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韦怜心才十六岁大,在她小小的细肩上挑着满满的两篓水梨,正一步一步蹒跚地挑着重担,踩着吃力的步伐,往市集一路叫卖而去。
“大叔,求求你……行行好,买颗梨吧!”略显稚嫩的女孩儿嗓音,以半央求的口吻喊住了正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男人。
“滚开些!别挡住本大爷的去路!”男人凶恶的吼道,摆着官架子,健步离去。
“大叔!我的梨多汁又香甜,大叔,买颗梨回去孝敬大娘——大叔!唉……”见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去,怜心沮丧的叹了口气。
她得在天黑之前将篓子里的水梨全卖出去,否则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因为怜心的后娘在她出门前曾警告过她,怎么样都得将这两篓水梨给卖出去,否则她非但会遭到后娘的打骂,甚至还会落得连饭都没得吃的下场。
因此怜心为了不想让后娘有借口凌虐,更不想要没饭吃的情况下,她一路上都在盘算着,今天这两篓的水梨应该要怎么样才能够完全卖出。
由于想得太过于投人了,就在这当儿,怜心没留意到由后方急驰而来的一队马车——
“啊——”当怜心意识到该闪避之时,却已来不及了。
马车霍地从她的身旁呼啸而过!
受到惊吓的怜心,一个失神,两篓水梨顿时散落一地,等到车队过后,怜心这才发觉两篓水梨已全被碾烂了。
“糟了,怎会这样子啊?教我回去怎么交代呢?呜……”
怜心见水梨被碾得面目全非,一忆起银子飞了,水梨没了,将换来的是一连串难以想像的凌虐,不禁慌张又害怕的嘤嘤低泣了起来。
接着,怜心忙不迭地蹲下身去拾起被碾烂的水梨。
“停车!”此时,怜心听到车队里响起一道低沉且富磁性的男性嗓音,强而有力的声调,以不容反驳的语气下了命令。
怜心出于本能的回过头去,只见那队马车迅速停下脚程。
一个体形颀长的高大身躯跃下马车,年轻的俊脸上写满惊愕,男子迅速的走向她。
“姑娘,别哭!别哭!我帮你捡!”男子好心的弯下腰,帮她拾起水梨。
“全烂了,没银两可回去交代,拾起也没用了!呜呜……”怜心哀怨的看着他,再看看被碾烂的水梨,“哇”了一声,更是哭得惊天动地了。
“你快别哭了,来,告诉我,这些水梨能卖多少银子?我可以给你银子赔偿。”
男子的岁数看来只有二十来岁,哪儿来的能力赔偿?
“真的吗?”怜心满腹疑云的望着他,顿时觉得这位大哥哥真是善良。
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一颗懵懂的心竟为他而悸动,更甚的竟有股想以身相许、嫁他为妻的冲动。
“当然是真的。”男子剑眉下,嵌着一双罕见的蓝眼眸,自信与气势犹似波涛横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十两,你有这么多银子赔吗?”怜心并非狗眼看人低,而是在她的认知里,十两银子对她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
男子抿唇一笑,命人拿包碎银子来,“小姑娘,我乃是当今圣上御封爵爷,这点银两我还看不在眼里。来,这里是二十两,你快回去。”
怜心笑了,笑得那么甜美,笑得那么释然。
“爷,你人真好,真希望怜心长大之后,你能当怜心的夫君,怜心真的想当你的娘子,咱们结发一生,爷,你说好不好啊?”单纯的怜心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出内心的想望,半点也不觉哪儿不妥当。
“呃?”太过突兀了,男子却反而显得有些被吓到。
“爷,好不好啊?”怜心开怀的将手中的碎银捧在胸前,纯真的笑靥似阳光般灿烂动人。
怜心因自小就失去了亲娘,而她的爹在她七岁那年又迎娶了个后娘进门,不到一年的光景,爹爹也跟着去逝了,而后她的生活起居便全由后娘一手照料。
后娘从不曾教她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也从不教导她男女之别,所以怜心自小就和男孩在沙地里打混玩耍。
等到她再长大了一点点,略懂些事后,后娘便告诉她,她可以嫁人了,可以随心所欲的把自己许配给自己所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怜心在对男子说那一番话时,一点都不觉得羞涩、甚至不妥。
后娘总告诉她,姑娘家是赔钱货,迟早得嫁人的。既然迟早得嫁人,且在没人告诉女孩家不得随便与男子私定终身的情况下,怜心自然不懂女孩家该守的规矩,便也肆无忌惮的脱口而出,半点也不觉得有何不对劲。
男子觉得这女娃儿并不讨人厌,凝神踌躇了片刻,而后从腰际摘下了一只雕琢精致的玉佩,笑道:
“这样子好了,怜心,这块玉佩虽非是我们哲别府里的传家之宝,却是我哲别云残从小戴到大的随身之物,我将它送给你,咱们日后若有缘相聚,便凭此物相认。”
怜心掩着嘴儿,开心的咯咯咯直笑着,然后小心地接过他递来的玉佩,像宝似的捧在怀里又亲又笑的。“爷,我也要送你订情之物。”
“这不是订情——”这自称为哲别云残的男子尚来不及将话表明清楚。
怜心已从发上摘下了一支由玳瑁制成的小花簪,虔诚的递到他面前,神情娇羞的凝视着他。
“爷,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所以身上也没啥贵重的物品可以相赠,但求你别嫌弃它,将它收在身边,好好保管,日后我一定会嫁你为妻的。”
“不……”哲别云残拒绝收下,正想开口推拒——
“爷,记住咱们之间的约定,可别忘了哦!记得上门来提亲哦!”
