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彰彦
本文涉及谜底,未读正文勿看!
进入虚拟环境中的人并未完全封闭,至少他们的思维是在虚拟系统之外形成的,自然带着它的惯性。
——王晋康《七重外壳》
一般来说,这种设置了开放式结局的推理小说是不该有所谓“解明真相”的尾声部分的,但考虑到我作为当事人的身份,况且本书的故事内容并非虚构(甚至太半以事实为依据),就有必要作一个接近“盖棺论定”(刚学会的中国成语,忍不住现学现卖)的检讨了。当然,原则上必须以解说的形式来呈现,因此按照惯例我还是得在此作出如下提醒:本文涉及谜底,未读正文勿看!
对于手捧着这本《克莱因壶》的您来说,忽然见到“小说”中的人物现身说法,一定暗自惊呼:怎么可能?骗人的吧?肯定是某人假扮的,要么就是出版商故弄玄虚,或者是印刷错误……
咱们不妨分析一下:我想,上述反应完全是基于您对“小说是虚构的”这一常识而得出的“惯性”判断。但您有没有想过,某本小说其实是“假装”成“虚构的”呢?即小说有时是“虚构的虚构”!——这并非不可能,不经常有关于某本书影射了某人某事件的讨论嘛。只不过,所谓“影射”与我现在发声有着两大不同点:一是涉及“影射”的人或事件,都会“匿名”(用假名或近似事件);二是对“影射”的讨论,一般是得不到“确然印证”的(当事人不会现身,因为既然是“影射”,多半与不光彩的黑幕有关)。
总之我想强调的是,不管您如何看待小说的“非虚构性”,您基于常识所产生的对我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和我基于五感作出的判断完全是被“Klein-1”手套所误导的一样。此外,我并没有死,活生生站在您面前说话的我的真实存在,无须获得您的认可(只要本书责编认可我,我能拿到应得的那笔稿费就行了——当然,我对责编居然能在条件很有限的状况下猜出我的真实身份这一点,感到十分震惊,其冲击程度毫不亚于“克莱因壶”带给我的最初感受,关于这部分我会在本文的最后提到)。
言归正传。我叫上杉彰彦,这是本名。家中除了父母外,还有亲哥哥和彦(不是《克莱因壶》一书中写到的姐姐,事件发生时他还在T大读博、学有所成,现在已是M大教授,专攻日本中世史。
(像这样在细节上的不同,在该书中还有好几处)。在投稿参加K出版社举办的《书库》杂志创刊号“冒险游戏书原作征文比赛”的时候,用的是笔名“上杉梦野”。我自小就很喜欢梦野久作的作品,因此笔名和投稿作《脑部症候群》都和他有关。
在《克莱因壶》一书所记载的事件发生之前,我对“虚拟实境”(VirtualReality)并没有足够的了解,而当我躺进浴缸,脑中闪回与伊普西隆公司结上“孽缘”的种种过往(“手记”从未存在,只是井上先生在行文结构方面的一种设计而已),并准备划开手腕的时候,“虚拟实境”已成为我生命中最熟悉的一类东西,或者说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正是基于对它的熟悉度,以及始终在脑海中回荡的百濑伸夫的警告,终于让我如茅塞顿开般地做出了事后被证明完全正确的决定。想弄清身在壶内或壶外,不是“别无他法”。我从结束的地方开始,结果“重生”了。
所谓“结束的地方”,就是准备割腕的当下,要么退出游戏(我原本在代表虚拟的“壶内”,因角色死亡而在现实中“重生”),要么终结生命(我原本就在代表现实的“壶外”,因自杀流血而在现实中“死亡”)。那么作出判断的依据在哪里?即分清周遭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
在我看来,现实无法证明,虚拟倒是有两大明显特点来进行印证:一个是共性的,虚拟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亦即没有现实存在的东西(哪怕这样东西是“虚构的”,它也是必然存在的)作为参照,虚拟是无法完成的,比如这个游戏不管是人物、舞台,还是剧情、对话,都是在我的作品《脑部症候群》基础上形成的;另一个是个性的,只有“Klein-2”才有的,那就是百濑的警告。
我们先来看“个性”的推断。百濑的警告最后一次在游戏中出现是在梨纱突然失联、玩家换成丰浦之后,那次我不仅想起发出警告的是谁,还在离开前询问了他的下落。后来数次进入游戏,都没有提到“有警告”,甚至还特地点明“没听到警告”,再后来提及“警告”都是在记忆中而非游戏中了。所以,推断“那一次”是某个“分水岭”应该没有错,这是基于如下认识:一、从技术层面讲,“警告”是“Klein-2”很难解决的BUG,没道理之前玩了那么多次都无法清除却在我对梨纱下落、百濑去向产生疑问之后突然就没有了;二、从语句内容讲,“警告”提醒我“在无法控制前快逃”,没再出现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已经处在“无法控制”的状况中,受控于“Klein-2”而丧失了相关能力,也就是说没有提醒必要了。这样的推断,有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呢?至少我没看出来。我已经开始对伊普西隆公司产生了比较明显的怀疑,对方也有所警觉。那么可以说,在“那一次”之后,我带着疑问重新进入游戏中就再没回到现实——我还在壶内!
