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酒酒骑在白遇淮的身上,如果这时候能转圈儿的话,他大概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住这些人,只能本能地像是骑马一样,十指都插/入了白遇淮的发间,拽了拽,整个鬼也往后仰了仰。
停一停——
白遇淮的头发丝往上翘了翘,大家还只当是早间山风大,把人造型都快给吹炸了,于是连忙更热切地招呼起了他:“白哥,走走,我给您撑伞。”
白遇淮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按在了自己的发顶,然后扫了一眼那把黑伞:“不用了。”
说完,他才重新迈向不远处的车。他的行李箱则自然有助手来提。
荆酒酒眼看着他越走越快,拽头发又拽不动。
他往后仰得越发厉害,都快来个下腰了。
可男人刚才都明明叫他拽得晃了晃,现在反倒又纹丝不动了,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吃秤砣吗?
别走……
白遇淮走到了车门前。
车门已经打开了,他却没有立刻弯腰坐进去。
鬼是无形的。
其实就算他直接坐进去,荆酒酒也并不会被车顶撞飞。
但白遇淮还是仿佛不经意地抓了自己的发顶。
荆酒酒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霎地吸了下来,又甩了出去。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整只鬼支棱在车厢里了。
荆酒酒:?
白遇淮这才跟着坐了进去,冲门外的人微一颔首:“辛苦了。”
大家一边心说白影帝实在太有风度,一边连忙说:“没事,不辛苦不辛苦。”
然后那扇车门自动关上了,司机一踩油门,就这样朝古堡外行去了。
节目组的人暗自咋舌,半晌才道:“白哥的发型……挺狂野哈!”
车上,后座和前座之间缓缓升起了挡板,而白遇淮也微微转过了头。
前座一转头的助手:“白哥?”“白哥你睡了?”
白遇淮盯住了荆酒酒。
少年还在发懵,眼圈儿也是红的。
古堡的占地面积很大,要完全走出去,大概需要四五分钟。
荆酒酒在心底默数着。
就算离开了那道门,也离不开下一道门……他望着窗外的风景,眼看着喷泉池和池子前的大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唰”,车子毫不停留,一路疾行,带起了一起落叶。
当它穿过大门那一刹,荆酒酒像人一样,有一瞬间的心悸。然后整只鬼都跳到了白遇淮的怀里,将头都埋住了。
我要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白遇淮对荆酒酒的行径举止竟然丝毫不意外,少年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贴着他贴得紧紧的。明明是鬼……白遇淮却好像能感知到他的心跳声,他皮肤下的血液流动……
少年在他的怀里发抖。
比看了恐怖片后还要抖得厉害。
白遇淮抬起手,于虚空中圈住了少年的身体。他垂下眼眸,正瞥见少年歪着身体露出来的那一小片皮肤,雪白。
车越开越远。
司机甚至还播放起了白遇淮爱听的音乐。
这时候突然下起了雨,雨渐渐变大,拍打在窗户上,也敲打在了荆酒酒的耳朵里。
那声音好清晰啊。
清晰得好像他就置身在雨林之中。
荆酒酒不知道发了多久的抖,他等啊等啊,也还是没有等来来自古堡的那股强大吸力。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又睁开眼。
透过车后窗,他瞥见了飞快远去的道路和山林。
他走了?
荆酒酒一怔。
他从古堡走出来了!
这头白遇淮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少年还没缓过来?胆子这样小的?刚才不是很大么?
白遇淮正准备要捅破了告诉他,我看得见你。
少年却是“咻”地一下从他身上下来了。
少年一会儿跪坐在座位上,向后车窗看去;一会儿又扒拉住了左边的窗户,眼巴巴地盯着外头;又一会儿趴在白遇淮的腿上,撑着胳膊从右边的窗户往外看……
上蹿下跳。
哪里有什么害怕的痕迹?
这外面的一切,哪怕只是单调的山色,对少年来说,都仿佛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能叫他目不转睛看上几个小时。
白遇淮只好先按下了喉咙里的声音。
少年大抵还觉得,他身上趴着挺舒服的,等在车厢里上上下下折腾一阵,于是就这么趴住不动了。
白遇淮:“……”
算了。
他攥紧手指,当做没看见,自己缓缓闭上眼小憩起来。
经纪人知道他累了,自然不会再为他接什么通告,等车开回了白遇淮住的别墅,等在门口的经纪人立刻就迎了上来。
“白哥!”经纪人匆匆上来拉了车门。
白遇淮感觉到荆酒酒被吓了一跳,一下蹿了起来。
白遇淮:“……”
白遇淮:“小点声。”
经纪人:?
经纪人看了看白遇淮的脸色,心道白哥可能最近都没休息好,忙将声音放低了,道:“您没事吧?接到节目组电话的时候,我快吓死了。这事都怪我。下回真不接了!”
经纪人这话说得真挚。
要换成刚接电话,说白遇淮他们掉坑里了那会儿,他能当场哭出声来。
白遇淮扫他一眼,淡淡应了声:“嗯。”
却并没有立即下车。
经纪人绕到后备箱去把行李帮着拿了下来,等绕回来,见白遇淮还没动,他紧张了一下:“您不会是哪儿受伤了吧?”
