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十一点三十分,德瑞克出现在梅森的办公室。
“嗨,保罗,”梅森道。“睡够了吗?”
“睡够了,”德瑞克道。“今天清晨一点半,我便将指纹凑齐予以分类,并请一位素有交情的警长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已经得到回覆了。”
“是罪犯吗?”梅森问。
“也算是,也算不是。”德瑞克答。
“狗屎。”
“渥伦夫人结婚前的名字是玛格丽特·萝娜·尼利。她从前为一个名叫柯里斯特·戴蒙·吉顿的人做秘书。”
“在哪儿发生的事?”
“纽约。”
“继续说下去。”
“吉顿是个行动派人物,是个思想敏捷、说话快速的演说家。邮政当局曾用两件控告找他麻烦,但都不了了之。第三次终于让他们逮到他。”
“什么罪名?”
“利用邮件诈骗。但事情奇怪得很,他们起诉吉顿和他的秘书玛格丽特·尼利,所以他们两人同去联邦法庭应讯。我没足够时间去了解那次的判决,只知道一些重点。吉顿因多项罪名被定罪,玛格丽特则被陪审团开释。”
“你知道原因吗?”梅森问。
“你是问吉顿为何被定罪,或是问玛格丽特何以获得开释?”
“两者都问。”
“他们定吉顿的罪,是因为他给人的印象不佳。他过于温和有礼、讲话速度又太快,与他在庭上对质的却偏偏都是农人。这群证人来自世代务农人家,法官将老实的农人与饶舌好辩的吉顿相比,情况便不利吉顿了。至于开释的部分,则是老掉牙的故事。因为她有一张稚嫩的脸庞和无辜的模样,是个年轻、穿着丝袜的女孩,因此获得开释。那时她才二十六岁而已。”
“检察官会同时起诉两个人,确实奇怪。”梅森道。
“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想判玛格丽特重刑。”
“为什么呢?他认为她需要为犯罪负责吗?”梅森问。
“我倒不认为他们握有不利于她的证据。他们真正要的是那四万七千元。”
梅森质疑地扬起眉毛。
“当邮政检查人员和当局官员拥入吉顿的办公处时,他们发现吉顿口袋空空,保险箱了然无物、就连银行帐户也一文不剩。然而吉顿却事先秘密地将律师费付清,原本银行户头中的四万七千元结余,也神秘地失踪不见了。”
“银行难道未留下记录吗?”
“唔,当然,吉顿说他将钱领出,放入办公室的保险柜中,因为他知道次日会有一群不悦的客户找上门来要钱,为了不让这些出入的金钱留下交易记录,所以才领出全数的现金。”
“至于保险柜,我猜测在当晚就被盗贼破坏偷走现款。”梅森道。
“没错,盗贼趁当晚破坏保险柜偷走了现金!”
“同时,我揣测这四万七千元仍未被当局查到下落。”
“不错,根据传言,玛格丽特知道这笔钱的下落,并可能为吉顿收着它。顺带一提的是,现在警方和联邦调查局都极想知道玛格丽特的下落,以及我从何处取得她的指纹。他们对我施加很大的压力。”
“好,我知道了,”梅森道。“但你不能透露任何风声。”
“但是这个压力可不轻哦,”德瑞克辩解道。“他们甚至暗示我的行径类似罪犯的帮凶。”
“哪来的罪犯呀?”梅森道。“玛格丽特在这件诈欺案中已被无罪开释了。”
“她技巧高明,突然消失不见,”德瑞克说。“警方原以为他们可藉着她的社会安全号码或其他证件号码来锁定她的下落,但玛格丽特就这样渺无踪影了。从我们对现况所知,可以推论她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就遇到贺拉斯·渥伦,并以萝娜·尼利的名字在墨西哥市待了一阵子。在那段时间,渥伦仍是一位野心勃勃、力争上游的年轻生意人,手边已有一些资产,但还未碰到幸运之神的特别眷顾。直到两年后,他在自己的土地上挖到石油后,才开始大手笔的投资。”
梅森露齿笑道:“保罗,你真是饶舌。”
“我也一路在听你讲啊。”
“没人知道你从何处取得指纹吧?”
“我不敢这么说,”德瑞克说。“虽然没人从我口中探得什么消息,但我可能已留下一些线索了。”
“怎么说?”
“昨晚我租用了配备指纹实验室的外烩餐车。”
梅森若有所思道:“我了解了,保罗……即使如此,我认为当局应该宁愿保持两造相安无事才对。他们曾审判过玛格丽特,却将她开释了。现在他们还想要做什么?”
