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私家菜馆门口分别时,白韵竹又说了许多客套话,让裴艾维的公司多照顾万维青棠的生意云云,裴艾维一一应下,看似有很高的合作意愿,但就是绝口不提续签的事。
一直在旁沉默的白昙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因为刚才在庭院里他没有给出方思源的地址。
回程是家里的司机来接,好不容易结束应酬,白韵竹放松地刷着手机,和白昙聊起了家常,但感觉到白昙的聊天兴致不高,她抬眼看了看,发现白昙始终看着车窗外,心里搁着事全写在脸上。
“不喜欢出来应酬?”白韵竹问。
从倒退的街景中收回视线,白昙问:“姐,裴艾维他们这个客户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吗?”
其实刚才的饭局已经能给出答案,而这么明显的事白昙还需要确认,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抵触情绪。
“重要。”白韵竹的语气沉了几分,又切换回工作时的状态,“如果不重要,我也不会特地请他们吃饭。”
“可这不应该是青棠的市场部负责的事吗?”白昙感到疑惑,说实在的,白韵竹亲自带着万维的人出面应酬,也太给裴艾维脸了。
“昙宝,我希望你接任万维青棠的总经理。”白韵竹把手搭在了白昙的手背上,语重心长地说,“但光是以你现在做的这些还不够,如果我们以业主身份去压,强行霸占总经理的位子,只会让业内看笑话。”
白昙抿了抿嘴唇,说:“所以你想先帮我拿下一个大客户,这样青棠的人也没法说什么了。”
以崔灼的视角来看,白昙担任总经理的唯一阻碍无非是他资历太浅,难以令人信服。但实际上,最大的阻碍应该是白昙的身份,作为管理方,青棠一定会极力反对把经营权交给业主方,因为这样一来青棠就会非常被动。
反过来说,如果在白昙代理总经理职务期间,失去了裴艾维这个大客户,那他基本告别这个位子了,青棠有绝对正当的理由反对他接任总经理。
所以崔灼也好,白韵竹也好,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把白昙推上酒店一把手的位置,而白昙却完全没这方面的准备,还总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姐。”白昙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先回去吧,我去见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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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韵竹能看出白昙有心事,但她并没有过多干涉,只让白昙晚上早点回家,如果有搞不定的事就告诉她。
司机把白昙送到了S大门口——见面地址在学校,这也足以让人放心——白昙按着方思源发来的定位,绕到学校后面的小吃街,在一家烧烤店见到了方思源和他的小男友。
大半个月没见,方思源的头发长长了些,原本按照酒店规定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涂上了透明护甲油,个别指头上还贴着爱心亮片。
他身旁的男生一看就很年轻,清爽的穿着打扮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青涩,却也是社畜找不回来的那种朝气。
“他是靳恺。”方思源给白昙介绍了一下,又对靳恺说,“叫白哥。”
“白哥好。”靳恺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还煞有介事地小鞠了一躬,颇有年轻男生的中二感。
白昙回了一句“你好”,看着桌子上吃剩的竹签,问:“你们都吃完了?”
“你不早说你要来,我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方思源喝着奶茶说,“再给你点点什么?”
“不用了。”白昙说,“我晚上吃得很饱。”
好些天没见,白昙的样子完全不像来见闺蜜,反倒像强行被拉出当电灯泡似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方思源让靳恺先回学校,接着给白昙点了罐可乐,说:“别告诉我你们这么快又分手了。”
结合白昙微信上问的那句“男朋友生气怎么哄”,方思源的这个推测倒也合情合理。
“没。”白昙没精打采地咬着吸管,“但我这边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不仅是裴艾维,还有感情和事业上,一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事盘踞在白昙心头。
“说吧。”方思源用手撑着下巴,毫不意外地说,“就知道你突然找我肯定有事。”
白昙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可乐,决定从烦恼的根源说起:“记不记得你之前吐槽业主事多,来住酒店还要求特殊待遇。”
“记得啊,万维的高管嘛。”方思源说,“真当自己人上人了,私事来住酒店还要求升房。”
“是我家亲戚。”白昙说,“万维集团是我家的。”
方思源愣了一瞬,倏地身子后仰,瞪大双眼看着白昙:“你说真的?”
“真的,我家就是万维青棠的业主。”白昙一脸平静地说。
“靠,你他妈真是太子爷啊。”方思源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和被好友隐瞒的背叛,但更多的还是大开眼界,“你这是下凡来体验人生疾苦吗?”
