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白昙哭起来是悄声无息的,没有抽噎,没有肩膀耸动,整个人就如木头一样呆呆的一动不动,任由两行泪水从脸颊滑落。

手机掉在地上也不去捡,息屏后膜上的裂纹更加明显。方思源实在看不下去白昙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起身捡起手机放回桌上,扯了一张纸巾给白昙擦眼泪:“别哭了。”

“不是我要哭的。”白昙低垂着眼眸,“是它自己要流出来。”

“知道你伤心,知道你难过,但哭是最没用的。”方思源圈住白昙的肩,揉了揉他的肩头。

不知为何,脆弱的人身边一旦有依靠就会更加脆弱。澎湃的情绪奔涌而出,白昙再也压抑不住,顺势靠进方思源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大声哭了起来。

“我不想跟崔灼分手……我好喜欢他……我难受死了……呜呜……”

看着白昙的眼泪和鼻涕全抹在自己衣服上,方思源秉着好闺蜜应尽的责任,毫不嫌弃地耐心安慰了白昙一阵,但见白昙愈演愈烈,哭个没完没了,到后面什么“不想活了”、“要为爱情殉葬”都来了,他终于是耐心耗尽,呵斥了一声:“行了!”

白昙被吼得抽抽了一下,不解地抬起脑袋看向方思源。

“分个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懂。”白昙抽噎着说,“你跟你男朋友正甜蜜,怎么会明白爱情的苦?”

“分都分了,甜你个头。”方思源没好气地说。

“啊?”白昙眨了眨眼,扯过纸巾擦干净眼泪和鼻涕,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分的?”

注意力一下被分散,泪腺瞬间罢工,不再分泌新的液体。虽然眼眶和鼻头还是红的,但白昙已然从“爱情的苦”里缓了过来,精神头顿时好了不少。

方思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就昨天,也是单方面被分手。”

“为什么啊?”白昙更好奇了。

方思源拿起烟盒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不紧不慢地点了一根烟,说:“老东西找到了靳恺,说他包养过我,靳恺接受不了,就跟我分手了。”

“……靠。”白昙还以为裴艾维会使出金钱攻势让方思源回心转意,没想到竟是从方思源的男朋友身上下手。单纯的男大学生怎么玩得过裴艾维这只老狐狸?会有这样的结果倒也不意外。

白昙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担心地说:“靳恺不会传出去吧?”

校园里的风言风语比酒店里好不了多少,一群学生整天吃住在一起,但凡靳恺跟一个人说了,估计全院系的人都知道了。

“传出去也无所谓。”方思源朝着窗户外吐出一口烟,问白昙道,“你没发现那老东西就是想要破坏我的社交圈吗?”

方思源来S大读书后有了新的社交圈,而圈子这种东西,在某些情况下就等同于避风港。裴艾维这是想断了方思源的后路,让他乖乖回到自己身边。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昙简直想骂人,也不由有些后悔,自责地说:“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你在这儿了。”

按照裴艾维所说,他本身就会续签协议,是白昙太容易拿捏,直接上了裴艾维的当。对自己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白昙是真不想再处于被动了。

“不关你的事。”方思源说,“根本原因还是我招惹了他,我身边的人都会遭殃。”

“那你现在怎么办?”白昙光是想象了一下方思源的处境都觉得窒息,要是身边的人都知道自己不堪的过去,换作他只会想要逃离。

“硬刚呗。”方思源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他越打压,我越来劲,看谁耗死谁。”

白昙问:“你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吗?”

“本来可能会怕,但有人跟我较劲,等着我服软,那就不怕了。”方思源抽着烟,眉宇间带着一股狠劲,“他以为他这么做就会让我脆弱?开什么玩笑,我他妈什么都不在乎,就想抽死他丫的。”

白昙自认他没法像方思源那么坚强,但都说近朱者赤,他多少还是受到了一点启发。的确就如方思源所说,哭是最没用的,伤心和难过都是不必要的消耗,到头来还是要解决问题才行。

现在再想起崔灼二字,泪腺终于不再扰人地分泌眼泪,让白昙有了心思应对那条分手的信息。他解锁手机,给崔灼回了两条消息过去:

【在哪儿】

【我不接受微信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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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直到晚上去参加大家族的家宴,崔灼的对话框都毫无动静。白昙知道崔灼这是打定主意要晾着他了,他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没拉黑都还有机会。

