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到大马路上,才总算追上了七美。
“等一下!”
七美一声不吭地回头看我。
“抱歉,或许我不该一口咬定你撒谎,但是我也和你一样担心梨纱。”
“……”
人潮避开我和七美,向左右分开,又在另一侧合为一处。有人一边走过,一边还来回打量着我俩。
“我无法理解你的话,说不定你也有同样的感觉。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和你再多谈几句。要不要换个地方——”
“上杉先生,你承认自己撒谎了?”
“不,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撒谎的还是我啰?”
“不不……等一下。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关键问题是,梨纱什么也没跟我说就辞职了。我一直在等她,以为她会给我打电话。可答录机里也没收到任何来电。她为什么突然辞职,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昨天告别时,她一点也没有要辞职的意思啊。”
“上杉先生,你之前说过吧,你跟梨纱只是同事而已。”
“没错。”
“那么她没跟你商量就辞职也不奇怪吧?”
“……话虽如此,但是……我跟梨纱每天都聊天的。”
“聊什么?”
“游戏什么的……都是些家常话。”
“我要回梨纱的公寓了。我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我也——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七美扭头看我。
“去哪里?”
“梨纱的公寓。”
“……去干什么?”
我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想核实一下你所说的话。”
“想确认我有没有撒谎?”
“……嗯。”
“那我又该怎么核实呢?”
“什么意思……?”
“上杉先生说的话我该怎么核实啊?梨纱的房里有小肩包哦,我可以拿给你看。但在你看来,这不正是我撒谎的证据吗?既然你都认定我撒谎了,我们还怎么谈?”
“可是,最初是你先认定我撒谎的。”
“……”七美环顾着四周,“也是……这倒是真的。”
“这个请求或许有些离谱,我知道叫你带我去梨纱的住处不合理,但是——”“好吧。”
咦?我抬眼望向七美。
“走吧,步行只要十分钟左右。”
“你说步行……?就在涩谷?”
七美点了点头,开始下坡。
“在圆山町。门牌号不清楚。”
七美的脚程非常快,我像是在追着她走。
穿过乱七八糟的小巷,进入了住宅区。七美从庞大的宅院和高楼大厦之间走过,最后在一栋两层楼的木造公寓前停下了脚步。
“厉害吧?”七美喃喃自语似的对抬头看公寓的我说。
“就是这里?”
“对。这种公寓还能保留下来,你不觉得很厉害吗?这是涩谷硕果仅存的破公寓了。”
七美边说边踏上公寓侧边的阶梯。我尾随其后。上了二楼,走到外廊尽头,便是梨纱的住处。七美站在门前,回头朝我挤了挤眼睛,然后把手伸到门上方,取下一把银色的小钥匙,开完门后又把钥匙放回原位。
“进去吧。”
“……”
我有些迟疑。
不打招呼就进梨纱的房间,而且还是跟刚刚认识的女孩一起进去……
“怎么了?里面又没有妖怪。不是你说想来的吗?”
“……”
我率先步入门内,只见狭窄的换鞋处摆着一双白色女鞋,跟很低,穿起来大概会很舒服。不过我不记得梨纱是否穿过,之前从没注意过她的鞋子。
房间入口处挂着黑白条纹的布帘,无法望见屋内的情景。布帘下露出深褐色的地毯。
我脱掉鞋,掀开布帘进了屋。里处是一张矮床,靠外则摆着同样偏矮的大桌子。桌上有一张纸,写着:
擅自进屋非常抱歉,现在我要出去一下,回来后会向你好好解释。
——七美
床边并排摆放着木柜和书架,迷你音响被收在书架的中层。矮桌旁的地毯上搁着十二寸大小的电视机,右侧是小小的洗碗池,边上有一台小冰箱。
“很兴奋吧?”跟在我后面进来的七美说道。
“嗯?”
“居然色眯眯地到处打量。你怎么能拿这种眼神看女孩子的房间呢。”
“啊,不……”
“我之前听梨纱提过,这里的房东十年前去了欧洲就一直没回来。而且,虽然另有管理人——应该是这么叫的吧,但也不能擅自改建,所以没法子,就只能让这栋楼这样破烂着。不过,听说这里很快就要拆了。”
“我想也是。”
“现在这样太浪费啦,改建成高级公寓的话会赚翻的,这里可是涩谷啊。”
“亏梨纱还能找到这种地方。”
“我也很佩服。梨纱特别会过日子。喂,你打算一直站着吗?往床上躺是不行的,找个地方坐吧。”
“啊,可不是吗——”我在桌前坐下。七美低头看着我,扑哧一笑。“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不用了,刚喝过咖啡。”
“这倒也是。”
七美绕过桌子,取下木柜上的小肩包,背靠着床在我面前坐下。
“就是这个啦。”
我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梨纱昨天背过的小肩包。
七美叹气似的举起包,问道:“里面也想看吗?”