“他们想要的是柯里斯特·吉顿。”
“他们已抓住他了。”
“他们只抓到一具空壳,”德瑞克道。“他们曾向吉顿暗示,他可以被假释甚或放他自由,只要他愿意将那四万七千元吐出来。”
“吉顿拒绝了吗?”
“吉顿坚称他对钱的下落毫无所知,他仍坚持保险柜是在晚上被窃贼撬开的。”
“他认为是内贼干的吗?”
“不,他坚称是外人所为。保险柜的暗码被贴在吉顿办公桌抽屉的底端。当局发现抽屉已被拉开,抽屉内的东西散落一地,窃贼显然取得暗码,打开保险柜将钱拿走。”
“有其他证据显示办公室遭窃吗?”
“据我所知,证据相当多:办公室的门锁被破坏了,玛格丽特放在她抽屉中的二十元不见了,零用金抽屉内的九十七元以及邮票抽屉内的铜板,也全都被拿走。”
“所以吉顿未接受当局交换条件换取假释?”
“他说他办不到。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钱的下落。”
“他坐监多久了?”梅森问。
“他上周五才被释放出来。”德瑞克说。
梅森沉思地说:“我猜想当局一定派人紧紧跟踪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德瑞克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对当事人而言,如果有隐情而不愿被监视,他早晚会要甩开这些耳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当事人尝试去甩开跟踪者,接着让他相信他已达到目的,然后再暗地跟踪他的行径钓出原委。为了这个目的,当局常用的手法是先派‘明目张胆的跟踪者’监视当事人,让当事人如梗在喉。当事人为了甩开跟踪人,会设法来到有多处出口的拥挤建筑物内,或找辆车试闯一、两个交通号志等典型做法,以甩掉明目张胆的跟踪者,这时当局才派‘不着痕迹的跟踪人’上场。”
“这种事曾发生在吉顿身上吗?”
“我对吉顿出狱后的事一无所知,”德瑞克道。“当局并未将这些机密告诉我,但要我最好和他们合作。”
德瑞克用手指在喉咙前一划,比个切喉的动作。
“你不要自乱阵脚,”梅森道。“如果当局最后以吊销执照向你摊牌,你就告诉他们指纹是我给你的,你只对我负责。叫他们来和我谈,我会告诉他们。”
“好吧,”德瑞克道。“他们还是想要回那四万七千元。”
“他们想把钱拿去偿还吗?”
“他们想以提供不实讯息的罪名,再次把吉顿抓回去。”
“但这种做法早就被上诉期限的法令所禁止了。”梅森道。
“不,故事并未就此打住。”德瑞克道。“当局可聪明得很,他们先挖出他当年的供词,然后再跑去告诉吉顿说,他们正对从前他保险柜被窃的案子进行调查。吉顿虽声称上诉期限已过,但当局仍坚称要调查当年窃案,并要求吉顿再将办公室窃案及四万七千元损失的事件补述一遍。有条法令规定提供调查官员不实讯息是犯法的,而且……”
梅森以不耐烦的语气道:“吉顿已服完监役,他已对社会偿了价。”
“但当局不愿看到一个骗子坐了几年监牢后,就带着四万七千元远走高飞。”
“我了解了。”梅森沉思地说。“现在警方已知道你对玛格丽特·尼利略有所悉,所以你必须妥善处理你的联系工作,好让他们摸不着头绪。”
“我要切断这些联系,”德瑞克说。“我不想再继续办这个案子。我要洗手不干了。”
梅森摇头道:“不行,你不可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梅森,我必须保住我的执照,但我又不能对警方提供他们所要的讯息。”
梅森道:“警方不会藉任何理由向任何人起诉的。他们所要的只是找出这四万七千元,就这样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愿意让你脱离窘境,另找一个侦探来接手,但是我不敢冒险和其他人接头。想想看,如果萝娜·渥伦被逮捕,情况会乱成什么样子。我们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我们不能把消息走漏出去。”
“没人会走漏风声的。”德瑞克说。
梅森以质疑的口吻道:“当警方火大时,保罗,他们什么狠事都干得出来。”
德瑞克沉默无语。
梅森说:“我要一名跟踪者,保罗。我要渥伦夫人受到严密看管,但别让她察觉被盯上了。告诉你的伙伴千万别让她起疑,即使必须放弃跟踪。同时,我也要贾德森·旺尼被跟踪数日,并要你的人找到柯里斯特·吉顿的脸部特写照片,熟识一下他。如果前述的任何一人去见吉顿,或吉顿找上他们,就立刻让我知道。”
德瑞克呻吟道:“我早就担心你会出这种主意,这是很危险的,佩利。”
“洗澡也可以是危险的,保罗,开始工作吧。”
德瑞克离开办公室后,戴拉开口道:“天啊!你早就料到她不单纯了。”
梅森道:“你这么想吧,一位年轻、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深深地为她那能言善道的老板所着迷,她认为他们所做的没有什么不对。她不但为他迷惑,可能还爱着他。对吉顿而言,要她代为看管那四万七千元,可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这部分我知道,”戴拉说。“但是她不应该为一个聪明的骗徒死心塌地至今日,却使自己陷入目前的处境。”
“目前的什么处境?”梅森问。
“嗯,”戴拉道。“例如,让她丈夫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有关四万七千元现金的事。”
梅森道:“目前的证据还有许多环节片段不全。首先,当局不知道渥伦夫人就是玛格丽特·尼利。其次,她的丈夫对她的过去毫无所悉。第三,即使当局想要质问渥伦,渥伦也不能以证人身分被质询,因为丈夫不能对太太做不利的证词,同时渥伦夫人本人也不能被迫做不利于己的证词。”
“好吧,”她说。“那你呢?律师必须将客户双方的谈话内容列为优先保密,但那不意谓着律师可在受诱下,成为犯罪的同谋。”
“犯罪?”梅森问。
“是一桩犯罪,”她道。“吉顿曾被定罪,你不能为这桩犯罪掩饰事实。”
“但我所知为何呢?”梅森问。“我所知道的事实是什么?”
