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四上午十点,席维斯到山姆的办公室来做报告。他还是老样子,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地用平淡无趣的声音说:“我看到他六点的时候从寓所出来,然后走到市场街大约第三条巷子上的倪可森酒吧。七点三十分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出来,回到住处,把他的车子开到倪可森酒吧的门口,并排停车后,按了按喇叭,接着有个女人走出来,上了他的车。那是个很胖的金发女子,笑得很大声。他开车回住处,把车停在后头放车的地方。然后两个人一起进屋,大约四十分钟之后出来。他们上车之后,我开车跟踪。他开始多次转弯,我不知道他是否发现我了,还是他故意耍弄,或者他们只是在找个吃饭的地方。我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最后他们开出镇外,上了第十八号公路。他转上一条岔路,路上没有车子。接着他绕过一段弯路之后,突然慢了下来,显然他是在骗我,可是我不得不超过他。等我估计已经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时,我便拐进小路,关掉车灯。可是他没有开过来。可见他很机伶。我赶快回头,可是他有太多岔路可选,早就不知去向。所以我又回到倪可森酒吧去。我发现他常去那里,他们只知道他叫马克思。那个女人是在市场街上混的女人,名叫贝丝·麦高文,她不算是妓女,可是也跟妓女差不多了。那天半夜三点,他又把她带回住处。当时他的状况还好,可是几乎得把她背进去才行。我收工回家,昨天早上十点半再回来盯梢。他十二点一刻出来,开车到一家卖熟食的店铺,买了一袋吃的回去。五点钟的时候,他开车送她到杰佛逊街上一家破落的公寓式旅馆,然后跟她一起进去。他们七点的时候出来,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接着他们又去了倪可森酒吧。他在九点钟的时候单独出来,开始散步,往湖边走去。他很乐在其中,每一分钟都是清醒的。他很机伶,也很厉害,随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而且他动作很快。我跟丢了,我正以为我把他跟丢了,可是紧接着他就在我身旁点上他妈的雪茄。我差点吓得跳了起来。他着着实实地看了我一眼,咧嘴笑了笑,说道:‘这么舒服的晚上挺合适的。’然后便走回倪可森酒吧去。后来他带她到镇外五哩远的一家湖畔餐厅吃牛排,又是半夜三点才回到他住的地方。所以,我想他们现在人还在那里。我把事情搞砸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下一步你想怎么办呢?”
“侦探社可以再另派一个人去跟踪他吗?”
“我是社里最好的一个,包登先生。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换个人他也一样那么快就识破了,说不定还会更快。”
“我不大懂,他看到你、能认得出你来,这有什么特别的影响?你们不是照样可以盯着他吗?”
“我可以安排一组人马盯他的梢,可是即便如此也可能没什么用。三个人,三部车,加上第二班人马轮替,这样你就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时盯住他。可是他还是有太多的办法摆脱我们。走进电影院,随便从哪个出口出去;走进百货公司,上楼,由另外一条路下楼,再从另外一扇门出去。从任何一个餐厅酒肆的厨房离去;或是到某家旅馆去玩牌,那里的出口更多。”
“你有什么建议呢,席维斯?”
“算了,你这是在浪费钞票。他本来就意料到会有人盯他的梢,所以他也在找盯梢的人。他会随时注意有没有人盯梢。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摆脱跟踪,他就找得出办法。这家伙很冷静,又聪明。”
“你实在很不帮忙。你似乎不明白这个人想要伤害我,所以他才会到这里来,他很可能会对我的家人下手来伤我。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石板瓦似的眼睛似乎变了颜色,变得淡了些。
“让他改变想法。”
“怎么做?”
“别说是我说的。我可以找几个人,把他揍得进医院躺上两三天,他就心里有数了;像是拿脚踏车的链条揍他。”
“可是……也许他并没有打算要怎么样。”
“这么做你就万无一失了。”
“对不起,席维斯,也许这是我的弱点,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采取法律范围之外的行动,我从事法律这一行,我相信合法的程序。”
席维斯站了起来。
“是你在花钱。他这种人根本就是野兽,所以你也要像野兽那样对付他。总之,是我的话,我会这么做。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我们可以私下谈谈。这件事不会透过侦探社。让我继续跟踪他只是在浪费你的钱罢了。”
他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手扶着门把,转过头来。
“你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你已经通知警方了,如果他有什么举动的话,就他妈的一定会被抓起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也许他根本不在乎呢。”
“找人的话要多少钱?”