怜心快速的留下一串叮咛,随即蹦跳着娇小的身子匆匆离去,任凭哲别云残怎么叫也唤不住她的脚程。
怜心匆匆的回到屋舍,见后娘包氏正坐在饭桌前悠闲的嗑着瓜子儿,一径将胸前那对玉乳露出,极尽搔首弄姿之势。
怜心从怀里掏出了那一袋银两,羞怯怯地走至后娘的身旁,小心地将银两搁在饭桌上。
“娘,这是怜心今儿个的收入,水梨全卖光了。”
“今儿个的生意倒是不差嘛!这么早就回来了。”包氏见怜心进门,用细长的眼角瞥视着她。
“是啊,娘,一个大哥哥买下了两篓梨。”怜心垂下小脸,温顺的点着头。然后从篓子里抬起需要缝补的衣裳,专心的坐下来缝补着。
“唷,这么好心啊!啥大哥哥?”包氏随口问道。
坦白说,包氏并不是很关心怜心在外头的遭遇,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氏也并非很想了解。
话说包氏在九年前嫁进韦家后,才知自己竟平白无故有个七岁大的女娃儿。韦伯是个鳏夫,根本没想像中的那般富有,进门后,她三餐跟着吃粥、喝白水,还得下田去耕种,弄得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黑污污的丑得要命。
在这儿,虽不至于饿着肚子,却是多了张嘴帮忙吃饭,那就是她的眼中钉——怜心。
包氏对这个继女有心结,每一提出自己心中的不满,韦伯总是袒护女儿多一点,让她这做后娘的人怨恨丛生,她只好趁韦伯外出时,派下活儿给当时才不过七岁大的怜心。
向来势利的包氏怨恨韦伯对她的瞒骗,他的前妻去世不到三年的光景,韦伯便娶她进门。
在韦伯未迎娶她进门之前,韦伯并没对她坦言一切,包氏是在嫁进韦家之后才得知真相的。
包氏娇模娇样,长得艳丽娇美,单凤眼、樱桃嘴、葫芦腰……
韦伯未去逝之前是相当的宠爱她、疼惜她,珍惜着好不容易才娶进门的包氏。
想不到包氏这女人半点也宠不得,宠爱的结果竟换来她的得寸进尺。因而包氏压根儿也不担心,在韦伯知道她背地里偷偷凌虐怜心的真相一旦被拆穿后,将会受到何等的处置,因为韦伯对包氏也的确心存歉疚。
当初为了娶包氏进门,韦伯不惜打肿脸充胖子,撒下了谬天大谎,为此包氏早已心生怨恨与不满。
不久之后,韦伯竟身染怪病,最后不治去逝,于是扶养韦怜心这担子便平白无故的落在她这后娘身上,怎不叫她更加怨怼。
“一个穿着极为华丽的大哥哥。”怜心温顺的据实答道。
“你可勾引得了人家?”一双刻薄的单凤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怜心,一盯上怜心胸前那两团肉,包氏立即深感失望又痛恨的摇了摇头。
勾引!?
不——
“娘……”怜心感到受辱了,正想说些什么——
“瞧瞧你胸前那两团肉……嗟!我量你也没那个本事。”包氏讽刺般的大叹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
“娘——”怜心虽想道出真相,虽然哲别云残极有可能会反悔,不过她真的很想让娘知道她好喜欢哲别云残。
包氏口中嗑着瓜子儿,大剌剌地把嗑完的瓜子皮吐在怜心的身上,然后径自嚼着果子。
单凤眼滴溜溜的在怜心身上打着转,嘴里充满恶意的冷嘲热讽着。
“丫头是长大,总是盼着翅膀能否硬了自个儿飞走,省得麻烦,哪知却是这么的不中用。唉——早嫁、晚嫁,到头来终得嫁人,可是,瞧瞧你呀,是你娘我的赔钱货,是你娘我的负担。娘嫁给你爹辛苦了大半年,什么也没得到,倒是……
嗟——瞧瞧你这一身,瘦巴巴的,吃下去的饭也不知长哪儿去了。瞧你,都老大不小,十六岁了,胸前那两块肉却是一点也不知长进,阿婆卖的包子都比你的还大些呢!这……你说怎会有男人肯要你哪?
就算赔足了你娘我的嫁妆,料准你还嫁不出去呢!所以你可要多攒些钱回来填补家用,我可没闲钱、也没那闲功夫帮你进补,只为了帮你胸前攒那么一点肉,日后你的嫁妆可要自个儿看着办,我可没能耐养你一辈子。”
怜心受辱似的拧起了柳眉,怯怯的轻唤着:“娘……”
“别装那副死德性给我看,到后院劈柴去。”包氏挥袖不耐地嚷叫着,又朝她吐了一口瓜子皮儿。
“娘,怜心知道了。”怜心不敢再泄露出内心的半盎情绪。
包氏哪儿会知怜儿的心头犹如受万刀剐割。
怜心匆忙转身,往后院方向飞也似的奔去……
怜心硬是逼自己吞下了打转在眼眶中的晶莹热泪,一颗泪珠儿也不敢掉,一滴泪儿也不敢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