“你知道有关……有关……”
梅森露齿而笑。“的确,戴拉,我可能知悉一些道听涂说的证据,但我实际所见的,却只不过是一只装满旧报纸的皮箱。将报纸收放在皮箱中,并不构成犯罪行为。”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她问。
梅森道:“我们收了定金来保护渥伦夫人,使她不受到指纹涉嫌人的侵扰。然而指纹却是玛格丽特·尼利的,因此,我们就是要保护渥伦夫人免受她自己的侵害。”
“你要照着字面上的说词,来承接这个案件吗?”
“没有其他方式可以选择了。”梅森道。“我们必须着手去保护渥伦夫人免于受她自身的侵扰。”
“她的过去吗?”
“她的过去、目前以及一切。”
“你要怎么进行呢?”戴拉问。“渥伦夫人已将钱交出去了。”
“那并不意谓着吉顿已经收到钱,”梅森道。“就让我们假定这笔钱正在转交途中吧。据渥伦说,在展示皮箱给我看的片刻以前,钱仍在那儿。但当我们打开箱子时,现金已被报纸替代了。警方必然开始跟踪吉顿,他本人也料得到这一点。因此,他不至于笨到直接跑到渥伦家门去取钱,他应当会派一个中介人来做。”
“是某个出席在晚宴中的人吗?”戴拉问道。
“那很难说,”梅森道。“也可能是家仆之一。吉顿聪明得很,早在他获释以前,他可能已经部署一名共犯混入渥伦家仆中了。”
“所以渥伦夫人付了钱?”
“或是家仆偷了它,”梅森道。“或者可能是她的丈夫偷拿走,好让她付不了钱;接着再给我订金,要我出面保护她太太远离勒索人。”
“简直乱如一团麻线!”戴拉叹道。
“但是,”梅森指出。“我们占了一项优势。我们有晚宴现场每个人的指纹,等监定人员完成指纹分类工作,我们就可查出任何人有无前科记录,我们将先调查家仆的部分。”
“假设我们找到了窃贼,”戴拉问。“接着怎么办?谁去控告?”
梅森咧嘴笑道:“没人。”
“你的意思是说,要放任这窃贼卷走四万七千元逃跑掉?”
“我没这么说,”梅森道,“一旦我们发现了窃贼,我们要来点惊险刺激的节目,我们要把钱再偷回来。”
“你何不控告他并且……”
梅森打断并坚定地摇头道:“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控告——不只是所得税的顾虑而已。大家会骤下结论,认为渥伦夫妇为着规避银行,因此将四万七千元私藏于渥伦夫人衣柜的皮箱之中。国税局接着介入,并要清查每个与此案有关的人物。他们将知道这笔钱是为了支付勒索人,他们将注意到渥伦夫人,并查询她的过去,很快地,他们将发现她那段不可告人之事。所以,戴拉,这件事必须小心处理,完全不能曝光。”
“这就是为何渥伦夫人对现金失窃一事保持缄默的原因了,是吗?”
“她能说什么呢?”梅森问。“若是你,你会说什么?”
戴拉静默地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猜什么也不能说吧,但是面对这原本妥善保管的四万七千元现金不翼而飞,却连一声也不能吭,必定是十分可怕又挫折的经验吧。”
“我想你说得非常正确——一个可怕而挫折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