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恋(09)

晚自习放学,楚恬恬骑着自行车,吱嘎吱嘎蹬着回家。

这回,楚恬恬到家的时间比平时晚一点儿,因为她去看了一眼萧迟朝作文里提到的那间包子铺。

为此,她专门绕了一段路,蹬踏板得大腿肌肉泛酸。

老师总说作文高于生活,楚恬恬本来以为她不一定能找到,没想到还真让她给找到了,总算没白费工夫。

夜风微凉,扬起少女黑亮柔顺的发丝。

回程的路距离不短,少女却翘着唇角,仿佛大腿肌肉没了感觉。

“妈,我回来了!”

楚恬恬表情兴奋地敲门,但没听到意料之中“你这孩子又没带钥匙”的幸福抱怨。

“嗒”,门开了。

门里面站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

客厅灯光昏暗,黯淡光线从他身后打过来,楚恬恬看不清他的脸。

男人厚重的声音里透着沙哑,带着一两分意味不明的笑:“恬恬,回来了?”

迟滞半秒,楚恬恬垂下眼,犹豫良久才喊了声:“爸。”

男人扭头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嘴角的笑仿佛用石膏砌筑,僵硬又虚假:“不是六点钟就放学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楚恬恬仍旧垂着眼,嗓音紧巴巴地开口:“我上高中了,有晚自习了。”

“哦”了一声,男人点点头,侧身让出一个空隙让楚恬恬进门,丝毫没有不了解女儿的半点尴尬。

楚恬恬侧过身,既快又小心地钻过男人身前狭窄的通道。

进门后,她扭头看到任菱文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正前方的电视,好像看得很投入,眼神却异常空洞。

楚恬恬抿了下唇,又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关门的男人,速度飞快地说了声:“我明天还要早起,先睡了。”

扔下这句话,楚恬恬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转身迅速将房门紧紧闭合,仿佛被猎物追赶的幼兽,好不容易找到了栖身巢穴。

坐到自己的小书桌前,楚恬恬从书包中作文纸。

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她已经做完了,就连那份迟迟未动的作文,也在今天晚自习萧迟朝那篇范文的熏陶下,写了大半。

楚恬恬将这份标题写着“我的父亲”四个大字的作文纸放到桌上,展开铺平。

明明,在教室里坐着的时候,她还文思泉涌,这会儿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

起初,门外很静,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最后宁静。

先是低低的、听不清楚具体内容的争辩,如同暴雨前隆隆的闷雷声。

再然后两人声音越大越大,如同风卷着豆大的雨滴,急促尖利地噼里啪啦打在钢化玻璃上。

男人声音冷漠中透着不耐烦:“什么叫这个家都是你在操持,难道我没按时打钱吗?”

女人的声音颤抖而歇斯底里:“难道这个家不是我一直在操持?你一年到头回几次家?回家之后又能待几天?待的这些天又能跟我们说几句话?!”

楚恬恬唇线逐渐拉平,紧紧捏着中性笔的指尖仿佛突然脱力,“哒”一声掉在作文纸上,在上面戳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楚恬恬身体往后倚,靠住椅背,脑袋往上看。

客厅并不明亮的灯光,透过门框上方通风窗户的缝隙打进来,在窗帘上投下少一横的正方形光框,照出窗帘上天空蓝印粉色小花的图案。

楚恬恬记得,这个窗帘,还是搬新家时,爸妈一起陪她去挑的。

那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哪怕他们不是每天都见面,也依然幸福得冒泡泡,仿佛从来不知道忧愁是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楚恬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清晨洗漱时,镜子里,她的眼睛既红又肿,像昨晚掏了一夜马蜂窝。

出门时,楚恬恬看了一眼爸妈房间门口。

门开着,但是里面没人,两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厨房也没有准备好的早餐。

楚恬恬迟疑了一下,从房间取出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上一行“我出去吃早饭,吃完直接去上学了”,贴在门上,才出了门。

楚恬恬下意识往她昨晚专门绕路去看的那间包子铺去了。

她觉得,这种时候,去那里吃东西,她的心情或许会好一点。

转角时,楚恬恬碰到几个跟她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一边骑车一边跟对方大喊:“快迟到了,还吃什么饭!”

楚恬恬恍惚了一下,转角看到包子铺时没刹住车,径直撞在了停在门口的一辆山地车上。

车子停得位置不够稳,她刹车也不及时,“砰”一声,山地车一下子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黑色,模样很酷,外形看起来还有点儿眼熟。

不会吧……

楚恬恬大脑飞速运转,目光锋利地扫视地上这辆山地车的每一个细节,恨不得将此时此刻空闲的脑细胞全部调用出来,以此找出它不是萧迟朝山地车的证据。

忽然,清冽冷漠的声音从楚恬恬身后响起:“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连我的车子都看不过眼,要直接撞倒在地上?”

