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人便到了周氏的祠堂,老族长与族里的长辈在祠堂前一排坐着,周家大伯与林氏、周奇已经到了,他们在看到谢蕴的那一刻,面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他们那日在谢蕴手中吃了哑巴亏,心中当真对谢蕴厌恶至极,虽是厌恶,却又不敢造次只得在面上讨一些便宜。
老族长也皱了皱眉似是对于谢蕴这种越过家中长辈来族中料理事务的行为非常不满意,他们虽然没有多少祖产傍身,却极为重规矩排场。
他们不喜谢蕴,但是心中对于今日之事的结果颇为笃定,认为就算谢蕴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立威却还是要有的,族里最年轻的长辈率先发难,道:“袁氏呢?”
袁氏是周母的本家姓氏,他们之所以这般问,是代表族里表示不认可谢蕴一个与周惩成婚还不到三年的外姓女子代替周家一家出面来处理这田产的事情。
他们心中所想谢蕴了然于胸,她不卑不亢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抬头对着堂上三个人中,刚刚说话之人道:“三叔公,阿家身体不适需娴姐儿在家中照顾,我便带着周玄前来了。”
说到此处顿了顿,又继续道:“谢蕴嫁给了周惩为妇,过了府衙登记在册,又幸蒙阿家信任,对于田产这件事情做得了主的,三叔公只管放心。”
说着放心,其实是在说她来处理此事天经地义,堵住满堂欲在此处挑毛病的人的嘴,眼见发问之人说不出反驳的话,谢蕴最后又追着反问了一句:“难道三叔公认为过了府衙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周惩娶谢蕴的时候,因林氏阻拦,当时便越过了族里,直接去府衙登记在册的。
既去了府衙的登记,族里便是不承认也无甚影响,且周惩当时在府衙登记过后,便又禀明了族里,论理,今日这是谢蕴出面再正当不过了。
在他们心中今日谢蕴来还是周母来结果都没有多少差别,只他们原本就只是想一开始便挑谢蕴的理,打压她的气焰好快速的将田产要回来。
眼看十拿九稳的事情被驳了面子,周戌恼怒:“谢氏女果然牙尖嘴利,目无尊长,本公只说了一句,你便说出这长篇大论来反驳尊老。”
谢蕴对这指责不做应答,虽是指责的话,谢蕴却心知三叔公这般气急败坏,更证明了她此时占了上风,虽是如此谢蕴的模样没有半分的得意之色,只不骄不躁的站在堂下低垂着头颅。
相较于周戌的被三言两语激怒,他的兄长周扁便沉稳的多,似是看出来了谢蕴不好打发,便转了话茬,睨着谢蕴身后的钟玄,道:“这后生是谁?”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垂头仿佛自入了这祠堂便不存在的钟玄身上,林氏满腹小聪明,知道这是周扁给她递的话茬子,当即开口质问:“谢蕴,周家祠堂可是一个外人随便可以进的!”
周扁作为长辈,又在族里担了职务不好发难,林氏不会顾及这些,正好成了可用的筏子。
谢蕴瞧了周扁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林氏,关于去府衙过继钟玄一事,谢蕴一早避开了周家村的众人悄悄去的,便是今日传话的妇人来时,也让钟玄躲在屋子内未曾出来,要的便是打周家大伯与族里一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将事情在今日彻底钉死,让周家大伯一家日后再无理由闹事。
谢蕴对着林氏缓缓行礼,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大伯母,周玄不是外人,是我与夫君的儿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林氏瞪大眼睛,道:“不可能,你与周惩成婚不到三年,如何有这十一二岁的儿子,谢蕴你……”
说着说着,林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较于众人稍晚一步意识到,这个孩子恐是谢蕴过继来的。
林氏没想到谢蕴竟然如此大胆,敢绕过族里私自过继儿子,当真是要将族里的长辈得罪个干净。
林氏一边为谢蕴做法会被族里怪罪而高兴,一边又担心族里承认这个孩子,面色委屈的走到祠堂正中央,指责:
“族长、二叔公、三叔公您们评评理,谢蕴不过族里便随便领来一个野孩子,便说是我们周家的人,若是今日族里承认了这个孩子的身份,那日后岂不是人人效仿,这还不乱了套了,让族里的东西都落到了外人手里头。”
周奇面色阴沉,他最不喜欢谢蕴明明一个柔弱女子,每每却让他吃瘪,此时抓住机会更是在一旁添油加醋:“各位长辈,说不定这孩子便是谢蕴与外头的什么野男人生的,她这是对周家的田产图谋已久,我们决不能姑息!”
