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已经说过,孔子一行抵达负函郊外的当天,子路到检查站报到,不料被地方官叶公召见,询问了孔子的为人。
第二天,检查站又通知说,在叶公召见子路之后,昭王使臣驾到,命令叶公率十数骑于拂晓火速奔赴前线。叶公给孔子留下口信说:“归期未定,谅时间不长,回函后乞请赐教。切切。”
楚国现在正在陈国和宿敌吴国展开一场生死搏斗,以决胜负,作为楚国高官的叶公,自然随时都有可能奔赴战场,而和分布在陈国境内的第一线部队研究磋商战事更是频繁密切。所以,我们对叶公的突然离去丝毫不感到惊讶。
大约半个月以后,叶公回到负函,孔子才和他晤面。这期间,孔子到负函城去了几趟,转了转商业街和市场,向蔡国遗民了解情况,还仔细看了看农村、住宅区等地方。
但是,孔子在我这个蔡国人面前,只字不提对负函的感想,这正是他的心细之处。负函可褒可贬,但始终是个可悲的所在,孔子准确地看透了我这个亡国之民的内心。
尽管如此,孔子对这座在淮水上游拔地而起的新城市到底有什么看法,还是成了他的弟子们最关心的问题。
叶公从前线回来以后,经常召见孔子。孔子每一次都不是单独行动,总是带着子路、子贡、颜回三人或者其中一两人前往叶公馆拜访,但他每一次都特别邀请我一道去。大概因为我是蔡国遗民,对我另有考虑吧,他对我的态度是:愿意住在负函就留下,愿意在这儿就业也可以。
孔子第一次和叶公见面时候,子路、子贡、颜回和我都在座。叶公首先作了自我介绍:
“姓沈、名诸梁,字子高。现称叶公,叶是地名,自己是叶这个地方的长官,这是正职,现在还兼任负函地方的长官。”
然后,他笑着说,最近街头巷尾流传着有关他的一些流言蜚语,必须予以澄清:
“自己从小就很喜欢龙,喜欢得入迷,简直如痴如醉,至今犹甚,所以我的公馆的屋顶也配置龙的雕刻,日常使用的家具器物多刻画龙的图案。”
他叫侍从搬来几件刻画着龙的图案的器具让我们看,接着说道:
“可是那些市井之徒胡诌什么我叶公在各种器物上刻画龙,口口声声龙呀龙的,似乎喜欢得不得了。真龙知道了,十分佩服他的诚心,来到叶公家里,从窗户把头探进来,这下子把叶公吓得面如土色,一声也哼不出来,瘫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孔子忍俊不禁,我们也笑起来。叶公也笑了,说道:“好了,这件事就说到此为止。当官的就要被人们议论,真真假假,传得神乎其神,还要和老百姓搞好关系,真难当呵。你对政治的症结、为政的真谛到底有什么考虑?”
孔子重新坐好,略一思索,回答道:
“近者悦,远者来。要使近地的人都喜悦,使远方的人向慕来归。如果能实现这种政治,不是最理想的吗?!”
孔子说话语气温和、态度诚恳,我们觉得这是对叶公再合适不过的一番进言。
叶公低下头,沉思片刻,深情地说:
“近者悦,远者来。能够听到这样卓越的六字治国理论,实在是三生有幸,不胜惶恐之至。”
这六字治国理论是孔子几次走遍负函城后对叶公政治的赞颂,叶公当然不会不知道孔子的用意和期待,但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记得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去叶公馆拜访的时候,孔子和叶公进行了一次饶有趣味的谈话,话题是怎么引起的,现在也记不得了。当时,叶公说:
“我的管辖地区里有这么一个憨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他看不惯,觉得不能容忍,就跑到乡里来告发。”
听叶公那口气,他对这个正直的年轻人既不褒也不贬,但似乎对他怀有一种好感,或者是一种爱护之情。
孔子说道:“呵,是很正直,的确是个憨直的人。可正直归正直,如果涉及到父子伦理之间的问题,就难说了。”
孔子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我的家乡里,父子相互包庇的事司空见惯。隐匿罪责、包庇人固然不可,但如果将此视为父子感情的自然体现,这也应该说正直的人啊。”
叶公似乎体会到孔子话里的含义,说道:
“像负函这样特殊的城镇,如不全面实行法治,必定会发生各种各样的问题。”
孔子道:“总之,百姓难管。但有你这样关心民瘼、为民做主的地方官,想必负函百姓幸运得很。”
叶公神色严肃地回答说:“不过,我要从根本上对这种治理重新加以考虑。我会得出什么结论来呢?”
