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一觉睡到天黑,很踏实,中途玲玲姐悄悄进来给他掖被子,怕他睡醒会饿,早备好了茶点放在床头桌上。
他翻个身,靠住高高的软包床头,睡袍蹭开了,露着胸腹一片。
陆文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四人聊天群,年底都忙,这阵子群里安静,他先测试一下数月不见的友谊忠诚度。
陆文:兄弟们,我在重庆拍完戏了!
不出半分钟,顾拙言率先冒出来,回复:航班发给我。
陆文:接机啊?
顾拙言:废话,你赶紧的吧。
连奕铭也冒出来,身为星级酒店的少东,从初中就提供休闲场地给他们,问:来我这儿聚吧,还是去谁家里?
顾拙言:去你那儿喝酒。
连奕铭:酒有的是,我让餐厅提前备食材。
顾拙言:铭子,你去接机么?
连奕铭:必须的啊。
屏幕向上滚动二人的对话,陆文不无感动,但苏望始终没有冒泡,从那一晚“割席”之后,苏望好几个月没搭理过他。
陆文编辑道:望,你在吗?
连奕铭:哥们儿吱一声。
顾拙言:@苏望,嘛呢?
在三个人的齐声呼唤下,苏望勉为其难地加入群聊,高冷又理智地回复:陆叔几个月没见儿子,还用得着你们接啊?
陆文抓住时机求和:咱们四个里,你最聪明。
苏望:所以你选我当你的女朋友?
顾拙言:哦?
连奕铭:你俩等会儿。
顾拙言:什么时候弯的?
连奕铭:怪突然的。
陆文应付不了三张嘴,输入一长句话:都是误会!我今天已经回来了,明晚索菲当面聊,不见不散!
肚子咕噜叫,陆文端起茶点下床,去餐厅加一碗羹配着吃,陆战擎下午去公司了,有应酬,还没有回来。
玲玲姐操不完的心:“小文,吃完饭再玩手机。”
“不懂了吧,”陆文滑动屏幕,“吃饭时玩手机,可以提鲜。”
玲玲姐给他弄水果,说:“你明天去紫山看看,水电网络都装好的,咖啡机香薰机这些小电器也都有,日用品也买好的。”
陆文不认真听:“你直接告诉我缺什么。”
“应该不缺。”玲玲姐骄傲地说,“我亲自列的单子,把你日常生活能用到的东西都买了。花艺要新鲜的,你几号入住,我再给你订。”
陆文左耳进右耳出,注意力全在手机上,登录QQ,他给社恐小作家发消息。
倒霉小歌星:晚上好,吃了吗?
陆文知道对方磨蹭,每次等回复的分秒,会想起瞿燕庭接电话的样子,他格外耐心,嚼完两块忌廉挞,擦擦手再点开对话。
社恐小作家:还没,在加班。
倒霉小歌星:这么辛苦,你一定发财。
社恐小作家:借你吉言。
倒霉小歌星:我没什么事,这两天休息,你想聊天就找我。
社恐小作家:好,谢谢。
按下发送,瞿燕庭瞅了眼电脑屏幕显示的日期,周五了,忙到无知觉地过完了一礼拜。
时间不早了,瞿燕庭疲于开车,就在工作室过夜,检查家里的监控,水粮都够,远程给黄司令开一盏小壁灯。
凌晨飘了点雨,天亮时几乎晾干了,瞿燕庭洗个澡,将剧本的收尾工作全部完成,下午锁门离开,去赴王茗雨的约。
途径百货商场,瞿燕庭为了不空手上门,进去买了份小礼物。抵达紫山名筑时正黄昏,在一号门外减速,从越野车的高度看,前面堵着辆矮不拉几的超跑。
手机亮,王茗雨发来消息,询问还有多久到。
瞿燕庭有点心烦,回复完把手机扔在中控台,“咣”的一声。超跑终于动了,依次驶进去,沿着杨柳堤向前开。
红身黑顶的跑车,速度只比电摩快一点,奈何这一圈是窄窄的单行道,瞿燕庭被挡在后头,超不过,没路拐,连摁了几下喇叭。
超跑的觉悟还行,加速奔驰立刻拉开一段,瞿燕庭难得急躁,给油跟上,逐渐把距离缩短。
将近别墅园的二号门口,超跑突然减速。
瞿燕庭急刹车仍是晚了,嘭的撞上。
不算重,把超跑顶得晃了晃,他手心出汗,一是担心司机的安全,二是要和陌生人处理纠纷,心跟着向下沉。
做了个深呼吸,瞿燕庭开门下车。
“我操……”
陆文从方向盘上抬头,捂着高挺的鼻梁,唯恐给撞折了。他不熟悉路,边开边瞧自然慢一点,可也不至于追尾吧?