楚恬恬脊背绷直,僵硬而缓慢地转过头。

萧迟朝正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唇线拉直,唇角向下偏着,深色瞳孔颜色剔透,像是冬日湖水中不化的坚冰。

楚恬恬内心欲哭无泪,立刻翻身下车,转身将萧迟朝的山地车扶起。

刚扶好,她余光瞥见山地车的另一边,多了一双运动鞋。

楚恬恬垂下眼,语气低落:“对不起。”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萧迟朝看着眼前这女生简直要低到地下去的脑袋,心里莫名升起一阵烦躁。

女生头垂得很低,仿佛有什么不愿意让他窥见的秘密。

楚恬恬努力想要做出一副如实说明的样子,可开口声音干瘪,声调也像被挤压变形塑料瓶:“对不起,我不该撞倒你的车子。但我真的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萧迟朝皱了眉。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眼前这小女生声音都有了哭腔。

整齐的刘海下,能隐约看到小半张脸。小女生眼睛红得想兔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错了,那整一圈眼睛都是肿的。

“我没怪你。”

萧迟朝声音觉得自己嗓音发涩,但还是继续说:“单纯觉得,遇到你好几次了,每次都莫名其妙被你针对。”

萧迟朝完全搞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他自己怎么了。

他明明面对过许多哭着的女生,可从来没这样过。甚至还有些女生,表白被他拒绝后,会哭着喊着求他回头看她一眼,只一眼就行,他都能面无表情地冷漠离开。

扔下这句话,萧迟朝翻身上车,想要逃离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或者说这段古怪的经历。

楚恬恬脑袋“轰”的一下,饭都没来得及买,抬腿上车,径直追上了上去。

她蹬得飞快,到后面,感觉自己整个胸腔都在震动,肺部的空气好像被抽干了一样,才好不容易追上萧迟朝。

眼看下一个转角就是校门口,楚恬恬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往前一蹬,连车子带人,整个横在了萧迟朝车前。

萧迟朝猛地刹车,眉眼积了很淡的戾气:“你干什——”

看清楚前方的人后,那戾气散了,冰凉的眼珠里,更多的是近乎冷漠的不解。

楚恬恬捏着车把,气喘吁吁中透着浓重的焦急:“对不起,我没有讨厌你。开学走廊那次,是个意外;自行车棚那次,很感谢你为我解围;板面店那次,也是个意外;米线店那次,我是怕再次发生意外,让你讨厌,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你突然出现在我的背后,吓了我一跳,我害怕又不小心做出让你讨厌的事,一时情急大脑空白,我才口不择言;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讨厌我!对不起……”

楚恬恬越说越觉得这里面的小概率事件实在太多:“至于今天,不管你相不相信,真的也是个意外。你那么厉害,既是校草又是学神,学校里的女生,哪怕不喜欢你的,也不可能讨厌你,我真的没有那种意思,你成绩那么好,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怎么可能会讨厌偶像。”

她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小。

“知道了。”

轻描淡写的一声,带着萧迟朝声音里独有的清澈干净。

楚恬恬被这三个突然蹦出来的字弄得脑子更乱了,急得要死。

她几乎是用了这一刻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压住烦躁和焦灼,耐着性子,闷闷地回一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萧迟朝顿住步子,偏头看她,声音还是很淡:“我信的意思。”

楚恬恬怔住,抬起头,却只看到了萧迟朝的背影。

接着,她又听到他说:“要迟到了,快走吧。”

那声音没什么情绪,只是细听,好像没了平时近乎冷漠的薄情。

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究竟算好还是算坏。

楚恬恬目光越过学校大门,越过那棵年事已高的槐树,攀上教学楼最上,正中那个石英钟。

已经7:01了。

他们迟到了。

校园大门内,戴着袖章查早勤的校服男冷酷无情地站着,尽职尽责地指挥着身边的同学,挨个登记每一个迟到学生的姓名。

楚恬恬在梦里无数次想过,跟萧迟朝困在同一个地方,以此能获得跟他发展感情的机会。

只是从没想过,这个“困在同一个地方”,指的是周一到周五任意一天早上的七点之后的学校大门口。

楚恬恬苦着脸,推着自行车默默站在萧迟朝旁边,慢吞吞地朝前挪动。

前面还有两个人,就快到他们了。

楚恬恬内心天人交战一阵,终于赶在登记名字前开口:“抱歉,今天不止导致你的爱车倒在了地上,还让你迟到被记名字……”

话音未落,前方的校服男抬头,突然眼前一亮,挥手打招呼,语气殷切:“朝哥?不用写名,直接进去吧,老师特别关照过,年级第一不用拘这些小节。”

楚恬恬:“……?”

这就是学习好的好处吗?

万恶的成绩主义。

萧迟朝点了下头,没停顿,径直走进了校门。

目送走萧迟朝的背影,楚恬恬沉默几秒,深呼吸了一下,接过校服男手里的笔,在记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期间,楚恬恬还不忘安慰自己:算了,起码这个人是萧迟朝。

如果是别人,她一定在心里画八百个圈圈诅咒他。

但如果是萧迟朝,那好像,是他应得的。

这种双标的想法冒出来,楚恬恬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

可没办法,她就是控制不住她自己。

校门口,泛着银光的电动伸缩门“滋滋”的声音落下帷幕,彻底闭合,将学校变成壁垒森严的堡垒。

新式岗亭的遮阳棚下摆着个格格不入掉漆木头桌子,校服男从上面把记名册拿走,正准备往教室走。

忽然,一道阴影垂下。

“帮我划个名字。”

校服男转头,目光复杂,眼神中夹杂着不可思议:“朝哥?”

意识到刚才萧迟朝说的是什么,他二话不说将手里的记名册和笔都递过去。

萧迟朝撩起眼皮,很淡地点了下头,接过册子和笔。

他目光从下至上,寻找那个被他记住的名字和行列数,然后往下挪一个位置,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

高二(7)班,楚恬恬。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萧迟朝拔开笔帽,动作利落地将这一行涂得漆黑,还给校服男,语气不咸不淡:“谢了。”

校服男扬了扬手,行了个二指礼:“不客气,为年级第一服务!”

目送年级第一离开,校服男才好奇地翻开记名册,想看看这位被涂掉名字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要这位校草兼学神帮忙保驾护航。

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校服男脸黑了。

“……至于护得这么紧吗?涂这么黑,毛都看不出来啊这。”

作者有话要说:朝哥: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