“我才不看。否则又要被说成眼神色眯眯了。”
七美耸耸肩,把小肩包搁在桌上。
“我想再问一次。”我的视线从包移向七美,“真壁小姐是前天来这里的,对吧?”
“对啊,我可没撒谎。应该是前天下午吧,我拎着这玩意儿过来了……”她指指木柜对面的红色大旅行包。
“很像离家出走啊。”
“差不多吧。梨纱不在,所以我就擅自进了门等她回家。”
“但是,她没回家。”
“嗯。上杉先生,前天你和她见过面吗?”
“见过啊。不过她前天回家应该很晚。她说从工作的地方出来时就已经九点了,到家应该是十点半左右吧。”
七美摇头说:“十点半的话,我正在这里看电视呢,一边想着‘梨纱是不是打算彻夜不归了,想不到她也过上了糜烂的生活’之类的。十点半也好,十一点、十二点也好,反正她就没回过家。”
“糜烂的生活……如果你说的是实话,而我说的也是实话,那么——”
“这可能吗?你我的说辞压根就是截然相反的。”
“不,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我们两个都没撒谎,那撒谎的就是梨纱。”
“梨纱——?她说什么了?”
“她对我说她回了公寓。她说她前天晚上九点才下班,昨天下午一点跟我在新玉川线道别时,也说想直接回家。或许昨天也好,前天也好,她都没回家,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我只是摇头。
“上杉先生,你刚才的话很奇怪啊。梨纱说她前天晚上九点才下班,这是怎么回事?你俩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吗?”
“前天我跟她是各自回去的。昨天我从她那里听说,她前天下班特别晚。”
“……”
七美抱住膝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睛凝视着我。
“打听个隐私可以不?”
“隐私?”
“关于你和梨纱的关系。”
“怎么?”
“接过吻吗?”
“……”
我盯视着七美。
“牵手之类的呢?”
“我不是说过吗,我喜欢梨纱,梨纱大概也不讨厌我,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还没进展到那一步。我和她只是朋友。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别激动啊,我只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你看,既然梨纱不是你的女友,她就没有必要撒谎,不是吗?如果她跟你睡,却又跑去和别的男人过夜,那她骗你说回公寓了,我还能理解。但是,对一个连手都没牵过的男人,她没必要撒谎吧?”
“……”
的确,梨纱根本没有骗我的理由。
“梨纱究竟在哪儿呢?”
我从裤兜里掏出梨纱的耳环,放在掌心上凝视着。
“那是什么?”我把耳环放到桌上,对面的七美伸手把它拿了起来。
“耳环?”
“梨纱的。”
“……怎么回事?”
我摇头解释道:“梨纱落在工作地点,被我捡到了。”
七美看看我又看看耳环。
好奇怪。昨天我在更衣柜发现耳环,把它塞进了裤兜。之后想还给梨纱时,一摸兜耳环却已经不见了。然而,现在它就在我的眼前。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摇摇头。如今我已是一头雾水。
梨纱在哪儿?为什么会突然辞职?
“喂,我真的很费解,这个还能弄丢耳环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我看着七美。
“耳环这东西可不会轻易从耳朵上掉下来。它是穿在耳垂上的,不摘不会掉。最要紧的是,这耳环上的固定耳托还在,可见不是自己掉的,否则耳托按说会不知去向。难不成两个都捡到了,是你把耳托装上去的?”
“不,不是意外脱落,而是摘下后忘记重新戴上,所以就被我捡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工作?”七美皱起眉头,“有需要摘下耳环才能做的工作吗?当游戏评测员为什么一定要摘下耳环呢?”
“……”
我心中浮出了一个设想。一个令人厌恶、根本不愿去思考的设想。但是,如果真壁七美说的都是真话,那么此设想就是唯一的答案。
我没撒谎,七美没撒谎,梨纱也没撒谎。这么一来,撒谎的人——
就只能是梶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