两人一唱一和的吵闹,周扁故作公正的呵斥:“胡闹,谢蕴不过十九岁,如何生得出来十二岁的孩子!”
看似在不偏不倚主持公道,却又转头向谢蕴:“此后生按照年纪不可能是你与周惩的孩子,按照律法与族里的规矩,你们这一支没有男丁,家中的田产,需归周彦一家,日后你们给周彦些银钱,田地你们照旧耕种。”
“二叔公这话的意思,日后我们耕种自己的田地,还需要给大伯一家银子?”
谢蕴抬起有神的美眸看着周扁,总结着他话中的意思,周扁被这双眼眸看的不自在,目光转到林氏面上轻咳。
林氏迎上目光笑的谄媚,转头对着谢蕴故作亲近,道:“请侄媳放心,我们把田产租给你们耕种,定然会比给外人便宜许多。”
谢蕴对着林氏的话没有言语,一直默不作声的钟玄这时候抬起头,声音如小鹿一般可怜:“阿娘,这里的阿公叔叔婶婶们可是不喜欢阿玄,若是他们不喜欢阿玄,阿玄便回到府衙去给大人禀明原因,让阿玄回去,定不会叫阿娘和长辈们为难。”
他的模样楚楚可怜,小心翼翼的拽着谢蕴的衣袖抬头看着谢蕴,仿佛真的打算回到府衙里头去。
看他这模样,谢蕴知道他此刻又在演戏,但这一回却未曾拆穿他,像是寻常母亲安慰受惊吓的儿子一般,将他揽入怀中道:“阿玄不必担忧,你的身份已经过了契了,族里的阿公们怎会不认,若是他们不认,那……”
谢蕴的语气很淡,目光看着二叔公意有所指。
其意味再也明显不过,族规再大怎么可能大的过朝廷的律法,若是真的强迫谢蕴将钟玄送回去,到时候在府衙里面乱说一通,定个蔑视朝廷的罪名,必定会入大狱。
为了林氏许的那一点好处将自己整个人搭进去不值得。
没有想到谢蕴这短短几日不仅仅悄无声息过继了个儿子,还是去府衙过了明路的,族中长辈到底不似林氏与周奇那般无知,知晓这孩子只要过了府衙这个明路,他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二叔公仿佛瞌睡来了一般,老神在在不再说话,林氏又将目光转到三叔公面上,只见他也不再与林氏对视,只恨不得自己的年岁还不够大,不能够像二叔公一样装睡过去。
林氏不死心:“既然过了契,那契子呢?”
谢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茬,将事先准备好的契子从袖子中掏出来,还未曾打开,便被林氏一把夺去,急匆匆的打开看完,越看面色越黑。
不为其他,只因这契子盖着官印,是真真的,做不得假,她恨恨的盯着波澜不惊的谢蕴,如何背着村子里的众人悄悄去办了这等大事,又兀自怀疑莫不是有人擅自帮衬这谢蕴她不知晓。
这般猜疑,林氏脸色几变。
眼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从头到尾一直微阖着眼眸仿佛睡着的老族长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球定定的看着谢蕴,不顾林氏的不甘,不紧不慢的:
“既然如此,那田产便继续留在周氏的手上,谢蕴你既收了继子,便要好好教养,莫要再同周惩一般任性妄为,生了什么意外。”
周惩两个字一出,谢蕴的眼神变冷,今日她所作所为令族里不喜了,族长在用周惩敲打她,若是旁的,她便忍了,可是周惩是为了朝廷,是为了收复北地而战死,岂容他们这般轻慢诋毁。
钟玄察觉到谢蕴的身体变的紧绷,他拉一拉她,今日的目的达到了,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谢蕴稍微冷静,却听周奇阴沉着声音:“周毅是个短命鬼,周惩也是个短命鬼,谢蕴我看你这继子能活到几时,你可千万要护好了,莫要像你那短命的夫君,活不过二十便死了!”