“一个礼拜大概两千美元左右。”
席维斯走了之后,山姆试着让自己忘情于工作之中,可是他的注意力不断地绕回到卡迪身上。礼拜四晚上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决定不把席维斯不干了这件事告诉凯珞。这事很难解释,而且会引起她不必要的惊慌。
礼拜五下午三点钟,凯珞打电话给他,他一听到她说话的语气,手就不禁用力抓紧了听筒。她近乎语无伦次。
“凯珞,孩子们没事吧?”
“对,对,他们都没事。出事的是那个……那只笨狗。”她几乎说不下去了。“你能不能赶回来?拜托。”
他在出门前先到比尔·史塔区的办公室去了一下,跟比尔说家里出了点事,家里的狗大概是被车撞到了,他想提早下班。
回家的路上花的时间不多。那天的天色阴暗,凯珞很快地由屋里出来朝仓房走去,孩子们尾随在后。凯珞看起来很憔悴,脸色发灰;南西则一脸煞白,两眼红肿;占米颤抖的嘴唇紧紧闭着;巴奇则踉跄地跟着,他双手捂着眼睛,哭得声嘶力竭,山姆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哭了很久。
凯珞转过身去,用尖锐的声音说:“南西,请你把两个弟弟带回屋里去。”
“可是我想要——”
“拜托!”凯珞很少用这么凶的口气对他们说话。
他们往屋里走回去,巴奇还在号啕大哭。凯珞转回身来对着他,她的双眼充满泪水。
“上帝保佑,不要让我再经历今天所度过的那四十分钟。”
“怎么回事?被车辗过了?它死了吗?”
“死了,不过不是出了车祸。罗尼大夫马上就赶过来,他实在很了不起,我们没办法把它弄进我的车子送到兽医那儿去。时间实在太巧了,我听到校车停下来,然后开走,紧接着我就听到南西在尖叫,于是我就像枪里射出的子弹一样冲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当校车停下来的时候,占米从车窗里看到玛丽莲在前面的院子里狼吞虎咽,不知正在吃什么东西。它像平常一样跑过去迎接孩子们,然后便开始哀号起来,兜着圈子跑,伸头去咬自己的肚子,接着就开始抽搐,就是这幅景象让南西发出尖叫。”
凯珞的脸上流下泪水。
“等我赶到的时候,那只狗正痛苦不已,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怜或可怕的事,而且就在三个孩子的面前发生。我想靠近它,可是它对我凶恶地猛吠猛咬,我根本不敢碰它。我告诉孩子们不要碰它,便跑进屋里打电话给罗尼大夫。我从窗子里看到它还在不停地抽搐,而孩子们并没有靠得太近,于是我打了电话给你,它满地翻滚扭动,还发出极其可怕的尖叫声,我从来没听过哪只狗会叫得这么恐怖。我不想让孩子们看见,可是我没办法让他们走开。然后它开始慢慢停了下来,像个停摆的钟还是机器什么的。罗尼大夫赶到的时候,它的生命刚好差不多走到终点了,一分钟后它就死了。所以他把它带回医院去,那差不多是二十分钟前的事。”
“他有说它是被毒死的吗?”
“他说看起来很像是这么回事。”
“他妈的混蛋!”他的双眼刺痛着。
“单是目睹这种事就够糟的了,可是还让三个孩子也都看到!家里这个周末的气氛可真是好。”凯珞说。
“你能再照顾一下孩子们吗?”
“你要去哪里?哦,去兽医院吗?”