“我不是说我们家要开酒店吗?”白昙说,“我是被安排过来学习管理经验的。”
“懂了。”方思源打了个响指,“偷师。”
“也可以这么说。”白昙说。
“那崔灼知道吗?”方思源突然想到这事,“你这多少有点像间谍吧?”
白昙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怪不得你这副模样。”方思源又喝起了奶茶,丝毫不在意他说的话有多扎心,“你说你们之前分手是因为他对你不坦诚,你现在不也瞒着他搞他家吗?”
“我没有搞他家。”白昙很客观地说,“只是我们家新开的酒店不跟他们合作了而已。”
“那你能理直气壮告诉他吗?”方思源问。
“不能。”白昙一下泄了气,“他还在努力让我当万维青棠的总经理,这真的说不过去。”
“其实这事吧,很简单。”方思源说。
白昙的眼里忽地闪烁起了希望之光,他还以为方思源真有什么办法,结果认真等来的下文却是:“你们私奔就是了,谁不知道崔灼不想上班?”
“哪有那么简单。”白昙耷拉着双肩说。
“反正无论如何,你得先跟他坦白。”方思源说,“要私奔还是要怎么,都是坦白之后的事了。”
白昙心中也有这个想法,而听方思源这么说,他更加确定这事不能再瞒下去了。
但崔灼一定会生气吧?两个人好不容易在一起,白昙真的很怕坦白之后崔灼会疏远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没法承受。
他也渐渐明白过来为什么崔灼已经打消利用他的念头,却仍然瞒着他这些事,是因为坦白真的需要巨大的勇气,而没到看见棺材的那一刻,大部分人都不会主动“寻死”。
可乐很快见底,吸管发出了“哐哐”的响声。白昙把空易拉罐放到桌子上,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会找机会跟他聊这事。”
“那就行了。”方思源说,“其实只要你们互相喜欢,这些都是小事。”
“但愿吧。”白昙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打起精神,又说,“然后我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方思源问。
“裴艾维在威胁我。”
烧烤店里人声嘈杂,不乏有喝酒抽烟之人。在白昙说起饭局上发生的事后,方思源也掏出了烟盒,安静地听着白昙的叙述,不紧不慢地抽起了烟。
“裴艾维一年的房费就是一百多万,算上他们公司接待和宴请的需求,五年的长期协议是上千万的营业额。”
说这些数字时,白昙的语气毫无波澜,没有任何紧迫或劝说的意味,但要说他完全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
首先,白昙不会背叛自己的好友,罔顾方思源的意愿透露他的地址。
但,他也不是个圣人,会为了好友的感情生活,影响自己的事业和家里的生意。
站在白昙的角度,如果方思源坚决要求他保密,他还是不会透露任何信息,会想别的办法从商业的角度去和裴艾维谈。但他已经做到了朋友该做的事——拿出应有的态度,站在朋友这边,而如果方思源也真心拿他当好友,就不应该让他为难才是。
不仅感情的事需要有来有回,友情也是一样。没有一方就理应为另一方付出,要双方都心里有数,清楚对方为自己做了什么,并给出相应的回馈,友情才能长久下去。
所以白昙把选择权交给了方思源,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说他自私,或者再严重一点,说他道德绑架他也认可,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自认朋友应尽的义务他已经尽到了,还要让他“两肋插刀”的话,那就有些过分了。
手上的烟一点点燃尽,方思源在烟灰缸里摁灭,拿过手机操作了起来。
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白昙问:“你怎么想?”
“你别管了。”方思源埋头打字,很快把手机扔回了桌子上,“这老东西我来解决。”
还好,白昙松了一口气。
虽然方思源看上去是属于“坏孩子”那类,但他对白昙没的说,从白昙刚去青棠打工时起,他就很照顾白昙,到现在即便知道了白昙的家境,他对待两人的友情也很纯粹。
“那我给他你地址了?”白昙说。
“已经给了。”方思源又点了一根烟,“刚才我解除了拉黑,发了这里的定位给他。”
白昙一惊:“这么快?”那岂不是裴艾维分分钟就找过来了?
“你放心,那老东西每次跟我见面都很小心。”方思源说,“你刚才说他喝了酒,他就不会自己开车,更不会让公司的司机接送,所以今晚他不会来找我。”
“他不会自己打车吗?”白昙问。
“不会的。”方思源说,“他说不会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到陌生人手上,有病,是吧?那掌控欲真是没边了。”
白昙没再多说什么:“你能自己解决就好。”
“你那边合同签了就告诉我,”方思源淡然地弹了弹烟灰,“我好看着时间再拉黑。”
白昙说:“好。”
“你自己的事也早点跟崔灼坦白。”方思源说,“要是再失恋了不要来找我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