此言一出,谢蕴冷冷的看着周奇,扫过一直闷声未曾说过话目光躲闪不敢抬头的周家大伯周勇,对着周奇一字一句:“这话你可敢再说一句?”
再说一句,他们瞧不上的谢蕴这个小娘子便要端起椅子砸上去,似是想到了那日谢蕴拿着菜刀威胁的模样,周奇缩了缩继而面色更加难看。
周家大伯一家,林氏说了算,周奇不怕自己的父亲,面色阴狠,故意折磨谢蕴:“我说你那短命的夫君,可还寻得回一具完整的尸体?”
“自然寻得回。”
一道清亮温润的声音从祠堂外头传入,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谢蕴回头,是周娴领着一个清瘦端正的男子立在周氏祠堂外头,此人衣着布料均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令众人有些畏惧,林氏不满发问:“你是何人,何故管我们的家事?”
问到此处,来人却未曾搭理林氏,而是向谢蕴拱手微微行礼,道:“这位可是周参军的夫人?”
不知来人是谁,谢蕴谨慎的点了点头。
来人接着彬彬有礼道:“本官乃是荆州主簿李节,此来是代为传达书信,周将军在沙场上有勇有谋,为救制宪大人不幸就义,论功追封为参军,命在下前来送讣告与封赏。”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制宪大人对此事深表愧疚,回荆州之后定然重重答谢周参军的救命之恩。”
李节的话落在“重重答谢”与“救命之恩”上,言罢再度向着周奇,道:“战死沙场的儿郎,皆是报效家国的英雄,他们的尸首自然寻得回,亦是会妥善安葬,这位刚刚的言语可是不信任我朝?”
周奇已然被他的身份吓的说不出话来,此时哪敢辩驳,扑腾一声跪下,直呼“小的说错了,绝无此意,请大人莫怪。”
谢蕴向理解行礼道谢,道:“多谢大人。”
谢的不仅仅是来人带回周惩的死因,谢的是李节刚刚本不必要却为了她出头而说的话。
李节端方向着谢蕴回礼,微微一顿道:“夫人的事情处理完了吗?可需要本官在此处等夫人?”
他的意思很明确是要为她撑腰,谢蕴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不需要李节一个外人在场,她行礼道:“此间事情已经快了了,便不麻烦李大人了。”
闻言,李节颔首和领着他来的周娴一同返程离开。
待到李节走远了,满堂对谢蕴的态度皆与刚刚截然不同,但因此前的欺压逼迫,这时候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满堂寂静。
这时候请谢蕴过来的妇人开口,她支支吾吾道:“侄儿他……我们……还望侄媳莫怪。”
看穿了他们两面三刀,谢蕴不再与他们争辩什么,只朝着族长行了个礼,道:“田产的事情,想必没什么争议的了。”
主位上的老者深深的看了谢蕴一眼:“无。”
“既然这般,还烦请族长在这地契上写明这一点。”
这田产之所以有这般多纠葛,便是因为此前地契上并未写的分明,给林氏钻了空子,为以绝后患,谢蕴今日本就存了重新拟一份契子,免得再发生这样的事。
有人不悦,有人敢怒不敢言,却终究不敢再说什么,有人重新拟了契子,族长盖了印子,拿给谢蕴。
谢蕴仔仔细细看了契子,再没漏洞后,叠起来道: “多谢族长秉公处理,谢蕴告退。”
说罢从林氏手中取回过继的契子,领着钟玄离开。
谢蕴走了许久,满祠堂的人心思各异,不知道在思量计较着什么,只三叔公还义愤填膺,对于谢蕴的不尊重耿耿于怀。
众人散了去,林氏目光闪烁着些许后怕与不甘:“我们将谢氏女得罪惨了,日后可会报复我们?”
周奇因为刚刚的折辱,更加阴郁了,脸上带着狠毒:“这荆州的总督换过不知道多少人了,谢蕴总不可能一直有依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林氏没有觉得周奇说的有什么不对,悬着的心放下来,料想谢氏女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