“是的。”
“拜托不要去太久。”
罗尼大夫是个高大沉着的男人,他有一头白发,亮蓝色的眼睛,态度很随和。当山姆走进候诊室时,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罗尼太太对他点了点头,走到后面去,然后马上又走了出来,对他说道:“大夫请你直接到后面去,包登先生。一直走到最后面。”
一个膝上抱了只小型黑色贵宾狗候诊的女人,狠狠地瞪了山姆一眼。他走到后面,罗尼站在一张工作台前,玛丽莲躺在小房间中央一张满是渍印的木头桌子上。它的皮毛了无生气,这让躺在那里的它像一团黯淡的红色破布,只透出一线眼白。
罗尼转过身来,没打招呼,也没有寒暄。
“虽然我没有全世界最好的化验设备,山姆,可是我相当确定是番木鳖碱,而且剂量非常大。毒药藏在一块生肉里,大概是先把那块肉划开一道口子,再把毒药塞进去。”
玛丽莲的一只耳朵被翻到后面去,山姆把那只耳朵折回来。
“这件事让我气得想吐。”
罗尼站在桌子的另一端,他们两人都低头看着那只死狗。
“感谢老天,我不常碰到这种事。我之所以从事这一行,原因很单纯,因为打从我会爬,就喜欢小动物喜欢得要命,我坚信毒杀动物的行为比杀人更恶劣,也更无情,因为它们不能理解。更糟糕的是让孩子们看到了。”
“说不定就是打算要让他们看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山姆,真希望我去年就说服你把它送到驯狗学校去。”
“当时觉得那太麻烦了。”
“受过训练,它就不会去碰那块肉了。”
“我们正在让它节食减肥,它老改不掉乞食的毛病。它连自己的影子都怕,可是它实在是一只很了不起的狗,有它自己的个性。真该死!”
“你知道,你也不能拿这件事怎么样。就算你能证明是谁干的,顶多罚个款而已,而且罚款不多。我想,你大概不需要我处置它的尸体吧?”
“不用了,我想我可以把它带回去。”
“你何不先回家去,决定好要把它埋在哪里之后,然后挖一个够大的洞。等这里五点钟打烊后,我再顺道把它送过去。我会先用东西把它包好。不需要再让孩子们看到它。它的模样子可不再漂亮了。”
“我不希望让你这么麻烦。”
“麻烦?才怪呢。你去挖洞吧。”
当山姆回到家里的时候,凯珞总算已经设法让巴奇静下来了。他坐在客厅里,木然地盯着电视。他的脸孔浮肿,每隔一阵子,他压抑住的哭泣就会让他身子像打嗝似地抽动一下。凯珞在厨房里。他马上注意到一件让他大表赞同的事:玛丽莲的食盆、水盆和毯子已经全都收起来了。
“南西和占米呢?”
“在他们的房间里。罗尼大夫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番木鳖碱。”
他们压低了声音。她扑进他的怀里,而他抱着她。她靠在他喉咙旁边说道:“我一直跟我自己说,那只是一只笨狗,可是……”
“我知道。”
她转过身去对着水槽。
“谁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呢,山姆?”
“很难说。某个心智扭曲不正常的人吧。”
“可是,它又没有到处咬死别人的鸡,或是挖坏别人家的花床什么的。除了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它从来没离开过这里。”
“有些人就是不喜欢狗。”
她又转过身来,用一块擦碗布擦着手,她的表情阴郁而专注。
“校车来的时候你一向都不在家,山姆。玛丽莲认得车子爬坡的声音,不管它身在何处,听到车声,它都会开始往车道尽头跑,在那里等校车停下来。如果有人开车跟在校车后面的话,就会知道它的习性,下一次就可以走在校车前面,把下了毒的东西丢在它迎接校车时一定会看见的地方。”
“也可能只是巧合。”
“我想你明知道不是这样,我认为你跟我的看法一样。我不是歇斯底里,密尔顿这条路上有好多只狗,我一直在想,到底有哪几户人家没有养狗?想来想去只有一家,就是魏尔喜家。他们离这里有一哩路远,而且养了好几只猫,我想他们不会毒死别人家的狗。我们在这里住了七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所以,这是第一次出这种事,为什么是我们家的狗呢?”
“哎,凯珞……”
“你少跟我来什么‘哎,凯珞’那一套。你明知道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那个了不起、又很有效率的私家侦探到哪里去了?”
山姆叹了口气。
“好吧,他已经不干了。”
“什么时候的事?”
“礼拜三晚上。”
“他为什么不干了呢?”
他把席维斯告诉他的理由讲给她听。她专注地听着,面无表情,一面机械性地继续用毛巾擦着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昨天早上。”
“而昨天晚上你连一个字也没说,我还以为一切都没问题,你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我不是个孩子、不是个傻子,我讨厌这样……过度保护。”
“我应该告诉你的,我很抱歉。”
“所以,现在卡迪这家伙可以随心所欲地来这里闲晃打转,毒死我们的狗,再想办法来害我们的孩子,你想他会先从哪一个下手?是老大还是老么?”
