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鬼啃噬的人时候, 是怎么啃的呢?

它会啃咬血肉,然后阴气浸入骨头,拉扯、撕裂。

“啊啊啊!”

曲易道长喉中发出了嘶吼的惨叫声。

他打死也没想到, 他杀鬼无数, 最后让一帮小鬼抱着咬, 甩也甩不掉。

他拼命地翘起腿, 想要去踹那东皇钟。

但钟被踢得太远了, 怪只怪他没长个一米八的个子, 这会儿竟是死活够不上。

“你们……你们还在发傻?没看见这厉鬼, 竟已嚣张至此了吗?他竟然驭鬼咬我!等它们个个都吃饱了,一会儿还有你们的好下场吗?”曲易道长竭力喊, 实在是狼狈极了。

其实他也没想到,这荆酒酒不仅摆脱了困境,竟然还强大到能驭鬼的地步了!

干瘦男人皱起眉:“……的确, 驭鬼伤人, 还是过了些。”

他话音刚落下, 便听得那端坐在椅子上的美丽少年, 缓缓开了口, 道:“是他先要敲钟杀我的。”

干瘦男人不说话了。

曲易道长差点活活气死。

“你们这帮人,怎么这鬼说什么, 你们就听什么?他是鬼,我杀他, 有何不对?”

“可我生前……是人啊。”荆酒酒低声说。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连白遇淮都微微怔住了,然后他眉眼一沉,踩着曲易道长更用力了些。

曲易道长:“……啊啊啊, 姓白的,你他妈到底什么来头?你真的要为了一只鬼,这样与玄学圈子为敌?”

“是与你为敌。”荆酒酒在后面纠正道。

“先停手吧。”络腮胡叹息一声,出声,“还有这位……白先生。曲易如果真的助人行了那等恶事,杀人、成阵,那应该用咱们圈子里的规矩来惩罚他。而不是这样稀里糊涂让鬼咬死了……”

白遇淮淡淡问:“如何惩罚?谁来做这个裁决?”

干瘦男人道:“归云门为玄学圈中之最,不如就请归云门拿决定。”

白遇淮点头:“嗯,你说得对。我就是归云门的,所以我裁决他,叫万鬼活活咬死,骨头尽碎,死后也要拿去祭他养的邪神。如何?”

干瘦男人:“……”

其余人:“……”

艹,这个逻辑……他妈的,还真挑不出不对来。

曲易道长:“我草……”

白遇淮随手抄起一个瓷杯,塞入了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嘴,将脏话这样生生堵了回去。

这些话,不能脏了荆酒酒的耳朵。

曲易道长瞪大了眼,死死盯着荆廷华的方向。

但荆廷华这会儿动也不动,根本不受他的驱使。

是你们……逼我的。

曲易道长用力一咬,嘴和牙在瓷杯上硌出了血,血缓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他身上有一道符文骤然亮了起来,弹开了白遇淮的手,也弹开了那些小鬼。

小鬼们匍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而白遇淮微微皱起眉,从桌上跳了下去。

曲易道长终于又站直了身体,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去拿东皇钟,因为他碰不得那东西了。

庭一大师骤然起身,嘶声道:“你在自己的身上摆了一个阵?你……你引鬼入体……你早就不是人了!”

其余人轻叹一声,没想到曲易道长竟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与庭一大师名气并肩,早年还曾是玄学圈子里有名的天才。怎么如今就这样了……

众人又一次开始了念咒、撒符纸。

曲易道长冷笑道:“鬼?你仔细看看清楚……”

他说着,扯下了外衣,撕烂了里面的衣服,露出了胸膛。

白遇淮:“……”

放狠话就放狠话,脱什么衣服?

白遇淮单手解了扣子,飞快地一脱外套,扔到了荆酒酒头上,将他牢牢罩住,不许他看人家脱衣服。

曲易道长:“……”

他狞笑一声:“快看啊!仔细看!”

不看,怎么能威慑得住他们呢?

这头荆酒酒懵了懵,慢吞吞地将外套往下扯了扯,这才看清了曲易道长如今的模样——

他的胸口处,嵌着一个狰狞的头颅,那头颅一半用金子铸成,另一半似是血肉铸成,与他的胸膛渐渐相连,隐约还可以看得见那分布着的血管。

头颅金子作的那一半,低眉垂目,似有几分神佛相,而血肉那一半,则是眉眼狰狞,嘴角裂开。

“我将神佛的安详相、忿怒相,融入骨肉间。我是神佛的化身,我便是神佛!”他抬手一指荆酒酒,“他如何配得供奉祭祀?他是鬼。纵使塑像,也是鬼!我为神佛,众人见我,都要跪拜叩首。我才应当被供奉!”