子路、子贡、颜回和我都一声不响地听着,也毫无我们插嘴的余地。这两个人虽然互相尊重对方,但都坚持自己的主张,寸步不让。
记不清是第几次,话题谈到楚国的执政者。楚昭王素以聪颖睿智著称,如今兵精将广、实力雄厚,俨然为中原霸王,因此,他的逸闻轶事也就丰富生动。
那天刚好从国都郢来了几个客人,叶公手下也有几个人在座,于是摆了一桌酒席,觥筹交错之间,一个客人谈起来:
“几年前,昭王患病。昭王左右的人占卦问卜,求问天意,说是触怒了黄河河神。于是大夫商议要在郊外筑坛祭祀,以平息神怒。昭王听到后说,‘夏、殷、周三个朝代,中原各诸侯奉天子之命祭祀,均是为了安抚封地内的山川诸神之心。长江、汉水、睢水、漳水四条河是楚国必须祭祀的,除此之外,就没有楚国祭祀的河流了。虽然缺少德望、身体不豫,但这绝不是受到了其他国家的河流——黄河河神的惩罚。’因此他不同意举行祓禊仪式。”
孔子听完后说道:“这很好。人首先必须修身,然后要自然而地顺应天道而生活。乱世之时,为人君者不能做危及国家之事,这是理所当然的呀!”
接着,又一个客人讲述楚昭王性格豪放的一件事。
“今年年初,昭王尚未亲征陈国城父、还留在国都郢的宫城里的时候,接连三天,赤红赤红的云朵像一群鸟在太阳的四周飘来荡去,令人恐惧。大家都以为是不祥的预兆,昭王也心神不安,于是派人询问周朝主管神祗的官员。得到的回答是,昭王即将大难临头,但如果现在举行祓禊,找一个臣僚作为替身,即可消灾弭祸。昭王环顾左右,说道:‘如果我没有重大过错,就不会受到天诛,如有为天地所不容之过失,只好受天的惩罚,岂能让我的股肱之臣代我受罪呢?!’于是他严禁举行一切祭祀和祈祷。”
这个故事使我们深受感动,子路、子贡都表示希望能够尽快拜谒昭王,颜回则希望听到昭王的声音,哪怕远远地聆听也好。
孔子沉默着,进入陈国如果是为了等待谒见楚昭王的机会,那不知不觉都快四年了。他听到这两则故事,一定思绪万千、感慨良深。
现在,孔子已经身在昭王统辖下的楚国,而且寄寓楚国高官叶公的门下,这样,谒见昭王的时期大概指日可待了。即使像我这样末席的人,也盼望着这一天尽快到来。
我们进入负函以后,在叶公的照顾安排下,生活基本安定就绪。这时,我们发现,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人们在议论位于陈国境内的城父这个楚军基地的地名。
现在,楚、吴两国都将主力部队投入陈国这个主战场,两军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将有一场恶战。
城父是楚国在这次战役中的最大军事据点,一旦战斗开始,昭王将亲率主力部队在那里安营布阵,调兵遣将。那是生死决战之地,楚国人也就每天都要谈论城父。
但是,孔子、子路、颜回和我尽管在陈国住了三年,也没听说过城父这个地名,还是对军事具有特殊敏感性和才能的子贡知道城父这个地方,而且告诉我们,楚、陈两国已达成谅解,将城父作为楚国在陈国境内的兵营。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说穿了,城父是楚国埋在陈国的一个军事城市,是楚国的一块小小的地盘。
由此观之,怪不得楚国的大小官员、军人百姓每天都“城父”、“城父”地挂在嘴边。在漫长的战线上,散布着许许多多的军事据点,这些据点时而失守、时而夺回,有失有得,经常易手。但是城父似乎与这些据点不同,城父已经成了绝对不能失守,只能胜不能败的一个圣地,可以说,楚国人早已将这一点铭刻在心。
从陈国一直跟随我们的三个雇工中,有一个是城父人,不过从年龄来看,也就是出生在城父而已。我从这个雇工嘴里获得许多有关城父这个陈国古老的村庄的知识。
他用严厉的口吻说:“虽然现在我们这样子得到楚国的许多好处,可是说实在的,楚国这个国家言而无信。