“凯珞,亲爱的,拜托。”
“我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吗?你还真他妈的对,我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我们不能证明是卡迪干的。”
她把毛巾扔进水槽里。
“听我说,我能证明这是卡迪干的。我能证明,不是你想要的那种证明,没有实际的证据,没有人证,没有法律效力,我就是知道。你到底算是什么样的男人?这是你的家,玛丽莲也是你家的一分子。难道说,你还要先查阅所有的判例,然后再准备辩论稿?”
“你不知道我有多——”
“我什么都不知道。之所以会出这种事,就是因为很久以前你所做过的一件事。”
“那是我非做不可的事。”
“我并不是说当年你不该那样做。你不是告诉我那个人恨你,你觉得他精神不正常吗?那么,就做点什么来对付他!”
她朝他走近了一步,相当凶狠地怒瞪着他,然后她整个脸扭曲起来,又扑进他的怀里,这回她浑身颤抖。他抱着她,把她带到搁板桌旁边的长凳子上,并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
她试着微笑,并说道:“我讨厌爱哭的女人。”
“你有绝佳的理由生气难过,亲爱的。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也知道你有抱怨的理由。我供给家人食物、衣着和住屋,以非常文明的方式。如果是在更原始一点的时代,或更原始的社会,对付像卡迪这样的人就容易得多了。我是社会体制内的一分子,而他是个外人,我可以召来同党,我们就可以杀了他。我真的很想杀了他,我甚至可能真的做得到。你的反应属于比较原始的层面。实际上那是你的直觉告诉你该怎么做。可是,你的逻辑会告诉你,这件事有多么不可能,我会被送进监狱的。”
“我……我知道。”
“你希望我能有效率、有决断力,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不觉得我能把他吓走,我不能杀他。警方比我原先期望的更帮不上忙,我现在所能想到的只有两件事。我可以在礼拜一去见杜顿组长,看看他是不是会像查理说的那么肯协助。要是没办法把他吓走的话,那我们就躲到他的势力范围之外去。”
“怎么躲?”
“学校下个礼拜就要放假了。”
“礼拜三是最后一天。”
“你可以带着孩子们另外找个地方住,等你安顿好了再打电话到办公室给我。”
“可是你不应该……”
“我们可以把屋子锁起来,我到镇上去住旅馆。我会很小心,这件事不会永远拖下去的。”
“可是从现在起到那个时候……”
“现在我什么事都无法确定,可是我可以猜猜看他脑子里怎么想。他不会马上有动作,他会给我们一段时间,让我们好好去想。”
“我们可以再更小心一点吗?”
“下个礼拜我来开你那辆MG英国车,你可以开旅行车送孩子们去上学,放学之后再去接他们回来。我会关照他们待在屋里不要出去。明天你就拿那支伍兹曼牌小手枪去练练打靶。”
她的手指和他的交缠在一起。
“抱歉,是我乱发脾气,我不该那样的。我知道你会尽可能把一切安排好的,山姆。”
“我得去替玛丽莲挖个坟。罗尼大夫会把它送过来。你想埋在哪里好?”
“仓房后面靠近白杨树那边的山坡好吗?就是上回他们埋藏那只鸟的地方。”
“我去换衣服。”
他穿上一条褪色又沾到油漆印的工作裤和他那件旧的蓝衬衫。他觉得凯珞是对的,她的直觉告诉她是卡迪毒杀了他们的狗。而让他奇怪的是,在这么少的证据之下,他却愿意接受这个推论。这和他所受的训练以及他所有的本性都背道而驰。
他到占米的房间去看了一下。那架红色外壳上贴着胶布的塑胶收音机开着,占米坐在床上翻着他那本边上卷角都翻烂了的枪支型录。他抬头看着他父亲,说道:“真的是下了毒药,是吗?”
“嗯,是的。”
“是那个憎恨我们的男人干的吗?”
“我们不知道是谁干的,儿子。”
那双年轻的蓝色眼睛里神色苍白而僵硬。他把那本型录伸了出来。
“你看到那个没有?那是一支喇叭枪,枪身是铜制的。麦克和我要去弄些火药来,再弄一支喇叭枪,我会放双倍的火药进去,此外,还要用三十根生锈的旧铁钉什么的把枪膛装得满满的,然后一枪打在那个卡迪的肚子上。‘砰!’”