再从“共性”来推断。“虚拟实境”的核心技术是对现实的“完全重建”,而非仅凭无理无据之幻想就能打造,这是“常识”。也就是说,没有蓝本参照的假想物,是无法虚拟的;而一旦被虚拟了,则必有现实可循。我在以此为基准对过往的细节进行分析后发现,某个习惯性动作(如将钥匙放在门框上)或偶然性行为(如关于耳环、名片的部分)是可以进行“数据修正”的,但某个新的人物角色(如七美、丰浦)或建筑物(如电视台大楼)却是无法“凭空虚拟”的,必定是基于现实存在的产物。那么,我在“最后一次”进入游戏并好像是gameover而退出游戏后,被告知七美等人不存在、找不到电视台大楼等经历,昭示着“实境”被“Klein-2”虚拟出来后再被否定的真相,这正说明准备自杀之时,我还在壶内!
我毅然决然地将刀片向手腕切去,流血的疼痛尽管很真实,却仿佛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有股超然物外之感……
于是,我“活”了过来。
我还是很关心梨纱的下落,因此早早想好“生还后”必须表现出虚实不分的谵妄症状。
伊普西隆公司的人深信我疯了,一边说着“游戏结束了”“你已经通关了”之类虚伪而空洞的安慰话,一边用那辆土得掉渣、令人作呕的专用车将我秘密送进了位于北海道阿寒湖畔的S疗养院。在那里,我见到了失了魂的梨纱。
半个月后,心焦的父母和哥哥在警方的帮助下找到了我,而梨纱的家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之后的一年内,我继续扮演着病人的角色。或许是深受K2“荼毒”的缘故,我的演技四平八稳,在虚、实两界自由切换,没有任何人产生过哪怕一丝疑惑。
冷冽的空气,蓝与静的阿寒湖,对于需要沉下心来好好思索的我来说,真是理想之所。
对伊普西隆的调查和对整个事件的检讨从未止歇。当然,这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直到某日,我有了突破性进展。
1989年元旦,我与井上先生依约在二子玉川站前的J咖啡馆见面(他似乎对这次会晤印象深刻,所以把站前广场的“一草一木”也写进了作品)。在我描述亲身经历的过程中,这位留着一头蓬松及肩长发、戴着一副圆框近视眼镜的大叔作家,始终面带微笑、气质优雅、不作一语,俨然就是“倾听者”形象的代言人。
“不错。是个很好的推理写作素材。”这是他进入正题的第一句话。“但重点呢?您把我约出来,目的不可能如此单纯吧?更何况,您一度是寻人启事的主角,现在还是世人眼中的精神病患。”
“您也不单纯吧,我通过K出版社的编辑留言给您,而内容就只有‘伊普西隆’这个词,您就同意与我面谈——我之前还有点担心您不会来呢——这么说,不出我所料,您也签了协议?”
“……”
“您的《九重凶间》(9の階段)卖了多少钱?”
“为什么……”
“我都说了这么多,您就不能出于礼貌回应一下我的坦诚?”
“我不能……”
“保密条款是吧?您毕竟是知名作家,需要顾及声名、地位和朋友关系,对吧?”
“……”
“所以,《九重凶间》真的是您独立执笔?德山先生完全不曾参与?难怪他今天没和您一起来呢。”
“……”
“鉴于伊普西隆的游戏实验可能还在日本的某个角落进行着,其隐藏的威胁还在,那下面我要说的话,您就权当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吧。我姑妄言之,您姑妄听之。至于对这些内容如何处理,则是您的自由。反正我已打算带着梨纱离开日本去中国,终南山的环境应该能帮助她恢复神志。”
“……”
“那我就从怎么找到您开始吧……
“我将整个事件还没有厘清的问题逐一列出:
“1.七美、姬田等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2.梨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3.百濑究竟去哪儿了?
“4.我最后一次进入的游戏剧情,特别是关于我调查和推理出的内容,有多少是真实的?
“5.伊普西隆公司的真面目是什么?
“6.所谓Klein系列全仿真体感游戏机被设计出来的目的何在?
