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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声不响的系上裤子,打量出那一溜毛坑下面的蹲板全是活的,能够抽得动,而自己是双拳不敌四手,非先在两个家伙里整倒一个不可!……系好裤子之后,他悄悄的窜到旁边那间毛坑边上,弯腰伸手搭住蹲板一端,猛力一掀一抽,那块板被他抽到手里,单听砰咚一声响,蹲着的那人就摔进毛坑里去!偏偏这座毛坑是砖砌的,又大又深,那人仰脸栽下坑去,一声还没喊出口,头就沈进臭水里吐泡泡去了。

“黄叶儿,黄叶儿,”解小手的正在提裤了,慌乱的说:“你这是怎么弄的?”

“救……救……命,咕噜噜,咕噜噜……”可怜坑底下那个像肚皮朝上的乌龟,满心有话说不出口,只落下手舞足蹈的挣扎了。

解小手的家伙急于要救他的同伙,一时也顾不得肮脏,就在粪坑边沿伏下身去,朝坑里伸出双手,谁知正当他伸出双手时,猛觉脑后起了一阵风,紧跟捱了一家伙,半昏迷中被人提起两脚一翻,也就淌了“浑”水啦!

石二矮子整倒那个家伙之后,踢开木板,拔出匣枪,转身就朝野铺这边奔过来,认出放风的向老三,扯住他说:“事情不妙了,……这……这……这,这先来的一伙子人,哪里什么盐帮走腿子的?!全是四判官手下的土匪,存心想贴住咱们的,刚刚我蹲毛坑,遇见俩个说黑话的家伙,业已叫我整下毛坑去了!”

“真有这回事?”向老三吃惊说。

“难道我还哄你不成?!”石二矮子跺脚说:“如今咱们的弟兄全跟那伙儿混卷在赌台上,你得快拿主意,要不然,等他们的匣枪先张嘴,那可就……惨了!”

“这话若换旁人说,我就全信了。”向老三手捺着匣枪把儿说:“唯有你跟大狗熊俩人,鬼话刘基惯了,我总得打三分折扣!上回不是你们引狼入室,使什么马五瞎子混进福昌栈的大花厅,那位淮大爷怎会丢命?”

“人总不能没错,”石二矮子说:“这回我弄对了,将功折罪总行!--你瞧!”他过去幌幌另一个盐帮的盐篓说:“有篓儿没盐,空的!他们推空车下大湖?除非是得了疯病了?”

这一回,向老三不由不信了,正把匣枪拔在手里,但已经来不及了,就见赌台上的灯火一黑,里面响起了一片杂乱的枪声,桌椅的断折声,门窗被椅子砸开,不分敌我,人影幢幢的朝外乱跳,夹着一些喊叫,咒骂和呻吟。向老三和石二矮子空掂着匣枪在手,却不敢乱泼火,因为上弦沉得快,原野黯糊糊的,恁谁也没有那种夜光眼,能在十步开外分得出敌我来。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恶火……而这场恶火不是由对方先发制人,却是由大狗熊主动引起来的。大狗熊在骰子局上一连输掉三把,不得已推说要出去放溺,从局上退出来,其实放溺是假,换台子是真,他三转两转,转到王大贵身后,打算下注见押儿注牌九,一只手伸到腰眼去摸钱,钱捏在手上一抬眼,有就楞住了。原来他越看那个做庄的家伙越觉得脸孔好熟,就仿佛不久之前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那庄家正低着脑袋在洗牌叠牌,出条子打骰子,一面分牌说:“七戳自拿三,天门头一班,。”那人不开口,大狗熊也许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来,那人一开口,大狗熊就想起来了!

不错!一点儿也不错!他就是自己在盐市大王庙里遇见的马五瞎子!不过今夜他不瞎了,那只贴过膏药的眼是好的,同时那张脸不再涂上油灰。大狗熊初发现这个秘密,着实有点心惊胆战。--这人既是马五瞎子,不用说,这个盐帮里一伙人全是土匪扮的,这算是一准没错儿的了!六合帮十几个弟兄,除开关八爷,雷一炮,向老三和石二矮子不在当场,其余十三个人不知不觉全窝进人家怀里去了,要是自己不先动手,等对方先动手来,只怕连一个也活不成。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目,可不是?按照当前情势看来,若想一个个附着耳朵通知,准会败露行藏,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先动手放倒马五,马上灭灯,黑里打一场混战,有亏两边有份还好些。

大狗熊眼睛珠儿转了几转就把主意拿定了,他的个头儿本来就高,当那些家伙两眼注视牌面时,探出一只手捏住马灯的捻钮,另一只猛的拔出匣枪来,黑洞洞的枪口笔直的顶住马五瞎子脑门正中,扳机一压,轰的一声闷响,同时那盏马灯就叫他捻灭了。

这一声闷枪,听在有经验的人耳里,就知有人被放倒了,那些土匪却不知被放倒的会是他们发号施令的头目五阎王,五阎王原本交待过,不等外边枪响,放倒关八爷,里面不得动手的,所以当大狗熊响枪之后,土匪们就抢着先捻灭马灯。全屋在一刹间灯火全灭,变成一片黑暗,虽说只是眨眼功夫,却给六合帮里的汉子们留出拔枪待变的机会。而黑里更传出大狗熊的破锣嗓子。

“六合帮的,当心土匪!……四判官的手下的小杂种们,马五瞎子脑袋开天窗啦!风紧水涨,拉你们的合子罢……”

这一来,抡椅子砸窗户开溜是那些土匪,开枪制人的倒变成六合帮走腿子的了,虽然土匪里有些奸滑的家伙也还了枪,却打不着大狗熊,原来他干掉马五瞎子之后,抱住王大贵朝下一滑,就滑到赌台下面去啦。

屋里的地方黑又窄,拎枪的人影纷纷朝外窜,一时院子里,黑路上,到处全是人影,活像一脚踢翻土块后,一窝受惊的蟋蟀;摸黑对火实在不是滋味,摸来摸去也找不出头儿来,有些人弄得杯弓蛇影,不让任何人贴近他,横着匣枪乱泼火,有些人精灵些,非得挨着人分清敌我不开枪;有些土匪听说死了头目,沈不住气,卅六着,走为上着,拔腿就跑了,有些人兜着树行和草垛儿捉着迷藏。枪战初起时,野铺里的两位店伙正托着为六合帮人张罗来的饭菜,还没进门,就叫黑里撞出来的人撞翻了!雷一炮截住一个家伙,板着脸一认不是窝里人,那人手臂弯在雷一炮背后,一支匣枪正顶在雷一炮的后心窝,而雷一炮的匣枪也顶住那人的左边太阳穴,俩人一齐压下板机,而两支枪全没响,原来俩人心情全紧张过火,手指不灵活,把膛火勒死了!(*德造驳壳枪,扣板机时不可用力过度,否则易生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