泪水积满他的眼眶里。
“麦克知道这件事吗?”
“你出去的时候,我打了电话给他,他也哭了,可是他假装没哭,他想要过来,可是我说不要。”
“要不要来帮我找个地方挖坟?”
“好。”
他们从仓房里拿出一把铲子。山坡上有一堆卵石撑着一个小十字架,标示出艾维斯——那只过世的小鹦鹉——的坟墓。当年艾维斯可以自由地在屋子里到处走动,而且还学会说两个字,结果却被四岁大的巴奇踩死。巴奇的内疚感和震惊持续了很久,让他们都担心了起来。
山姆先挖上一阵,然后让占米接着挖。那男孩绷着脸挖得很猛。山姆站在一旁观看的时候,南西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这个地方很好。”她说:“你把它带回来了吗?”
“罗尼大夫会把它送来。”
“我从窗口看到你们在这里。总之,这真是该死。”
“放轻松点,小女孩。”
“妈认为是那个男人干的。”
“我知道她是这么想,可是没有证据。”
占米停了下来:“我可以挖一个更大的洞。我可以替他挖一个洞,先把他丢下去,再放一些蛇呀有的没的,然后再用石头填满,全部用力压在他身上。”
山姆看得出孩子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
“现在轮到我了,把铲子给我。”
他们站在一旁看他把洞挖好。罗尼到了,他把狗包在一条破旧的卡其布毯子里。山姆把它从车里抱出来,再放进洞里去。它的身体非常沉重,他很快用土覆盖起来,再用铲子修饰隆起的土堆。罗尼大夫婉拒了喝一杯这个建议,便开车回镇上去了。
晚餐时大家都闷闷不乐,山姆在进餐时大致说明了新规范。他本来以为多少会遭到反对,但孩子们却都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等所有的孩子都上床之后,山姆和凯珞坐在起居室里。
“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凯珞说:“尤其是巴奇。我们刚养玛丽莲的时候,他才两岁,它就像是他的狗。”
“我明天要逼他们做做苦工,让孩子们一起去修船,这样可以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还有练打靶的事呢?”
“听起来你似乎很急切。上次要你练靶的时候你还很不情愿呢。”
“因为当时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的。”
他们看了一会儿书。他坐立不安地站了起来,望着外面的夜色。远方传来六月雷的隆隆声。听起来像是来自北方,来自湖的另一边。玛丽莲对雷声向来有一套标准反应,它会先抬起头来,歪向一边,两只耳朵向后垂下。然后它会站起来,假装打个大呵欠,舔舔它的肉骨头,斜眼瞧着他们,然后往长沙发那个方向闲逛。再满怀歉意地望上一眼,便爬到沙发底下去。有一回,有个大雷鸣在没有远方雷声事先警告的情况下乍然响起,它就冲过房间,却没有算好位置,结果前额狠狠地撞在沙发边上。它被撞得反弹回来,一阵踉跄,等它回复过来,便赶紧钻到沙发下面去。除了巴奇,所有的人都大笑不止。
“这里原来像是一个亲密无间、有魔法守护的小圈圈。”凯珞说道。
他转过身来望着她:“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圈圈是别人触碰不到、神圣不可侵犯的。现在却像是从黑暗王国来了什么东西,它击倒我们中间的一个,魔法就失去作用了。”
“活着本来就是件危险而不确定的事。”
“别跟我谈虚论玄,让我保有一点无聊的小迷信吧,我们原本有一个很好的、小小的傻子天堂。”
“我们会再度拥有的。”
“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你今天过得很不顺。”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现在我要让这一天告一个段落了。今天真的好累,累死了。”
雷鸣再次响起,雷声更靠近了些。
“我们把门锁上了吧。”她说。
“我来锁,你先上去吧,我马上就来。”
在她上楼之后,他站在屋子后面,望着西北方的天空。地平线下方亮起一阵粉红色的闪光。如果玛丽莲是一只凶猛、勇敢而高贵的动物的话,也许他们都会比较好过些。可是它一直是个胆小的家伙,随时都在紧张忧虑,只要觉得一点点痛就大叫不止,老是觉得对不起别人。现在仿佛它所有的恐惧都成了真,仿佛它向来就知道有这么不寻常的痛苦在等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