“这些问题互有关联,有些我已经得到了比较可靠的答案,有些则只能按照常理来臆测。
“我摆脱疗养院工作人员监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七美、姬田等人的存在。这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最大的难题是他们都没和我透露过住处的详细地址——七美只告诉我她暂住在梨纱那里,之前应该是住在姬田的寓所,但很显然作为他眼中的‘情敌’,加上接触机会更少,我无从了解到这种近乎隐私的情报。那么就只有从其工作地来调查了。但很遗憾,千代田区大手町并没有屋顶竖着一座高塔及巨大的抛物面天线且拥有八层楼的电视台,这样的结果和我在游戏中的发现一样,实在令人沮丧。
“不过我意外地发现,那家我和七美进去查过资料的报社却是实际存在的。作为日本少数几家有着世界声誉的大报社之一,Y报社的东京本社就在大手町——哦哦,您点头了,看来您知道……什么?没有的事儿?好好,那我继续说——而该报社旗下的Y电视台的东京分社社址就在港区,离得并不远。经过网络查询和实际观察,这家电视台分社规模很小,只占据了某大厦的一层,而且并没有姓姬田的职员。
“这是当然的,即便现实存在着这样的人物,出于与电视台外形、地址设定类似的原因,肯定是会进行化名处理的,我只能如大海捞针一般,在梨纱住所和这栋大厦附近等待与七美、姬田容貌相似的角色出现。但几番搜寻无果后,我彻底放弃了这条线索。我觉得,他们很可能不是现实中的人物。
“然而,我对自己此前的判断还是有把握的,即‘虚拟实境’无法凭空制作细节较多、数据庞大的东西,比如人、大型建筑物等。况且从时间上看,也是不可能的:伊普西隆公司从与我签约到邀请我试玩,中间间隔了相当长的时间,而且他们自己也表示‘工程浩大且费时’。亦即,将游戏原作从小说实体(请注意,这还不是现实存在的实体)‘转制’为虚拟实体,所需要的时间是漫长的。您有没有发现这其中的问题?您不置可否吗?好好,我不乱猜。那我们继续——
“从我开始对伊普西隆公司和这款游戏产生疑问到被骗得失去对虚实界限的判断,其间应该没有多少天吧。您觉得他们有这样的能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脑部症候群》中加入‘现实实体’的支线内容(以我生活的世田谷区为主)吗?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比起小说实体,对细节更多的‘现实实体’进行‘转制’,其技术和时间要求肯定是高出数倍的。而且就我对伊普西隆公司办事风格的了解,其研究态度无疑是审慎的,甚至可以说是处心积虑、巨细靡遗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试想他们会为了消除我的疑虑不惜甘冒风险、临时起意吗?答案是否定的。于是,我反过来思考,从而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从我同意将作品卖给他们改编成体感游戏后没多久,对‘现实实体’的‘转制’就开始了!换句话说,应对‘测试者可能对公司和游戏产生疑虑,进而不利于整个计划的实现’的策略,在很早的时候就被纳入考量了,并很快确定了解决方案(我姑且称之为‘B计划’)。这是出于对其自身利益的保安措施,这和该公司一直隐藏场所位置、只进行单向联络等行为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
“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在《脑部症候群》的游戏进行中,毫无违和感地(或者说顺理成章更合适些)转入‘现实实体’的剧情,其蓝本从何而来?我不认为该公司具备这样的创造力(从人员配备、结构组成上来看,它只是美国总部设在日本的分部而已),他们在原作基础上进行适度微调是可能的,但也仅止于此,否则也不会找到我。另外,从我与七美根据种种线索调查该公司内部,逐步接近所谓‘真相’,最后被他们发现而慌忙逃离,又被困电梯……这种情节曲折、环环相扣、颇有科幻冒险小说和间谍推理小说风格的戏码,和《脑部症候群》的创作旨趣真是相同呢,就只有舞台的不同罢了(我的偏幻想风,后者偏写实风)。因此,我断定对‘现实实体’的‘转制’是有本可据的。——看您的脸色,似乎知道我下面要讲什么了?什么……要我继续?您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呢。好吧,那我接着说——あきらめない。当时我还不知道原来中文里也有意思相近的成语。”
“您还记得吧?之前我分析过吧,丰浦以‘测试者’候补的身份第一次出现的时点,我还在壶外。也差不多可以如此认为,不管是从事实还是理论上来讲,伊普西隆公司为保障计划的顺利进行,确实‘储备’了几个经过严格筛选(能够将风险值降到很低)的候补人员。于是我大胆地推测,出于同样的理由,他们也为我准备了候补。
