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山后,我立刻载苇庭赶她七点的饭局。
一路上我们完全没交谈。
上车前她眼角还挂着泪;到达餐厅时眼睛虽微红,但不再有泪光。
看了看表,才六点半,但我觉得气氛沉重得让我一分钟也待不住。
我说了声保重,她回了声你也是。
没有不舍、惆怅、缱绻或其它足以令人觉得荡气回肠的告别语言。
顶多只有挥挥手吧,我想。
回到家时也还不到七点,荣安仍然躺在床上,看到我时又吓了一跳。
『一起吃饭吧。』我说。
「我还是不要当电灯泡好了。」他说。
『没有电灯泡,就只有我跟你。』我说。
他微微一楞,便起身跟我出去吃饭。
吃完饭,荣安找借口待在楼上的房间,我一个人在楼下看电视。
右手拿着遥控器,频道先递增到Maximum,再递减到Minimum。
然后周而复始。
直到眼睛有些睁不开,才关掉电视,走出房间来到院子。
楼上房间的灯熄了,荣安应该睡了吧。
我只犹豫三秒钟,便跨上机车,往Yum的方向疾驶。
小云看到我一个人走进来,不发一语直接坐在吧台左侧角落。
「荣安又出事了吗?」她走近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我说,『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哦。」小云应了声,表情有些古怪。
我心下恍然。
因为我总是和荣安来这里,除了荣安住院时以外,但也只有那么一次。
所以小云看我这次又独自一人,才会认为荣安可能又出状况。
『我要跟荣安说妳诅咒他出事。』
「你别想再敲诈我。」她笑了笑,「还是喝咖啡吗?」
我摇摇头,然后说:『我想先问妳一个问题。』
「你问吧。」
『妳还记得妳跟我说过的麻省理工学院索拉波的研究吗?』
「当然记得。」她说,「他的结论是:当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碰在一起,
结果发现彼此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如果曾经熟识后来却变陌生的两个人,不小心重逢的机率是多少?』
「我不知道。」她想了一下,「不过这机率应该也是比想象中要高。」
『我想也是。』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今天碰到妳学姐柳苇庭了。』
小云吓了一跳,不仅没接腔,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我要一杯Gin Tonic。』我说。
「好。」她说。
小云调好一杯Gin Tonic放在我面前,笑了笑后便退开了。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听见有人说:「Gin Tonic是寂寞的人喝的酒。」
我转过头,又看到那位点Martini的男子。
『是啊。』我说。
他牵动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可惜有些僵硬。
他嘴角附近的肌肉好像生锈的铁门,一旦拉动彷佛可以听到轧轧声。
在Pub的吧台边,一位陌生的男子先跟你说话的机率是多少?
如果我是女的,机率一定很高。
但我是男的,所以机率应该很小吧。
我低头默默喝着酒,Martini先生(姑且这么叫他)也不再跟我说话。
本来以为胡思乱想一些机率的问题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机率跟统计有关,统计又跟苇庭有关,所以我还是避不了。
试着让脑袋放空,但脑袋却越放越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叹了一口气后,店内音响传来的钢琴旋律嘎然而止。
我缓缓抬起头,小云已站在我面前。
再环顾四周,店里的客人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想听新鲜的钢琴声吗?」她说。
『新鲜的钢琴声?』我很疑惑。
小云走出吧台,到角落的钢琴边,背对着我坐了下来,掀开琴盖。
试弹了几个音后,便开始弹奏一首曲子。
旋律很轻柔,软软凉凉的,有点像正在吃麻糬冰淇淋的感觉。
一曲弹完后,她刚转头看着我,我立刻说:『encore。』
她笑了笑,点点头,又转过头去。
我又吃了另一个麻糬冰淇淋。
「我弹得如何?」
最后一个音还在空气中游荡,她的手指尚未离开琴键,便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不懂钢琴,只觉得很好听。』
「这就够了。」
她站起身,放下琴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