尽管万维和青棠还没有完成交接,但将近年关,白家本来也要吃团圆饭,白勇便把这次家宴搞成了庆功宴。

什么堂哥、表舅,在万维里混吃混喝的人都来恭喜白勇拿下了青棠酒店,同时也夸赞白昙沉得住气,在酒店埋伏那么多年,以后必定大有作为。

白昙始终兴致不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心思明摆着不在这间包厢里。一旁的白韵竹提醒过他好几次敬酒,他勉强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但听到三姑六婆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他还是不由放飞了思绪,心想若是他在这么多亲戚面前出柜,情况会如何。

白勇和李婉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敢相信,然后会为了维持脸面,说他在跟大家开玩笑。他强调自己没有开玩笑,并且男朋友就是青棠的二公子,亲戚们多半会面面相觑,而后白勇必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掀翻整张桌子。

砸碎的碗碟,飞溅的酒水,惊慌的亲戚,和破口大骂的爸妈,眼里似乎已经出现了这个鸡飞狗跳的画面,白昙冷不丁地笑了笑,觉得还真是精彩。

“昙宝。”白韵竹拉了拉白昙,语气里隐隐透着担心,“你干嘛呢,爸在叫你。”

白昙看向了白勇,只见白勇正看着他,颇有气势地说:“问你,你有没有信心管理好这家酒店。”

印象中,每到过年都有这个环节,对亲戚显摆自家儿女多么有出息。明明白勇已经是大家族里最有头有脸的那个了,他还不满足,要让白昙再为他争光。

白昙突然不想顺着白勇的意了。

就是很突然的,想要叛逆一下。

“没有。”他说道。

白勇脸色一沉,不满地说:“怎么就没信心了,你姐把路都给你铺好了,你还做不好吗?”

“爸,小白还年轻,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五,酒店总经理确实不是那么好当的。”白韵竹打起了圆场。

“二十五怎么了?我二十五的时候……”白勇又说起了他的光辉事迹,一众亲戚连连应和,他的脸色才好转了些,又对白昙说,“你要更努力才行,代理总经理都当了,正式的有什么难的?”

白韵竹看向白昙,用眼神示意他应下来,但白昙偏不,一脸平静地分析道:“我不会喝酒,没法应酬,太年轻也管不了手下的员工,不是当总经理的料。”

在座的人都能感受到扫兴,互相看了看,也不知是什么情况。白勇“啪”地拍了下桌子:“你搞什么你。”

“爸,我本来就不是个优秀的人,能别给我那么高的期望吗?”白昙说。

这句话是白昙的真心话,也是他一直想说的。

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要很努力才能勉强做到优秀。他渴望变成秦涵那样的人,无非是因为他做不到,所以才心生向往。

在既定的轨道待久了,总觉得按照轨道前进才是最轻松的,殊不知在别人铺好的道路上,前进的速度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家里安排什么,就要做什么,白昙以为这是自己想要的,但现在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确定自己不是个工具吗?

叛逆的念头就像山体滑坡,起先只是一角,渐渐地带出一片,最后大半个山体轰然塌下。

摇摇欲坠的另外半个山体就是仅剩的理智,让白昙克制住了公然出柜的念头。白韵竹应是看出白昙不对劲,对其他人说了句“我带他去透透风”,拉起白昙出了包厢。

“昙宝,你怎么回事?”来到无人的露台,白韵竹一脸凝重地观察着白昙的表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白韵竹还是头一回摸不清白昙在想什么,而以往他这亲弟弟总是把心事写在脸上。

“没什么。”白昙说。

“你在怪我们抢了你男朋友家的酒店。”白韵竹合理推测,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责备,“昙宝,情情爱爱在家里的事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怎么还没长大呢。”

其实白昙在想的并不是这事,他只是有些迷茫,似乎离开了既定的轨道,他也不知该去向何处。但听白韵竹这么说,他还是有必要反驳一句:“爸妈安排你去联姻,对家里的事业也有帮助,但你没去。”

“呃。”白韵竹生平第一次被白昙噎得无话可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白昙似乎有了一点变化,具体来说,他好像有自己的思想了。

倒不是说白昙以前就是个没思想的人,而是他不再站在家庭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开始以自我为中心了。

也不确定是好是坏。白韵竹面露担心。

“姐,你不用担心我。”白昙说,“我会处理好手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