“这位候补的作用,除了在我一旦无法继续参与测试的情况下迅速接档外,还承担着提供合适的游戏脚本的任务,且这个脚本必须与该公司的保安要求相契。在我看来,这位‘原作者’候补恐怕只安排了一位,因为除非出现无法控制的非常情况,我一般是不会退出测试的(伊普西隆对寂寂无名、十分渴望成功的我的心理,拿捏得神准)。既然如此,对‘原作者二号’的要求还是以输出一部完美的作品为主,而非接替我。
“进一步探讨,我觉得要成为‘原作者二号’可能需要具备以下条件:
“1.作品必须是以‘虚拟实境’为主题的冒险游戏书脚本,有创作经验者更好;
“2.接近写实风,最好将舞台放在‘原作者一号’熟悉的东京都(如果是世田谷区就更好了);
“3.作品必须是未公开或暂未发表的,不存在任何授权问题。
“——您刚刚说什么了?是‘怪不得’吗?这咖啡馆好吵,我没太听清。什么也没说?是吗?哦,大概是我幻听了。您还是不想发表一下看法?这不合您的身份啊!推理作家不都是脑力达人吗?好好,不烦这些……要我继续讲下去是吧?呃,话说刚聊到哪儿了?嗯嗯,条件条件——
“据我了解,梨纱的候补似乎都是和她一齐参加面试的人,那我想会不会我的候补,也是《书库》创刊号‘冒险游戏书原作征文比赛’的落选者呢?近年来游戏书方兴未艾,整个产业很是成熟,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各大出版商都通过旗下的刊物举办相应竞赛,我决定先从自己参加的赛事查起。
“但比较犯难的是,初选作品竟然有203部之多,即便是复选作也超过40部(由于决选作都是有望改编成游戏书予以出版的作品,从伊普西隆一贯的办事作风来考虑,可以直接忽略了)。好在难得老天特别眷顾,让我在初选作品列表中见到了您的名字,一旁的书名是《九重凶间》——我之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可能因为没有进入复选吧,这还真是引人疑窦呢——
“看来,K出版社为了给这本新刊物和这项赛事造势,可谓不遗余力啊,请动了有长期合作关系的您。那时,您和德山先生使用同一笔名,创作了好几部引发推理文坛不小轰动的作品,顺利收获了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不久,你们的第一本游戏书问世,好评如潮而至,令众多游戏厂商充满期待。在这样的景况下,您携新作《九重凶间》参赛,一路高歌猛进、一举夺魁才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却早早落选,而且这种足以引起话题的新闻居然被K出版社掩盖得毫无声息,这事儿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动用了哥哥所在学校的关系,好不容易才从《书库》杂志的编辑那里听到一些内幕:《九重凶间》并非受邀参赛,投稿行为是您单独做出的——不不不!我对您和德山先生之间的关系这类话题没什么兴趣,真的!您先听我说完好吗——该编辑对您这部作品的观感非常好,‘具备角逐首奖的实力’,这是他的原话。
“但事情却从总编室那里来了一个大转弯,该作因‘内容太过写实,且涉嫌对当下社会伦理秩序构成挑战,一旦得到表彰推广或可招致较大负面影响’而丧失资格——您好像并不意外,看来上述评审意见您是听过的,那下面这部分内容呢——那位编辑还透露,有传言说总编室是在面临着极大压力之下才不得不作出如此评判的,甚至被要求低调处理整个赛事(印象中,您与德山先生公开本名以及相关的合作秘辛是在比较后来,要晚于您投稿参赛的时点,这也是我之前没有在初选名单中‘发现’您的主要原因),而压力的来源据称是在都内拥有较大政治影响力的笹森家族。我想,您应该记得伊普西隆的董事长就姓笹森吧——
“啊啊!您一副被吓到的表情。怎样?难以置信吗?该怎么说呢?您的的确确、完完全全被骗了!您的作品差点害死我,‘原作者二号’先生……
“哇……您终于打算说点什么了吗?”
一直冷静以对的井上先生仿若突然启用了言语功能,向我详细讲述了《九重凶间》的故事内容以及与伊普西隆公司的接触经过。
该作以多摩美的女学生葛饰天香为主人公,某日大她一岁的哥哥武泰发来短信称,他从便利店提供的就业信息中找到一份时薪很高的短工,因为面试地点离天香学校很近,他打算结束后过来找她。结果天香等了整整一天,没有再收到哥哥的任何联络。为了找到失踪的哥哥,天香踏上寻访之旅,游戏主线于此展开。根据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她来到多摩川边一座不甚起眼的九层建筑前——哥哥口中的面试地点就在这栋楼的顶层。天香从附近的房屋中介那里打听到,这栋楼的第九层上个月开始由一家名为沃特鲁尔的网络公司租用,预缴了一年的费用。通过蹲守观察,她发现进出该公司的疑似面试者主要是大学生和社会新人,而且进去的人很快就出来的情况非常少。最终,天香决定就以学生的身份实际面试看看,面试项目是测试该公司研发的一款名为《东京生活》的虚拟游戏。该游戏用仪器模拟出了一个逼真的当下的东京,测试者进入游戏后将扮演生活于其中的市民,除了处理该角色本身被赋予的各项工作外,还不时会接获要求在规定时限内完成的特殊任务。