“他们平白无故地把一个好端端的小国许国吞并掉,并且强迫许国的全部百姓迁到我们陈国来。他们看中了城父这个有着古老历史的村庄,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蛮横无理地把城父附近的居民统统赶走,让许国人住进去。就这样,楚国硬是在陈国里塞进一个许国。这种根本不把许国、陈国放在眼里的横行霸道的行径,简直欺人太甚。
“我家祖祖辈辈都在城父务农,我祖父那一辈,楚国人没收正我们的房屋,祖父一家人两手空空地被赶出家门。
“许国迁往城父,是在陈惠公元年(公元前533),今年是陈湣公十三年(公元前489),应是四十五年前的事。陈国被如此摆布,居然一声不吭,因为对手是楚国,只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
“事情还没有完,过了二十年,就是上一代平王的时候,楚国又把许国居民全部从城父地区赶出来,这回是自己大摇大摆地进去,建城池、筑堡垒,营造成今天这样规模巨大的军事要地。采取这种两步法,把别人的东西攫为己有,楚国可算是狡黠到家了。
“自从城父变成许国人的城镇,至今已有四十五年了,当地人再把这个城镇称为‘城父’,而称之为‘夷’或者‘夷邑’,就是本国土上的外国人城镇的意思。以前是许国人居住的‘夷’,现在是楚大军驻屯的‘夷’。那个地方至今还通称‘夷’或者‘夷邑’,既好叫又易懂,恰如其分。现在只有楚国使用‘城父’这个原来的称呼。”
这个陈国雇工给我们谈了城父的历史,听得出来,他对楚国十分反感,这是不是就说明他支持正与楚国决战沙场的吴国呢?也不是。他对吴国好像也有新仇旧恨。
“谁胜谁负,我都无所谓,只希望他们早日决出胜负,好早一天从我们陈国撤走。在别人的国土上摆战场争雄称霸,简直岂有此理!”
听他这一席话,我也觉得的确楚国欺人太甚,恐怕没有比这更令人气忿的了。如今我只有祈愿湣公、司城贞子在战乱中能够免遭横祸、保全性命。
八月中旬的一天深夜,叶公要召见孔子,于是子路、子贡、颜回和我前呼后拥着孔子急急忙忙地穿过负函万籁俱寂的街道,向叶馆奔去。路上,有时和迎面而来的军队相遇,这时,我们就一直避在路旁,让他们先过去。
星光闪烁,夜色十分美好。
到了叶公馆,只见叶公全身披挂。他对孔子说:
“军令如山,不能等到天明,今夜就要出征。这三更半夜,有劳驾亲临,乞请宥谅。
“现在吴国大军正集结在陈国国都南部颍水边上的大冥地区,大冥和我昭王布阵的城父之间,大部队移动只有两天的距离。因此,不管愿意不愿意,两军交锋迫在眉睫,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我受命加强后方。无论前线后方,作为军人,随时都有可能捐躯沙场。所以出征之前,不顾夜深,特地派使者请你们来,和你们告别。
“负函地区现在是后方,但不能保证不会变成前线。请你们随时注意和检查站商量,然后再采取必要的行动。你们在这儿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孔子俯首称谢,说道:
“对您的一番好意和关心,我感激不尽。我为了谒见昭王,远道而来,在负函受到您的很多关照,今后我还想继续叨扰,以便等待机会,谒见昭王,向他请教对治世的见解。
“不过,现在贵国正处在非常时期,举国上下都已投入对吴国的作战之中。随着战局的发展,我们甚至也有可能不辞而别,如有这种万不得已的情况,请你们千万予以谅解。”
接着,孔子抬起头来,直视叶公,继续说道:
“衷心祝愿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然后,他深深低头,离席告辞。我们也一样向叶公告别。
第二天开始,平时宁静的负函嘈杂纷乱起来,到处都是好像从其他地方避难而来的楚国农民,大大小小的部队调动频繁,来去匆忙,不知道他们打何处来,往何处去,整个城镇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有时,整个身子横趴在马背上的骑兵从检查站进进出出。
叶公出征后十天左右,一天夜半时分,叶公派人让我们到公馆去。看来他已从前线回来了。
