到了此处,待到中间想要反悔了,又不敢回去面对林氏,只得厚着脸皮过来碰碰运气。
此时被谢蕴挑破,只觉得羞愧难当。
再加之眼前周母憔悴的面容与院子中几人冷淡的目光,无论如何也张不开那个口了。
尴尬立在远处许久,周勇搓了搓手,他坐立难安,常年劳作的双手无处安放:“对不起,这几日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只老母鸡不值钱,你们炖了补补身子吧。”
说罢,他将绑了脚的老母鸡放在院子里,便要匆匆离去。
满院子的人只是看着他,并无人与他客套挽留。
只周勇走了两步仿佛又不甘心一般,他回头朝着躲在谢蕴身后的周母,不甘心试探:“若是阿绫当日选择的是我……会不会……”
周勇的话令周母的身体渐渐僵住,因为周勇对她有过意,这些年来林氏如何折磨她的记忆令她脊背发寒。
即便周勇早就对林氏服服帖帖,也不曾放过她半分。
现如今,周母见到周勇,犹如见到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察觉到周母的害怕,谢蕴冷了目光,挡住周勇的目光厉声打断:“大伯,时间不早了,大伯母定然等着你用饭,我们便不送了。”
谢蕴的声音里面已经有了不高兴,平静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难以忽略的冷意,与平日里温和恭敬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人轻易便能察觉到她的不高兴。
谢蕴被她的父兄教导的很好,虽是自小饱读圣贤书的闺秀,心中却如她的父兄一般满怀侠义,在豫州谢氏还没有离散之时,最鄙夷不知廉耻的卑劣小人。
这些年谢蕴南下流离,磨灭了许多善念,亦是学会了收敛锋芒,息事宁人,可终究不是那般遇到不平事一声不吭的性子。
更何况,今日之事关系到她的阿家,更不会忍气吞声,任人欺辱,这般犀利的冷意,已然是很不高兴周家大伯对周母的冒犯。
谢蕴的言语,将周勇拉回现实,他心中升起绝望,自从娶了林氏便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他这一辈子只会被犹如大山一般的林氏骑在身上,不得翻身。
他没有脸面再多呆半刻,逃也似的离开。
待到周勇走后,谢蕴紧绷着的身子放缓,回头安慰仍旧害怕的周母,她的声音不似刚刚冷冽,在清风徐徐的傍晚显得格外温和。
“阿家没事了,明日一早我们便走了,日后都不会在与林氏一家有什么瓜葛,日后阿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穿什么衣裳便穿什么衣裳,不必再畏惧旁人。”
周母被谢蕴温柔的话语安抚下来,她捏着灰扑扑的衣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最后目光又落在那一只老母鸡上。
周娴看了眼谢蕴,得到首肯,三步两步走过去将老母鸡提着向厨房去,边走边说着俏皮话逗周母开心:“这东西我们反正带不走,近日索性就把这鸡炖了。”
到了晚上,鸡肉汤炖好出锅,坐上了桌才发现钟玄没出来,周母交了两声没有应答,周娴跑进堂屋内去将人拉出来。
***
这一日,周家小院子里喝了鸡汤,吃了顿饱肉早早睡去,第二日天还未曾亮,整个周家村在还一片寂静中,一辆马车悄然驶出周家村,消失在夜色之中。
谢蕴打定主意不给林氏一丝后面找她们麻烦的机会,未曾将他们要搬迁的事情告诉周家村任何一个人,就连将田产卖给周戌的说辞都是家中没有人有劳力耕种,所以变卖田产去做点小生意。
马车在黎明破晓时分到了宜都郡,城门打开之后第一时间去往府衙。
李节留下的侍卫等在府衙里面,谢蕴拿着文书赶到府衙,小吏丝毫没有拖延,给文书盖了印,给了几人路引。
在宜都郡的时候,李节留下的侍卫找了车夫,将驾马车的钟玄换下来,周母与周娴受不住马车的颠簸昏昏睡了过去,钟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非常紧惕的睁着双眼。
待马车驶出宜都郡,走到了去南郡的官道上谢蕴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官道两旁苍翠的树木,对帮衬她们的人道谢。
“多谢孙大哥,若不是孙大哥考虑周到,我们还需在宜都郡耽搁一日。”
若不是南郡府衙的人在此处等着,她们的文书路引不会这般快下来。
孙千在马上低头,豪爽一笑:“李大人交代好了的,小的岂敢怠慢,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娘子莫要挂怀。”
憨厚的笑声在绿野中回响,惊起两只飞鸟,谢蕴亦是被这豪爽与山河景色打动,压抑了许多日的心情终于好了些,目中露出几缕轻快的笑意。
宜都郡到南郡,走官道若是不连夜赶路需要走上两日,官道上有驿站,晚上一行人歇息在驿站,午时便随意找一处树荫休息。
谢蕴出发之前带足了干粮与水,考虑到周母身体不好,车夫慢悠悠的赶着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在第三日傍晚终于到了南郡城外。
相较于她们这边的风平浪静,周家村宛如炸开了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