说话间,他身上倒还真浮动起了一丝金光。

荆廷华轻叹一声,随手抄了把椅子坐下。

他别的看不出来,但看得出白遇淮,脸色都没变一下。显然,这样厉害的雷霆手段,于他来说,也不过是眼前一场小玩闹。

……当从这个男人走入古堡,遇见了荆酒酒开始。他们这一切就注定败了。

周围还在焦躁地议论:“这些符咒对他都没有用……”

“疯了,疯了。曲易是真的疯了!人怎么能通过这样阴邪的手段成神佛呢?”

“他如今算个什么玩意儿?半人半鬼半神佛?”

“那是很难拿他有办法了……杀人的手段,杀不了他,杀鬼的手段杀不了他。而神佛……谁人能杀神佛?”

荆酒酒低低出声:“不能杀他,但可以让他痛啊,喏,他自己带来的东皇钟,你们谁敲两下?”

曲易道长:???

周大师动作飞快,先一步捡起了锤子,重重一敲。

荆酒酒皱了下眉,但不适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烈,甚至还有种五脏六腑浊气都被涤荡而去的感觉。

离得近的曲易道长可就不好过了,他的身形骤然一颤,嘴角又流下了血,五官因为疼痛而团团皱紧。

“你……是我小看了你。”曲易道长从喉中挤出声音。

曲易道长将随身的布袋,朝白遇淮猛地抛掷了过去:“我知道你归云门厉害,可你又能厉害到什么地步呢?你以为我只带了一尊邪神?不,不止……”

那布袋沉沉地朝白遇淮砸去,白遇淮抬手捞住。

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却见是一尊尊大小各一、形状各异的塑像……

他在……造神。

从一开始造邪神像,到后面不再满足于这么简单,于是他想把自己也变成神佛……

白遇淮眉间戾气骤然升起:“庭一!白浮!带荆酒酒先走!”

别人的死活与他不相干,但荆酒酒不能受伤。

白浮正是那小少年的名字。

白浮脸色微变,乖乖朝荆酒酒走去。

曲易道长身上升起一道巨大的虚影,那虚影身上的金光更甚,似乎要将整个包厢的天花板都撑破。

他畅快地笑着:“看见了吗?这是你们都无能为力的……”

白遇淮扣住手镯的手,紧了又松。

他过往拍戏的时候,会随意取下来,并不留心别的鬼怪的死活。可现在不一样,他怕将荆酒酒烫化。

思及这里,白遇淮面色阴沉地抽出桃木,插在了曲易道长的肩头。

曲易道长只脸色扭曲变了下,随即那道虚影从他身上脱离,径直朝着荆酒酒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怕我。但是你一定怕,他受伤。”曲易道长咬牙切齿地说。

白遇淮口吻淡漠:“那你试一试,你试试看,我一会儿会把你的两颗头,剁成多少块。”

曲易道长心间一颤。

不,我怕什么?

下一刻,那虚影彻底压了下去。

白遇淮连桃木也不要了,返身回去,掐诀,就要将虚影重新撑起来。

庭一大师也忙从脖子上取下念珠,开始念。

早前他就做好与邪神同归于尽的准备了……谁晓得后面还多赚了不少钱。现在也够了。今日就与曲易同归于尽也无妨!

他口中吐出一字,曲易道长就更为疼痛,一转眼,已是面目狰狞……

其余人知晓这时候恐怕帮不上忙了,只好各自闭眼,保证灵台清明。

前后也不过几秒钟。

那一刹间——

荆酒酒也本能地伸出了手,要和白遇淮做一样的动作。

白遇淮的手掌挨着那虚影,虚影便立时燃烧了起来,往后退了退。

而荆酒酒的手掌一挨上去……

“噗嗤。”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一声。

只见少年的手,正正插在虚影的胸口处。

曲易道长惊嚎一声,那声音之惨烈,甚至不大像是人类发出来的。

大家愣了愣,发现少年收回手,手中捧着一道金光。

而曲易道长的胸膛处,那头颅就这样咕噜噜滚了下来,滚向了荆酒酒的方向。

荆酒酒:“呕——”

荆酒酒飞快地站起身,飞扑到白遇淮的身上吊住了:“太恐怖了,太恐怖了白遇淮!”

白遇淮一手托住他,触手软绵,才发觉托的是屁股。

白遇淮心脏咚咚飞快地跳着,喉头一紧,刹那间,竟然鬼使神差地想道,是……他的屁股是比纸人的摸着要舒服多了……

白遇淮很快挪了挪手的位置,改为托住他的腿,好让荆酒酒更轻松地趴伏在他身上。

众人目瞪口呆:“…………”

这……这到底是谁更恐怖啊?