右手揉着鼻子,左手用力地搡开车门,陆文长腿一跨从车厢里钻出来,要见识见识肇事司机。
气势很足地一转身,他愣住了。
几步远,瞿燕庭顿在车尾,背后天空漫是火红的晚霞。
两个人数月未见,谁也料不到以这种方式重逢,一并呆呆地望着彼此,直到陆文手酸,把右手从脸上落下来。
瞿燕庭马上冲过去:“你流鼻血了!”
陆文“啊”了一声,鼻尖被瞿燕庭用手帕捂住,柔软的纯棉布,在血腥味里渗出一丝皂角的清香。他再度抬手,却覆盖住瞿燕庭捂着他的手掌。
陆文动唇,闷闷地叫:“瞿老师。”
“要不要紧?”瞿燕庭担心道,“用不用去医院?”
陆文不露痕迹地躬身,怕瞿燕庭手酸似的,把脸送近一些,捂了会儿,他握着瞿燕庭的手腕一点点拿开,血已经止住了。
瞿燕庭问:“疼不疼?”
“巨疼。”陆文在装,可说完便不受控地咧出一排牙齿,见面的惊喜回笼,“瞿老师,我真没想到会遇见你。”
巧合与滑稽各占几分,瞿燕庭也笑开:“几号回来的?”
“昨天上午。”陆文用大拇指向脑后的二号门比划,“我快搬进来了,今天先转一圈。”
瞿燕庭惊讶道:“你要搬进紫山住?”
陆文点点头,期待地问:“你也住这儿吗?”
“不,我去朋友家。”瞿燕庭回答,“其实是我师父家。”
陆文知道是曾震和王茗雨,这种与名导金编做邻居的感觉,他以为会很激动,可确认瞿燕庭不住这儿,貌似失望更多。
两辆车占着路不方便,先开进园区,陆文告诉瞿燕庭门号,他不要紧,让瞿燕庭去赴约,结束后来找他。
迟到一刻钟,瞿燕庭没对王茗雨解释,只道了歉。
年末保姆回家过年,曾震在剧组,整幢别墅空荡荡的,王茗雨还没吃晚饭,在餐桌上拆瞿燕庭买的礼物。
开放式厨房,瞿燕庭熟门熟路地从冰箱拿出一盒馄饨,问:“老师,吃几个?”
王茗雨说:“十个,加葱花。”
小锅煮上,瞿燕庭切葱花雪菜碎,将汤底兑好,等热腾腾的一碗给王茗雨端上桌,他又去烧水泡茶。
“燕庭,”王茗雨开口,“本子觉得怎么样?”
瞿燕庭用小夹子拨弄罐中的茶叶,答得虚伪又婉约:“可以进步得更好。”
王茗雨笑道:“你的意思是,垃圾需要回收再生。”
瞿燕庭轻扯嘴角,不承认亦不否认,王茗雨这样讲,说明了解那部本子的价值,他老实地等后话就行。
喝两口热汤,王茗雨说:“这碗馄饨放在早餐店卖十几块,放在大酒店价格就要翻倍。”
瞿燕庭盖上茶叶罐,将铁皮盖子紧紧地压实、扣住,他无话可接腔,给茶壶注入热水,在水流声响里挤出不明显的应和,“嗯。”
王茗雨道:“燕庭,给这部剧本冠名怎么样?”
为了捧人,为了拉投资,林林总总的原因瞿燕庭皆不关心,他在意自身的原则和口碑。“师父,”他依旧委婉,“我不擅长偶像剧。”
王茗雨却挑明了:“价格你开。”
瞿燕庭端起木托盘,把烟气袅袅的茶奉上,窗外树木萧索,令他在暖气充足的室内也觉得冷。好半晌,他确定地说:“师父,我不想这么做。”
“燕庭,”王茗雨劝他,“你没必要抗拒。”
在瞿燕庭心里,做一行爱一行是很难的,许多人一辈子也遇不到真正喜欢的工作。当初转行他有无奈,但做了这些年编剧,不能说没感情。
“师父,”他道,“行业环境并不算太好,我管不了其他人,但不想参与这种行为。”
王茗雨搁下筷子,抽张纸巾擦嘴巴,劝道:“你想得太严重了,哪个知名编剧没冠名过几个本子呢?市场环境推动市场行为,随波逐流或许违心,可逆流而上容易淹了自己。”
瞿燕庭沉默地斟茶。
“况且,”王茗雨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瞿燕庭面色无波,壶嘴倾泻出的茶汤却抖了一瞬,斟好放下,他收回手,用力到泛白的指甲盖渐渐恢复血色。
他妥协道:“我再考虑考虑,明天给师父答复。”
“好,你一向懂事。”王茗雨端起茶,“我和你老师资助的学生里,也数你有出息。”
黄昏被夜幕驱赶,瞿燕庭从别墅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他坐进驾驶位,在封闭的空间独自静了一会儿,然后才发动引擎。
直行左拐,找到陆文说的3-19号,瞿燕庭熄火下车,花园大门没锁,里面的草坪径路亮着一列射灯,将白色的别墅照得很清晰。
瞿燕庭恍惚觉得眼熟,还未记起来,陆文在大敞的屋门前招手。
没住人的房子格外冷清,陆文打开所有灯,拿出一双玲玲姐准备的拖鞋,瞿燕庭换上,有点大,踩在理石砖上“啪嗒啪嗒”的。
瞿燕庭问:“要不先检查一下车?”