我们紧靠在一起心急火燎地往叶公馆奔去。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看不见一颗星星。
一进大门,只见右边的广场燃着几堆篝火。那火光映照不到的黑暗的地方,似乎藏有伏兵。
我们被带到左边广场的一堆篝火旁等候。这边广场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
一会儿,全身戎装的叶公走了出来。他站在我们面前说:
“十二日,昭王亲自从城父出征。十三日和十四日,在大冥地区与吴国军队交锋,一胜一负。十六日早晨,昭王为了布署下一场战役,率部离开前线,返回城父,当晚病发崩殂。”
孔子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公继续说道:
“昭王之后,已决定拥立惠王。但现在密不发丧,遗体从城父运往国都郢,现正在途中,一会儿将经过负函。
“我在这里接驾,并护送遗体到郢,然后在国都发表讣告,举行葬礼。”
说到这里,叶公缓了口气:
“你们不辞辛苦,远道前来负函,一直等待谒见昭王的机会,可惜终于未能如愿以偿,我想昭王本人也是万分遗憾的。一会儿昭王的遗体从这里经过,请你们向他作最后的告别吧。”
叶公说完,立即离去。不久,一个很面熟的检查站官员把我们带到离叶公馆相当远的路边,那里已经聚集着几群人,大都都默默等待着昭王的灵柩。
一会儿,大约一百名骑兵列队缓缓走过来,紧接着是护送昭王灵柩的步兵,我们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向他告别。殿后的还是骑兵,我想可能是叶公率领的骑兵部队。
这天夜里,回到住所已是下半夜了,我们紧紧地围着孔子坐在廊子上,仰望着夜空。子路、子贡、颜回都觉得今晚无论如何必须和孔子交谈,甚至连我也不例外。
可以说,由于昭王病逝,我们失去了继续留在负函的最大的理由,可是离开楚国后,往何处去,应该往何处去,在孔子面前,谁也没有这种自信和把握。
后来大家在一起聊天才知道,那天夜晚,谁都想知道孔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走廊上——这种解释大概最合情合理。
孔子在走廊坐定以后,说道:
“现在,我心里有一个想法已经成熟。向昭王灵柩告别以后,回到这里,这一路上,我萌生一个念头,考虑酝酿,现在已经完全成熟。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们。”
他仰望着苍茫夜空,似乎在寻找最恰当的语言,说道:
“归与!归与!
吾党之小子狂筒,
斐然成章,
不知所以裁之。”
孔子用缓慢的语调重复一遍,然后自己又用口语吟咏道:
“回去吧,呵,如今该回去了
我的乡党、我留在鲁国的年轻人
都富有理想、胸怀大志
他们能织出美妙无比的图案
但不知道如何剪裁”
接着,他说:“他们都需要我、都等着我。回去吧,呵,如今该回去了。我要为他们选择前进的道路。”
弟子们谁也没有说话,自始至终听着,因为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只好沉默。这时,孔子对子贡说道:
“尽快离开负函,返回陈国,如果没有危险,就进入陈国国都,见几个必须见的人,然后前往卫国,估计进入卫国国都得到年底,但尽量争取早一点。总而言之,现在马上着手准备离开负函。”
子路、子贡、颜回依然一声不响,他们对这突如其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一时不知所措。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孔子已经不在,回屋去了。这时,子路叫喊般的大声说道:
“归与!归与!呵,这般朝气蓬勃,谁也比不过孔子!”
紧接着,子贡大声说道:
“归与!归与!呵,这般聪明睿智,这般气势刚烈,谁也比不过孔子!”