为什么您能一手掏了人家装在胸膛处的脑壳啊?

再看刚才被荆酒酒抓着的金光,这会儿已经消失不见了。

像是被他吸收了。

曲易道长喉头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漏了风,也像是喉头被血卡住了。

他一下跪坐在地上:“……我是神,我才是神。”

他仰起头,不甘地瞪视着荆酒酒:“你吃了、吃我的真身……”

白遇淮心下微松。

他抬手抚了下荆酒酒的发丝,将人抱得更紧一些,这才淡淡道:“他如今是货真价实的鬼躯,身上还残留几分神佛气和人气,你吃了他,又可以变得更厉害一些。”

众人闻言,不敢相信地看着白遇淮。

这就是归云门的人说出来的话?

他他他为了养鬼,什么都不顾了?

连小少年都站在那里,惊呆住了。

荆酒酒却往白遇淮怀里扎得更紧了,连连摇头:“呕,呕,我才不吃他。他太恶心了。”

曲易道长气得两眼一翻,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白遇淮:“好。”

“那就交给你们了。”白遇淮看向其余人,“现在要收拾他,应该不难了吧?”

其他人脸红了红,连忙说:“不难不难。”一边对这厉鬼的印象也更好了两分。食物到了嘴边,都能不吃。果然不是什么失去理智的厉鬼。

曲易道长再有不甘,这会儿他也成了地上任人摆弄仿佛一滩烂泥一样的玩意儿。

哪里还有人的样子?

荆酒酒半晌才抚平了内心的恐怖,然后慢吞吞从白遇淮身上下去,随手拿起手机,调成前置摄像头,走到曲易道长面前去,给他拍了个照。

众人:???

荆酒酒拍完照,就把那扭曲变形、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的照片,放在曲易道长面前:“你看,你现在真的特别丑,特别恶心……”

曲易道长喉头喷涌出更多的血。

他连手都抬不起来,怒瞪着双眼,突然间……不动了。

众人:???

被气死了???

荆酒酒:?

啊。

他也没想到呀。

他只是冲着曲易道长,陈述了一个事实。

荆酒酒连忙扭头,求助地看向白遇淮。

白遇淮起身走过去:“反正也只是一团废料,你不吃,死了就死了吧。”

众人听见这话,悄然打了个哆嗦。

其实曲易道长有句话,的确没有说错。

归云门的这位人物,亦正亦邪,叫人分辨不清楚。且又力量强大。刚才叫庭一和那小少年带着厉鬼走,不像是要让他们逃跑,倒更像是为了之后更好地释放大招。

只可惜……他们到最后,也没能看见这位白先生的大招是什么?究竟又恐怖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曲易虽然死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白先生想过怎么向归云门交代吗?白先生当真要养鬼,就这样一直养下去吗?何不放他入轮回?我等不超度,不杀他便是了。”络腮胡出声道。

白遇淮抬眸,眼眸冰冷,三分戾气压也压不住:“入轮回?正是这位荆廷华先生,与曲易一起,叫他化作厉鬼,永生连轮回也入不得……”

荆酒酒怔了下。

哦,原来我都不能投胎了呀。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

自古恐怖故事里,就没有厉鬼能投胎的。

也正是因为不能投胎,所以它们才成了愈发凶戾、理智全失的厉鬼。

“……”包厢内安静了一瞬。

他们又哪里想得到,曲易手段恶毒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身上全无戾气,也不能入轮回?”干瘦男人出声问。

见这少年,落得这般境地,他心下倒也有一分不落忍。哦,不过再想想刚才他掏了曲易道长心口的样子……好吧,倒也不是那么可怜的。

白遇淮:“不能。”

庭一大师也是叹气:“若是能的话,老衲又何必为他修塑像?”

荆廷华扫了一眼那全无声息的曲易道长,插声道:“所以,酒酒杀了我吧。是我害你至此。我与命运抗争数十年,到如今,也觉累了。”

白遇淮心下原本就裹着怒火与戾气,到现在都还未消呢。这些人问得越多,就越是勾起他内心的凶戾火光。

白遇淮走上前去,一把提住了荆廷华的领子。

“你敢说出这番话,不过是以为酒酒不敢弑父罢了。”

荆廷华疼得轻嘶了一声。

看他此时的模样,腿瘸着,眼眶青着,满脸都是血痕。

刚才大家打起来的时候,他动也不动,但也还是因为邪神的诅咒之力,什么玩意儿落下来,最先砸中的都是他。

所以就砸成了这个样子。

“我没有这样以为。”荆廷华看向荆酒酒,“酒酒,过来。”

荆酒酒抿了下唇,挪动了步子。

白遇淮:“别过来。”

荆酒酒顿了下,但还是走到了荆廷华的面前。

白遇淮杀心顿起。

这种废物东西,为什么还要逼迫酒酒去面对这些曾经的伤口?