“不要紧。”陆文浑不在意,“明天让司机开去车行修。”
瞿燕庭道:“需要多少修理费,修完我转给你。”
说着走进了客厅,整体颜色偏冷,是按照陆战擎的品味装潢的,陆文带瞿燕庭参观房子,同时忍不住八卦:“瞿老师,你刚才见到曾导了?”
“没有,他没在家。”
“太遗憾了。”
瞿燕庭无法体会,怕陆文继续聊这些,转移话题地问:“我口渴,有喝的吗?”
陆文领他进几十平的大厨房,落地窗外是后花园,他从消毒抽屉里拿杯子,说:“正好试试这个咖啡机。”
瞿燕庭道:“别搞那么麻烦,矿泉水就行。”
陆文只好作罢,打开冷饮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松瓶盖递给瞿燕庭。上次在泳池也是这样,瞿燕庭随口说:“你是不是给女孩儿拧习惯了?”
情场万人迷的人设崩在了江北机场,陆文如实回答:“别瞎说,我这是小时候在礼仪课学的。”
瞿燕庭饶有兴致地问:“还学了什么?”
陆文正经知识不会,乱七八糟的很懂:“就拿社交来说,可以表现得厌烦,但不要表现出畏惧。”
感觉被影射了,瞿燕庭心虚地喝水。
陆文说:“在宴会上宁愿端坐不动,也别摆弄手表和饰品,让人看出你的煎熬。”
瞿燕庭更心虚了。
“如果有人说难听的话,”陆文道,“装作没听见,对方如果说第二遍,只会显得他脸皮厚。”
瞿燕庭轻薄的假面具不小心摘下,透着点无助,似倾诉似讨教:“如果有人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该怎么办?”
陆文没有应对的理论,只刹那滋生出冲动:“发生什么事了?”
理智归位,瞿燕庭摇摇头,他避开陆文的视线,反身离开厨房岛群。墙边有玻璃楼梯,他佯装好奇地说:“能上楼参观吗?”
陆文憋闷地回:“上房顶也没人拦你。”
二楼主要是卧房,陆文的主卧有阳台,墙边还有男明星需要的梳妆台,桌上摆着一套未拆包装的护肤品。玲玲姐没吹牛,确实什么都不缺。
陆文挑剔地说:“床有点硬。”
瞿燕庭经验之谈:“软了睡久会腰疼。”
两个人并排在床边坐下,弹了弹,瞿燕庭伸手拧开床头台灯,光晕是温和的浅黄。
床头柜是新的,配套的钥匙在抽屉锁孔里还没拔,陆文嫌插着难看,说:“瞿老师,你离得近,帮我拔下来扔抽屉里。”
瞿燕庭照做,拔下钥匙将抽屉拉开。
他们都以为抽屉是空的,却不料,里面整齐摆放着遥控器、闹钟、备用电池、便签本,最中间是两盒冈本安全/套。
陆文目瞪口呆,耳边响起玲玲姐的话:把你能用到的东西都买了。
他:“我……”
瞿燕庭放好钥匙,关上抽屉,说:“紫山住的名人多,娱记都喜欢跟,带人回家的话小心一点。”
陆文好冤:“我带谁啊?我就带你了!”
“你激动什么。”瞿燕庭道,“二十大几岁的单身男人,偶尔带人回家很正常。”
陆文半侧身,蹭到瞿燕庭的腿,以牙还牙地问:“那你三十出头,是不是经常带人回家?”
瞿燕庭说:“关你什么事。”
陆文又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瞿燕庭依旧说:“关你什么事。”
陆文逆反道:“你都把我撞了我问问不行啊?”
“不许问隐私。”瞿燕庭总有理,“你买安全/套,却问别人女朋友,你小时候怎么不上上逻辑课?”
陆文分辩不过,气都喘粗了,鼻腔发热感觉又要掉血珠,猛一扭头,他注意到瞿燕庭一直攥着的矿泉水瓶。
玻璃瓶身有痕迹,和杀青派对的酒杯一样,是掌心的汗。
陆文确认瞿燕庭有心事,联系在楼下未说完的话,沉吟片刻,他搁下有的没的:“你看这个逻辑对不对。”
“什么?”
“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
瞿燕庭不知道该看何处,咕哝问,为什么。
——我保护你。
“因为上一次说那四个字,把你惹毛了。”陆文低声答,“所以我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