由于这项测试的时薪高得离谱,加上游戏所模拟出来的东京真实得近乎完美,玩家都乐不思蜀。天香进入游戏不久,就开始搜寻哥哥的线索。循着其轨迹没过多久,她惊愕地发现,游戏中也有同样的一栋楼,更有同一家网络公司,甚至有同一款游戏,其背后似乎也隐藏着同样的恶意。天香不得不进入游戏中的游戏,而在那里她面对的是同样的状况——她不断重复着“进入”的动作。在第九重的“虚拟东京”里,她找到了哥哥,而沃特鲁尔的“狰狞”面目也终于显现,但她已无力回天,甚至丧失了辨别虚实的感知力:“究竟是我存在于他们的世界,还是他们存在于我的世界?”作品的结尾,深感回圈永无止境、“生还”希望渺茫的天香,一边呢喃着“从开始的地方开始,在结束的地方结束”,一边从顶楼一跃而下……
井上先生表示,他是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接触到“庄生晓梦”这则中国典故,尔后突然有了灵感,从而创作出这样一本游戏书的。对于我来说,尽管此前已遭遇过“克莱因壶”施加于身心的恐怖“洗礼”,但在与他地位互换、由叙述者转为倾听者的整个过程中,我还是深深折服于他精巧绝伦的构思、周密细致的安排,特别是那种以第一人称为视点缓急得当地推展故事,通过一波又一波“嵌套”剧情能将人吸进去而不想离开的临场感,这是我这样的凡人写手难以企及的如神授般的本领。我甚至觉得,能有机会阅读到这样的世界观设定、剧情安排、思想内涵都毫不逊于《梦侦探》的作品,比进入K2要“安全”很多,不过这大概只有实际感受过它可怕之处的人才会这样想,正常人都会像丰浦那样惊喜雀跃吧。
根据井上先生的描述,伊普西隆公司的梶谷是在《书库》杂志编辑部打来电话通知他落选后的第三天与他取得联系的。对方首先自报家门,简单介绍了一下业务范围,还解释了他们是如何获得相关消息的——“我们一直在到处寻找适合K2的游戏脚本,所以就拜托出版社在评审过后,给我们看一下稿件。”简直和抛给我的说辞如出一辙——该公司对他的落选表示惋惜,但同时委婉地强调他们有信心且有实力让《九重凶间》“脱离遗珠之憾、蒙尘之殇的境地”,并愿意出高于赛事首奖奖金二十倍的价格买断作品的所有权。
在考虑了近一周的时间后,井上先生与伊普西隆以传真的方式签署了作品所有权转让协议。换句话说,他自始至终未和该公司的人见过面,因此只知道梶谷孝行这个联络人,还有协议书末尾处的公司代表笹森贵美子。关于这部分,他是这样讲述的:
“说老实话,对方如此看重自己的作品,我有点动心。您大概听说过,我和德山在合作的时候分工一般是这样的:他负责想点子和统稿,我负责搭框架、设剧情和实际执笔。之前发表的作品,灵感都来自他,我的任务主要是将所有的这些想法糅合我们的兴趣,以最佳的文字表现出来。所以,当我下笔写作《九重凶间》前,犹豫了好一阵子,不知是否该和他商量,改变现有的分工格局进行全新创作。但最后我还是下定决心,要独立创作,毕竟灵感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延宕。没想到一旦决定了,就思如泉涌、笔若行云,完成这本书只花了我不到两天的时间。
“但新的难题又来了:我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将作品交出去,因为之前与编辑接触、商议的环节都是由德山一人担当的。你恐怕猜不到,我们俩的兴趣交集极其之少:他热衷户外运动,最喜欢赛马、棒球、拳击这类对抗激烈、拥护者众的竞技项目;而我基本是个宅男,喜欢赖在家里看电影、听音乐、打电动,另外我对高科技的东西尤其感兴趣。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兴趣特点,德山他很自然地把需要社交的部分揽了过去。因此,直到《九重凶间》完稿后,我才发现还有这么个麻烦事儿。当K社的编辑把我参加征文比赛的路给堵上之后,我忽然觉得前途一片迷茫,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就在这时候,伊普西隆公司抛来了橄榄枝……
“那根据您刚刚提供的内幕消息,所有这一切都是他们算计好了的阴谋?从我落选到作品被买断,完全是其一手策划的?”
“当然。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只能怪您的作品太过符合他们的期望了,尤其是以世田谷区为故事舞台和以虚拟实境为主题这两点。”
“哎呀呀……还真是被他们摆了一道呢。不过我当时其实还有另一层考虑——我反复想过,所谓虚拟实境技术在我的概念中,是幻想性远远高于实践性。相应的理论体系和足够成熟的试验品,这样的要求可谓非常之高了,很难达到我在作品中所描述的那种境况吧。我不觉得他们具备这样的超凡能力,能够在一两年内将我的作品改编成逼真的虚拟游戏;而到了他们成功之时,我兴许也已经攒够得以独立创作的资历,完全有能力发表更好的作品。因此,对于放弃所有权,我还觉得是甩掉了一个可能危及我与德山关系的沉重包袱呢。”
“但事实上,伊普西隆成功了不是吗,这恐怕超出您的预料吧?后来他们没再联系您吗?”