颜回也大声说道:
“归与!归与!呵,这般质朴率直!今天深夜,孔子走在死气沉沉的负函街道上,突然想到要回鲁国去,和弟子们见面。”
我没有说话,如果让我说的话,我则说:“今天晚上,孔子道出了子路、子贡、颜回三个人最想说而无法说出的心里话。”
归与!归与!——孔子一定是为这三人而说的。昭王的遽死或许对孔子的这种心情产生过某种影响,但谁也无法知晓。
孔子访问中原诸国之前,曾想会见晋国国君,到达黄河之津的时候,听到晋国发生政变的消息,只好放弃渡河。当时他曾感叹道:“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当子贡告诉我这句话时,我感动于心。三年以后的今天,孔子一直等待谒见昭王,最后未能如愿,这恐怕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十月中旬,昭王葬礼结束后,叶公从国都返回负函。
当天,孔子率弟子到叶公馆向叶公辞行,然后直奔陈国。
我们取原路返回新蔡,从新蔡不走溯汝水而上这条路,而是向东,顺着高原地带北上。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但村庄与村庄之间蜿蜒着崎岖小道,因此,有时不免要绕一些弯路。有一个雇工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全靠他给我们带路。
这一带呈现出悠闲恬静的田园风光,毫无战争的痕迹,令我们产生此非楚地之感。
孔子在好几个村庄了解当地的历史掌故、风俗人情,搜集民歌、民谣,有的甚至还想住两三天采风。每到这种时候,总是子路手舞足蹈地唱道“归与!归与!”
在一个村子里,子路遇见一个年迈的隐士。那天,他独自到要走半天路程的一个地方办事,晚上就借宿在这个隐士家里。隐士招待他晚膳,还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介绍给他。俩人聊起来,子路才觉得这个老者像个真正的隐士。
这个老隐士说我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们现在也经常说这句话。的确,别人批评我们四肢不动、五谷不种,这是公允正确的。这正是我们的不足之处呀。
十月底,我们到达陈国国都郊外,政府首脑、达官贵人不知迁往何处,整个国都一片混乱,陷于瘫痪状态。
孔子想进城看看陈国国都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又是子路“归与!归与!”地唱个不停,打消了他的念头。
后来听说,那天城里楚吴两军短兵相接、白刃相交,正展开激烈的肉搏战,如果孔子一行进城,说不定会被卷入到残酷的厮杀中去。
“归与!归与!”
这铿锵的韵律一路上引导着我们奔向卫国。
完全出人意料之外,黄河以南辽阔平原上的农村破败荒芜,惨不忍睹。村子里空无一人,村民不是临时避难他乡,而是弃乡出走。一定有什么原因使他们抛弃自己的家园,可是村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无法打听。
十二月初,再过三四天就要到达卫国国都,孔子宿在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等待子贡。这期问,他在村中老者的带领下,观看了晋楚交战的遗迹。
“归与!归与!”
子路着急地想尽早进入卫国国都,但孔子以等待子贡为由百般拖延,似乎这古战场有一股魅力强烈地吸引着他。
有一次,我们陪同孔子来到黄河边上的古战场,虽然堤坝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河流,但我们感觉到,汪洋恣肆的河水正浩浩荡荡地日夜奔流。
在黄河边上的小村子住了几天以后,孔子和子路、子贡、颜回师生四人奔向阔别三四年的卫国国都,只有我一个人第一次到卫国来。现在对我来说,孔子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我们在黄河岸边辽阔的田野上行走着,明天就要抵达卫国国都了。此时此刻,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一年——鲁哀公六年,实在是漫长的一年。
这次就讲到这里吧。我和孔子师生之间如何发生关系的,讲得辞不达意,你们可能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以后再作补充。
我还想说明一点,孔子访问中原列国历经四年,最后在黄河古战场思绪驰骋,流连忘返。说起来,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最近,由于偶然一点小事,我认识一位研究楚国历史的人,才知道当年楚晋黄河决战是怎么回事,双方投入全部兵力的战役就此一次。
鲁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楚庄王大破晋军于黄河之滨,晋军丢盔卸甲、连夜败退,血流漂杵、染红河水。
楚军大获全胜。当晚,一名楚将向楚庄王进言道:
“应在此地修筑营寨,收埋晋军尸首,以显赫武功昭示子孙万代。”
庄王回答说:“‘武’字意为‘止戈’。我身为武将,徒造尸山血海,至今尚未做过一件能真正体现‘武’字精神的事情。”
于是,第二天,楚庄王祭祀被战火亵渎的黄河河神后,撤兵战场,返回楚国。
当然,孔子不会不知道楚庄王的这段历史,他立在古战场上的时候,一定也很想把这件史实告诉大家,但终于没有讲述,让我们自己去了解,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