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在伊普西隆研究所的第一次体验。
“怎么样?”
从研究所回去的车上,梶谷孝行问我感想。
“我不是很懂,但我知道这东西非常了不起。”
我一边用左手搓着右手,一边回答梶谷的问题。我的右手,只有这右手,似乎还滞留在另一个世界里。当然,摘下手套的一瞬间,右手就回到了正常状态,只是我仍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和因长时间跪坐而发麻的腿终于恢复如常时的感觉一个样。
我看看车窗,想起这举动毫无意义,便又将视线移向梶谷。
这辆车的窗子看不到外面。窗玻璃上涂有和车厢内部同色的涂料,在车外的人看来,它就像半透镜似的闪着光。这是一辆茶褐色的箱型车。从后面的滑门进入车厢后,我发现乘客的座位和前面的驾驶座之间有一道屏障,连车的挡风玻璃都看不到,简直就是一辆囚车。
“这是为了安全防范。”梶谷带我上车时曾向我解释道,“我们在开发一种新型装置,目前还没到可以公开的阶段。研究正在悄悄进行,我们还得再保密一段时间。
“所以,研究所内的所见所闻绝不能对外人提起。”他这样嘱咐我道。直到我把右手伸进了那个试作手套,才真正明白了话中的含意。
跟来时一样,我和梶谷坐上密闭的箱型车,三十分钟后回到了位于沟之口的伊普西隆研发公司办公室。
这建筑好似工地现场临时搭建的铁皮屋,是一处廉价的装配式平房,面积很大,简陋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一家公司。灰色的板墙上架着蓝色的铁板屋顶;狭小的窗上嵌着细管,窗下是空调的室外机,正发出隆隆的噪声。建筑整体给人又脏又旧的感觉,连去摸门把手都需要勇气。旁边有一栋四层高的公寓楼相当气派,衬得伊普西隆办公室更是特别寒碜。
不过,贴在铝制门板上的铭牌确实印着:
EPSILON PROJECT INC.
字的上方还印有企业LOGO——一个大大的“E”字。可能是因为EPSILON相当于希腊语里的“E”吧。然而,整个建筑中称得上气派的只有这块铜制铭牌。
茶褐色箱型车开回了办公室后面的车库。下车后,我们穿过晦暗的车库,进入办公室。
“来,请坐。”梶谷说。
我依言在办公室一角的沙发上坐下。这沙发破旧不堪,连原先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好了……”梶谷在我面前坐下,眯起眼笑了。不知为何这笑容总觉得有点像婴儿的哭脸。我猜不出这人的年纪。他笑起来像个孩子,可看看他稀疏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又觉得已经超过了五十岁。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梶谷像是在总结之前的一切行动。
“我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机器。”
“那是自然,这个项目只有我们在悄悄地进行。正如百濑所言,你今天看到的只是试作品。至于K2,装置本身已经完成了。”
“它和K1有什么不同?”我问道。
梶谷眨了眨眼。
“上杉先生,你问的是之前那个试作品对吧?日本可没有K1,你之前见到的那个,只是公司研发K1时在美国制造的手部试作品。”
我注视着梶谷。
“……只是手部?也就是说……”
“没错。”梶谷点点头,“装置的模拟对象不光是手部。简单点说吧,你可以把它想成你今天见到的那东西包住全身的样子。”
“……”
把全身塞进那隔热手套里——我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让整个身体来体验模拟感觉吗?”
“没错,你不觉得非常了不起吗?”
“……”
我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而且,现在K2已经做得尽善尽美,你今天体验的试作品完全没法跟它比。”
“你们研发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目的?”
“咦?”梶谷笑着看我,“上杉先生,你忘了吗?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去找你的呀。是为了制作游戏啊,一种虚拟实境的游戏。K2能带我们进入一个完美的模拟世界。”
“啊……你们想把我的《脑部症候群》……”
“没错。上杉先生参加了《书库》杂志创刊号举办的‘冒险游戏书原作征集’活动。《脑部症候群》——那真是一部极为优秀的作品。”
“可我写得太长了。我一看征稿要求是两百张,就寄出了两百张打字机用的纸,每张有一千六百字。其实所谓的两百张是指手写用的格子稿纸,每张纸四百字。是我看错了要求。”
“嗯,编辑部的人对我们说过,你的作品长度是规定的四倍。内容确实很精彩,但八百张稿纸的故事如果要做成游戏书,也未免太厚了。最关键的是找不到有能力帮你改编的游戏作家。”
“我也接到了编辑部的电话,说非常遗憾,我丧失了参赛资格。”我看看梶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书库》编辑部和伊普西隆有合作关系?”
“不,没有。不过我们一直在到处打探,寻找适合K2的游戏脚本,所以就拜托出版社在评审过后,给我们看一下稿件。”
“哦。”
“上杉先生,你写的《脑部症候群》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玩家作为间谍前往某个非洲小国,逐步逼近该国的阴谋核心……这个故事如果在K2中展开,对于玩家来说,主人公的经历可以极具现实感地亲眼看到、亲手摸到,就像你之前从桌上拿起了看不见的钥匙一样。”
“……好厉害。”
我兴奋极了,这辈子从未如此兴奋过。
“K2已经做好了,不过这个装置里还没有内容。我们认为《脑部症候群》能把它填满。当然啦,繁重的工作正在前方等着我们。我们必须把游戏中的世界巨细靡遗地转入装置,也就是说,要把你的原作转换成程序输送进装置。这会花很多时间,但很有意义。”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去年二月,在沟之口那个破旧的办公室里,所有的一切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开始了运转。
事实上,不管怎么想,那都是我无力干涉的“开始”。前程,而且还是我一心追求的灿烂前程——眼前悬吊着那样的诱惑,又有谁能抵挡得住呢?
更何况,我只是一个面临毕业不知何去何从的大四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