“没有哎。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更不会和我联系了吧。不过,站在他们的角度,尽管对测试者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也反过来证明了这项技术的应用非常完美,他们会避重就轻地对外公布这一伟大发明吗?总之,以我的眼光,真是很难猜测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让我们共同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吧……
“上杉先生,今天很高兴与您见面。很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因为《九重凶间》的原稿已卖给他们了,我对于七美等人的原型出处怕是给不了多少意见——就算是我作品中的人物,但一来姓名应有所变,二来其身份亦非重要——实难探查和明确相关情况了。
“不管怎样,我对您的这番推论还是基本赞同的,而您所提供的内容也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可能的话,我会考虑将您的亲身经历,写成一本推理小说的,这是刚刚在我脑中产生的创作灵感和欲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还希望能经得您的允许,恳请不吝赐教。”
“您真的打算这样做吗?我内心已经充满了期待呢——对于您拨冗前来相见,我也要说声——非常感谢!”
我们郑重地握了握手,相互道别。
咖啡馆外,已是华灯初上。身后的大门合上的一刹那,仿佛将我经历的种种过往关进了遗忘的角落,一切恍如隔世。
对于“伊普西隆猜想”(即以伊普西隆这家神秘企业为中心,所引发的“上杉彰彦事件”的核心命题及相关未解谜团),我无法核实的部分将在本章予以说明。因为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准确,所以这些内容我并没有拿出来与井上先生分享——想当然耳,他也不会写进本书。
我曾在前面的段落中列出六大问题,但似乎无一得到明确答案,除了第一个问题经过与井上先生的探讨后略显明朗化,在剩下的问题中,我觉得百濑的去向可能将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如前所述,百濑的警告一直是主导“伊普西隆猜想”的关键,不管是在我心中燃起怀疑之火,还是厘清虚实的界限。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发出警告?我试着从最开始的地方进行臆测。
初次见到百濑,是在体验K1手套的时候,他是作为该公司的技术人员而被介绍给我的。据观察,伊普西隆日本分公司的人员配备相当精简(核心人员就是董事长笹森贵美子、业务员兼联络员梶谷孝行、技术人员百濑伸夫和肯尼斯这四个人)。从这方面来推测,百濑应是该分公司的主要技术人员,负责相关产品的研发、维护工作,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那为什么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以“实体”出现的他,而他的声音又出现在了K2的《脑部症候群》游戏之中呢?最有说服力的推测是,这款以我的作品“转制”的全仿真体感游戏就是由他独立进行设计编程的。理由是那唯一的一次见面后,梶谷对我说的一番话——“K2已经做好了,不过这个装置里还没有内容。”亦即,当时K2已经存在,所缺的只是完整的一套运行程序,而这部分正在做,其负责人自然是百濑。
那么其时肯尼斯没有参与《脑部症候群》的制作吗?在我看来,没有参与的可能性极大。因为第一我没有见到他,第二就是百濑警告的存在——如果参与甚至熟悉这款游戏程序,没道理在后来的“试玩”中无法检测和消除这个疑似BUG,而只能以“绕过去”的方式来推动剧情的继续。这种在适当条件下切入画外音而能够瞒过维护人员的“伎俩”,应该只有百濑本人能够实现。进一步猜测,对于当时肯尼斯身在何处的问题,我的想法是要么还在美国总部(可能性还蛮大的,因为一开始的情况还算顺利,没有“紧急”到需要总部派这个“核心四人组”中唯一的外国人来“救火”),要么承担着另一项重要任务——《九重凶间》的游戏“转制”任务(这种可能性也不小,我前面提到过,这项保安措施的启动很可能是与百濑的工作并行或稍后,因为对“现实实体”所耗费的精力要更巨大、待处理的数据要更庞杂)。综合起来看,我觉得肯尼斯的身份应该是百濑的接替者,用以应对紧急事态或实施“B计划”。
