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两点,我身处于一个阴暗潮湿、有点像地窖的房间。
墙上的灰浆有少许脱落,呈现出不规则的纹路,其下裸露着脏兮兮的土坯。边角已被磨圆的桌上有一盏顶着瘪罩子的油灯,正毕毕剥剥地冒着烟。
一个年老的黑人在桌子对面抬眼看我,那眼睛让人联想到了腐鱼。他鼻子很塌,像被人捶扁了似的,厚厚的嘴唇已经干裂。两只苍蝇正绕着他额上的深纹飞舞,眉毛和短短的鬈发全是污秽的银色。
我闯过五十二道关卡,才见到了这个老人。
我对声称见过巴德博士的英国人吉姆·威斯特进行了调查,发现他来这个国家是为了寻找“莫基玛夫之宝”。我在一个名叫托茨拉的荒僻小村得知财宝藏在“基玛夫遗迹”中,于是决定先追寻威斯特的足迹去探查这遗迹。
相传由古代王宫改建而成的总统官邸中有一幅壁画,画上绘有蛇之纹章。我在遗迹中找到了蛇之纹章。当打开瓦砾底下的大石棺时,就见一道几近崩塌的石阶直通地下。
洞窟里的财宝已不翼而飞,不过我发现了囚禁博士爱女——帕梅拉的古城。当初她和父亲一起失踪时年方十九,如今已有三十一岁。
我从她那里打听到,来莫基玛夫共和国追查“月形”的“夏目”被关在“派纳姆监狱”。我把她安置在位于艾玛的革命组织秘密据点,然后向沙漠中的监狱进发。
援救过程中夏目不幸身亡,但我已从他嘴里打听到巴德博士的消息。博士被软禁在总统官邸。与此同时,我又得知月形潜入过莫基玛夫陆军军营,于是决定去探访月形潜入军营前见过的老人。
每一道关卡都制作得极为精致,令人惊叹。我到处尝试原作中不存在的行动,但感觉不到任何不自然之处。登场人物都说着流利的日语,如梨纱所言,最初只有这一点显得有点怪,但随着游戏的进展,不谐调的感觉慢慢消失了。
我已彻底化身为游戏的主角。
“然后呢?”老人问道。他的语声嘶哑难辨。
“想请你告诉我。”我注视着老人。
“你是来问‘库司库司’做法的?”
“库司库司?”
“是一种菜,吃的时候要浇上用羊肉和蔬菜熬出来的酱汁,美味之极。我可是名厨。”
我摇头道:“我吃过饭了。我只想请你告诉我某个男人的事。”
老人抚摸着黑得发亮的桌面。桌面似乎沾着一层油脂,看起来黏黏糊糊的。
“我记性不好。而且,不管遇见谁,我都会在分别时选择遗忘。这是保命之道。要想活得长久,除了生存所必需的东西外都得忘掉。因为这世上几乎没有记在心里会有好处的事。”
老人一边说一边笑。他的牙齿洁白齐整,简直就像假牙,藏在齿后的舌头鲜红得刺眼。
“要花多少钱才能让你恢复记忆?”
老人哼了一声,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好大的口气,你想买我的记忆?”
“只要有买的价值。”
“那你就试试。”
我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放在泛着油光的桌上。
“这男人三年前应该来过这里。”
“三年前?”
老人举起照片,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
“和我一样,是日本人。你能想起来吗?”
老人默默地瞧了会儿照片。屋里充斥着奇怪的气味,难闻而又刺鼻。
老人把照片往桌上一放,伸出两根手指,按向自己的嘴唇。
“你带烟了吧?”
“带了。”
“不给我一根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蓝盒的Gitanes,抛向老人。他抽出一根衔上,把剩下的整盒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随后又掀开灯罩,叼着烟凑上火头点燃。屋内的光线摇晃起来,老人凝视着香烟前端,眼里闪着红光。
“我记得他叫月形。”
老人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
我一边点头,一边从怀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二十法郎的纸钞放在桌上。老人伸手要拿,我摁住纸钞制止了他。
“先说事。”
老人缩回手,又哼了一声。
“在那上面再放一张,或许我就能想起来。”
我从钱包里又取出一张二十法郎纸钞,摆在之前那张的边上。
“照片上的男人找我做了一本假护照。他在那个墙角拍完照,对我说名字就用阿卜德鲁·G.卡萨姆,要求两天内做好。我确实两天就做好了。第二天我把假护照交给他时,他要我把照片的底片也给他。当然,这是行规嘛,我也没含糊,都照着做了。”
“他还拜托你做过什么事?”
老人摇头。
“没了,他只让我帮他做假护照。我可是最好的技师,手艺过硬。怎么样,要不要帮你也做一本?”
“不用,我有自己的护照。他真的只让你制作了假护照?我还以为他问过你别的事。”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把两张纸钞敲得啪啪作响。
老人瞥了纸钞一眼,扬起银眉:“……对了,他问我有没有办法弄到药。”
“药?什么药?”
“BN85。”
“——那是什么药?”
老人哼了一声,耸耸肩膀。
“谁知道。我就是被他这么一问罢了。我又不是开药店的。他说是一种特殊毒药,只需吃下极少的剂量,人脑子就会出问题。我告诉他,这种药我闻所未闻,如果莫基玛夫真有这玩意儿,那只可能是在岛上。”
“岛?……你是指玛格玛纳岛吗?”
“对啊,难道还有别的岛?不过,除非在政府部门有路子,那个岛一般没人上得去。”
老人边说边拿起桌上的四十法郎,而我则收回他眼前的照片,放入怀中。
“谢了。”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需要小刀吗?”
老人抬头看我。我摇了摇头。
就在这一瞬间——我视野中的所有事物都消失了。同时,所有的声响也都消失了。反胃的感觉令我胸口烦恶。
又来了——
我双腿用力地站住。向虚空坠去的感觉令我拼命伸出了胳膊。
这已是我第四次在K2中品尝到这种滋味。最初的两次我惊慌失措,急忙要肯尼斯·巴多拉立刻中断游戏。到第三次时,我试着忍耐了一会儿,于是就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回去。
男人的声音在我脑中说道。总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没等我想起来是谁,第三次测试便在此处中断了。
又来了。
我强忍着呕吐感,等待那个声音。
——回去。
男人说。
这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喊话,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不可再继续下去,回去。
“你是谁?”
我向脑中的声音发问。
——回去。
那声音又说了一遍。
“你到底是谁?”
——危险。继续下去会非常危险。立刻返回。不可再来。回去!当我想再度探查声音的主人时,笹森贵美子的声音插了进来。
——上杉先生,又遇到那种情况了?
“啊……是的。感觉很不好,请中断游戏。”
——明白了。肯尼斯,停止。
黑暗中,我的身体浮了起来,同时也感到了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