“白先生真是护得紧。”荆廷华出声。

他随即嘶声一笑:“酒酒,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怕虫子,可你又很喜欢古堡后面种满蔷薇花的园子。金龟子都能吓着你。你被吓到之后,就会叫我的名字。我就会来帮你,捉住弄死它们。

“你再大一些,改喜欢骑马了,但你胆子又小,就要我时时刻刻陪在旁边,一掉下来,我就得接住你。

“再大一点之后,你要学画画,不肯将老师请到家里来,非要和别的小朋友一起上绘画班。我就得背着你的画筒,陪着你一块儿去。

“你长得太快了,快得我觉得幸福,又觉得惶恐。像是风筝,一不小心,你就会飞走得无边无际了……郁然说,要每年给你拍很多照片,将来老了就能回头翻看,回忆你一点点长大的模样。我说拍照成像只在那一瞬间,没什么意思,于是我就想每年亲手给你画一幅画……”

“我希望你杀了我,但我也清楚地知道,以你的性子,不会弑父。你宁愿看着我死在邪神之力下,也不会亲自动这个手。”

荆廷华抬手,生生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他撕开了衣衫。

露出了底下,几乎也快要长成型的,和曲易道长一样的种在胸口的头。

那颗头,纯粹是用血肉铸成,他一插入进去,就将头颅的脸搅烂了。

“如果我同你说,我对待荆龙,并未像对你小时候那样,从将你于襁褓中抱起来,到给你讲睡前故事,教会你发第一个音,亲手给你做食物……你曾经感受过的,我半点也未曾分给他。我与你爸爸,也并非是商业联姻。我们曾经真心相爱过。……如果我同你说这些,你会否能够在将来开心一些?”

荆廷华的脖颈上青筋暴突,等他有条不紊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双眼仍旧睁着,但声息已经于刹那间彻底消弭了。

荆酒酒死死揪住了他的手腕:“不对,你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和我说……我爸爸呢?他去了哪里?他为什么失踪了?”

“荆廷华。”

“荆廷华!”

庭一大师长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白遇淮定在那里:“……酒酒。”

荆酒酒面容冰冷,他立在那里,哑声问:“他死了,会有魂魄吗?”

庭一道:“若是和曲易用了一样的阴邪法子,死了,就是死了,魂飞魄散。”

荆酒酒:“哦。”

白遇淮走上前,将荆酒酒抱了起来。

旁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勉强挤出声音,问:“还有那些小鬼……”

“总归,总归是不能养这么多鬼的啊。”

“是啊,白先生要养这位小先生,我们也插不上话。但那么多鬼……”

荆酒酒呆呆倚在白遇淮怀中,等听到这里时,他方才歪过头,露出漠然的面孔。

“为何不能养鬼?它们是我养的。又不是白遇淮养的。”

络腮胡小声道:“天下能养无数小鬼在手底下,只有一种人物。”

干瘦男人接口:“不错。只有十殿阎罗。”

荆酒酒:“哦。”

他们见他应声,以为少年要松口了,今日他们也终于能有个交代了。

荆酒酒轻声道:“那我养了阎罗王,阎罗王养鬼,他的鬼,是不是就全是我的了?”

众人:???

荆酒酒:“你们不信?”

荆酒酒垂下眼眸,睫毛轻颤,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他轻声说:“你们可以打开我的背包……”

庭一大师闻声弯腰,将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物。

众人定睛一看。

那物通体血色,身上的阴气浓重,但同时伴随着的是更强烈的神灵之气。

能同时将这两种气息集于一身的,只能是……

“是十殿阎罗之一?”络腮胡喃喃道。

干瘦男人惊得脸都白了,忙躬身拜了拜:“是真身不假。”

其余人也才骤然回神,连忙跟着拜下。

他们玄学圈中的人,一怕天,二怕阎罗。

因为他们再厉害,死后一样也要是受阎罗辖制的。

只是这少年为什么连这种东西也有啊?!

他当真是白先生口中,被曲易道长设计得分外凄惨的少年吗?

荆酒酒蜷在白遇淮的怀中,低眉垂目,看向荆廷华的尸身,轻轻地说了一句:“……嘁,你想不到吧。我如今可厉害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