现在回到那个问题:百濑去哪儿了?这已经多少可以看出个端倪了。根据梶谷的说辞,在将游戏交给我和梨纱试玩前,“技术人员反复测试过不下数百次”。这里所指的技术人员当然是百濑,但显然在我进行首次试玩时他已不在,不久后我就在游戏中“听”到了百濑。关于他的下落不外乎三种可能:一、确实被笹森派往总部;二、失踪;三、死亡。试着一个个分析看。首先是派往总部这个官方的说法,这或许是最不为人所信却也不无可能的情况,因为百濑作为《脑部症候群》游戏的负责人,很可能是最主要的甚至唯一的程序设计者,没道理在自己的作品进入正式试玩阶段却离开了,除非他因为某些原因触怒了上司笹森(原因的部分我后面再分析),后者不得不“忍痛割爱”(一般情况下,日本分公司大概不会放他走的,如果不是他离开,肯尼斯就不会接手,而我很可能就不会产生疑虑,也就不会有真相泄露的情况发生)。再来看失踪的可能性,其源头还是百濑本身应该做出了什么“出格”之举,他要么主动要么被逼地辞去公司职务,并受保密协议约束隐匿自己去向。我不太看好这种可能,毕竟百濑“知道得太多了”,笹森必须冒着“这颗炸弹随时可能引爆”的极大风险,放他走的可能还不及第三种情形(即让他死亡)要来得彻底,但并没有任何资料可以佐证伊普西隆公司是一家披着游戏研发机构外衣的恐怖组织,最接近事实的描述是“一家有着较大危险性的神秘组织”(关于其真面目我会作另外的分析)。而且,如果真是第二种情形,笹森完全可以说他离职了,这样的说法可能比“派往总部”更让人信服。因此,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百濑主动玩起了失踪,其离开并没有知会其他人。
好,差不多可以稍微探讨一下百濑的警告用意何在了。我上面提到,在《脑部症候群》进入正式试玩阶段前,百濑以设计者的身份应该已进行了多次测试。我有理由相信,测试中他经历了与我近似的恐怖体验——分不清虚拟与现实的界限,或者已经接近精神崩溃的临界点。为了防止自己越过这一临界点,他在设计中附加了一个具备画外提醒功能的“微型警示程序”(即“百濑的警告”)。也就是说,百濑的警告,一个主要目的是提醒他自己。当然,随着玩家试玩的日期渐近,这一程序逐渐具备了另一层功用,即提醒以后的试玩者就此打住,因为一旦越界将无法回头(轻则成为精神病患,重则脑死亡)。为什么我觉得是这样呢?主要是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百濑知道我会成为这款游戏计划中的“测试者”;二、他和我见过,我很可能记得他的声音。这也是梨纱、丰浦都没提及听到警告的原因,即便他们听到了也不太会当回事儿吧。总之,百濑的警告另一个主要目的是提醒上杉彰彦(也就是我)。
从结果来看,他的警告起到了近乎“起死回生”的作用。正是体认到“虚拟实境”的可怕之处,百濑设计了这样的程序后“落跑”了,他不想成为折磨他人身心的始作俑者(倘使确实如我推测,官方的那套说辞就不足采信了,因为百濑在向上面反映这一问题时,必然会提到这一程序——当然,从极其阴暗的角度来看,不排除伊普西隆明知存在这样的危险,还要进行计划中的测试这一极小概率的可能性,但对方应该还不至于如此之残忍吧)。而梨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答案也差不多呼之欲出了——她精神崩溃,在游戏中直接“挂”了——这一点在其完全恢复神志后得到了证实。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导致其“宕机”的直接原因是肯尼斯在笹森授意下对游戏功能的拓展,即回应好战型玩家需求而增加了逼真的“酷刑”环节,这是违背这款游戏设计意图的(《脑部症候群》毕竟是冒险解谜类游戏)。正是由于虚拟实境的高度仿真特性,人体的“五感”在遭遇超强“欺骗”技术的情形下,表现出了与现实完全相似的反应,而这种危险性(体表毫无创伤、生理病征却完全一致)已被百濑预见。很可怕,不是吗?!
关于我最后一次进入游戏所调查和推理出的内幕的真实性问题,我个人的看法是真多于假,其中的很多线索应与实际状况没太大区别——尽管事后我曾偷偷离开疗养院,做了以验证为目的的调查,却发现这些线索并不存在或已出于保安需要而销毁了,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东西——只是这事我无法确认,但从“虚拟必须以实际存在为蓝本”的原则出发,我不认为伊普西隆具备彻底打造与真相毫无干系的另一套系统的能力。而“B计划”游戏中最核心的部分,即该公司的真面目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科学技术部(DDST)这一超级内幕,在我看来应是假的。从“克莱因壶”硬件技术明显远超这个时代的角度来分析,即便是走在科技金字塔顶端的DDST,也不太可能拥有这样的水平。我的想法可能过于大胆却极有可能接近事实,那就是:这项技术的发明者恐怕不是人类。而作出这一论断的依据,除了我不太盲目坚信人类有着直逼上帝的睿智这一点外,还来源于我对CIA相关部门的调查。近年来,有不少与CIA有关的档案被公布,其中讲到了该部门在20世纪60年代秘密成立了一个专门监测和研究外星人以及UFO的机构,而同样的资料显示,该机构在80年代十分活跃,当时就有关于美国正在秘密进行外星技术试验的传言。经过我对游戏中那些外文报道的回忆,发现其中有着一定的关联性。尽管这还不足以让我们肯定上述臆测,但伊普西隆实际上是CIA外星技术秘密研究机构的“外壳”,这种可能性还是比DDST要来得大。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测,Klein系列全仿真体感游戏机被设计出来的目的,很可能是打着游戏的幌子,在世界各国秘密收集尽可能多的临床样本数据,作为将外星技术能被人类所用的参考,同时这也是一种特殊的风险评估。
好像扯得有些离谱。最后我想在本章末尾讨论一个较为实际点的问题,即K2是如何毫无违和感地将《九重凶间》(姑且认定由肯尼斯设计)接入《脑部症候群》(由百濑设计)的,该操作的实现方式为何?我起初的猜想是存在着两台K2(一主一辅),辅机平时是关闭或待机状态,在决定实施“B计划”后启动两机连接,而我在心事重重的状态下被人带至一个相似的房间(这里放置着K2辅机),进入游戏的初始状态被设定成读取K2主机存档,而后以某个指令为节点(如仪器故障等常规型意外)自然转入以“现实实体”为基础设计的真实感更为强烈的《九重凶间》游戏中……后来我想,由于《九重凶间》对软硬件的要求更高,单以辅机(同代机)来运载应该很“笨重”,要实现完美对接,安全性怕是得不到充分保证的。于是,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应运而生:整个大楼就是运行游戏的主机。虽然,笹森曾强调“我们正在研发能让玩家穿着衣服或泳衣玩游戏的装置,可惜现阶段还无法实现”,但这句话其实是骗人的,事实可能是伊普西隆的总部已研发出了新一代的Klein(或可称为K3),其外形不拘一格,由各分公司自行决定。进入K3无须裸身,“普通衣服也能运作”,这样的话“测试者”将完全感受不到游戏“转接”可能带来的异样。那么K3究竟是如何启动的呢?我不由想起了那辆诡异的车和它那毫无存在感的驾驶室……
读到《克莱因壶》实体书的时候,我和梨纱已经身在东海的另一端了。中国的社会状况虽颇有不同于日本之处,但让我们暂无性命之虞这一点,已足以令人宽慰和知足了。
我由衷地认为,“虚拟实境”这项先进技术即便能够实现并为人类所用,但在有着政党政治的国度,也是不会得到普及甚至官方认可的。因为,政治那极其顽固的排他性,是容不得异己者有机会利用到这款超级完美的“洗脑工具”的——与其冒着危险与敌人争夺某个暂时难以确定归属的东西,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标的物。
也就是说,“克莱因壶”在目前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注定且只能是附着于社会的灰暗地带,哪怕它取得了极少数力量的默认,却也没有丝毫攀上台面的机会,否则其命运必将步核武之后尘。《黑客帝国》在政治层面的讽喻色彩,还是有其理论和事实依据的,那样的极端模型完全可以由“克莱因壶”带来。直至今天,伊普西隆公司及其非凡的发明,未见于任何正式媒体记载,这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我的推测,让人不免感慨唏嘘,政治有时也能在意料不及之处帮上忙。
当然,这只是我的理解,显而易见的是井上先生似乎没有将重点放在以上部分(这毕竟是社会派的工作),而是以科幻推理小说的形式单纯地强调了参照系的极度弱化对人的认识的影响可能非常之巨大(对于向来十分注重作品娱乐性和剧情精彩度的作者来说,这种强调已经是饱含着“忧虑”的折中之举了)。
上述影响是通过上杉彰彦(就是我)这个读者既定的虚构人物的亲身经历来呈现的,而作者也无意透露只言片语来证实故事内容的可靠性,因为伊普西隆背后所隐藏着的力量仍让他颇为忌惮,哪怕是在他已知晓我离开日本并同意其在作品中以本名示人的情况下。这种充满矛盾性的谨慎,集中地体现在《克莱因壶》的署名上——明明是井上先生独立创作的书,却还是以他与德山先生共用的笔名予以发表,这一方面是心存对长期伙伴有所隐瞒的愧歉,另一方面极有可能来自那一纸保密条款的威慑作用吧(以我个人的观点,井上先生在签署协议时用的是本名,还真是明智呢)。
站在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那天井上先生只身前来与我见面,多少有着“二人”拆伙的先兆呢。而《克莱因壶》在这之后没多久就问世了,则更像是一份隐晦的离婚协议,昭示着他终于可以从漫才的“壶中”逃离,展开“壶外”讲演推理故事的落语新人生。值得一提的是,出于对我的尊敬,他在选取新的笔名(供其个人使用)时,化用了我的本名和最早的笔名——诚然,稍微上台面的说法,是来自甲壳虫乐队的一首曲目。
而我们也在异国他乡开始了一段全新人生。梨纱自踏上华夏大地的那一刻起,神志就开始恢复,经过在终南山深处近一年的静养后,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她已同我结婚,育有一女,目前从事着网校日语教师的工作,所起的网名也与之相关。我也基本告别小说创作,但对推理作品的兴趣却逐日弥深,这使我难以置信地转向了推理书评人的角色,以其他的名字持续发表着评论文字,并乐在其中。
曾几何时,重新堕入“克莱因壶”而无法逃脱的噩梦已经越来越少地纠缠我们。然而,这次从编辑手中读到井上先生这部杰作的中译本,还是让我心绪难宁,由于在讨论中表现过度,被敏感的编辑抓中机要,最终暴露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现在的笔名是什么?您真的认识我吗?
——这是我专门出给您的谜题,曾经帮助过我、现在假扮成读者大人的百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