白遇淮:“没有。”
少年怎么还没动?
荆酒酒趴在车窗上,终于将这个陌生又新奇的环境打量完了。
和他小时候住过的别墅区,没有太大分别。不过这时候的房子,好像修得更好看了。
他依依不舍地收起目光,一转头,发现车外的男人催促白遇淮下车了。
等等我!
荆酒酒连忙贴上了白遇淮的背,手脚并用地将他抱住了。
白遇淮这才动了。
“将东西放进去,你们就可以走了。”他对经纪人说。
经纪人知道他多半又要闭关看剧本,于是也不打扰,点头应声,只会这人将行李箱搬进去,再留下同行、粉丝送的礼物和信,还有公司准备的休假礼物等等……
客厅没一会儿就堆满了。
然后经纪人几人全都退出去了。
白遇淮径直上了楼。
荆酒酒就骑在他的脖子上,更高,视线更广阔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比起老旧的城堡,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新奇极了。
电视机很薄!
吊灯很漂亮!
窗帘是自动开关的!比鬼操控还好使!
白遇淮要进浴室洗澡,但走到门前,他微微顿了下。
留少年一只鬼在房间里,会害怕吗?
本来白遇淮是从不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的,奈何少年看恐怖片都能吓得哆嗦……
白遇淮转身拿起遥控器,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最后想来想去,还是调到少儿频道比较安全。
这样一番操作后,他才进了浴室。
少年也果然从他身上溜了下去,好奇地凑过去看电视去了。
白遇淮在浴室里刚拧开花洒,手机就响了。
他转头扫了一眼。
是他下部戏的导演打来的。
白遇淮擦了手接起。
“喂,听说白影帝录完节目回来了,我就想着打个电话来碰碰运气。”那头笑了笑。
“嗯,是回来了。”
“剧本看得怎么样了?资方那边推了个人过来,挺不了不得一人的。指名要演成旭。咱们也不好给人弄个试戏环节。我这不就想呢吗,要都有空的话,就聚一块儿先整个剧本围读会。到时候这台词演技,对人物的理解度,不就都清楚了吗?”那头一口气把话说完了,显然老早就想给白遇淮打电话了,这都憋坏了。
白遇淮朝浴室门外看了一眼。
他要出门。
……倒也可以带着少年。
少年很多年都没接触过外面的社会了。
白遇淮应了声:“什么时候?”
“就三天后,晚上七点半,在轩辕茶馆。”
白遇淮又问:“资方推荐的人是谁?”
那头叹了口气:“还能是谁咯?如今正红得发紫那位偶像,丁瀚冰。”
白遇淮对偶像倒是没什么偏见。
不拖后腿,谁都行。
白遇淮结束了这通电话,二十分钟后,从浴室走了出来。
少年正盯着电视屏幕看得津津有味,哪里有一丝害怕的味道?
白遇淮倒也说不清心下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看了一眼屏幕。
少年大概自己捣鼓了遥控器,电视上已经不是少儿频道了,而是一个网络节目。好像是什么男团选秀吧?导师席上,还坐了两个国内当下的顶流小生。
白遇淮对这种东西向来关注不多,扫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白遇淮抬手擦着头发,轻轻出声:“荆酒酒。”
荆酒酒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僵硬地转过头,就见白遇淮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荆酒酒心虚地从人家沙发上滑了下去。
他怎么又看得见我了?
那他岂不是就知道我跟着他回家了?
他是不是马上要去找个大师捉我了?
荆酒酒站直了立在沙发旁,活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
一缕发丝紧贴住了他的面颊,勾勒得面容越发可怜巴巴。
荆酒酒心道,我可是鬼。
我不如吓唬他,说我要吃了他?先发制人!
这样他就不会问我为什么跟着他了?
短短一会儿功夫,荆酒酒已经在脑子里想完了,一会儿是先咬胳膊好,还是先咬脖子好了……
白遇淮:“荆酒酒,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荆酒酒一个飞扑上去,还没等咬脖子,白遇淮就抬手一把将他扣紧了。
……怎么这么爱让人抱?
白遇淮心想着,手里的毛巾落了地。
荆酒酒被扣得动也动不得:???
白遇淮问:“你去过你古堡右边那栋副建筑吗?”
荆酒酒愣了下。
他只问这个?
“没有。”左边那栋,他都还是跟着白遇淮他们才进去的。那些地方,他都会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不愿意去玩儿。
白遇淮语气还是平淡的:“我在里面发现了很多你的东西。……你从小到大的画,你的照片,你穿过的衣服……”
荆酒酒怔在了那里。
那里面有他的东西?白遇淮还看见了?那他岂不是也知道了……
荆酒酒:“我是鬼。”
白遇淮:“嗯。”
嗯?嗯嗯嗯?这就完了?荆酒酒头痛地扒拉了下头发。
他早就知道我是鬼!
可他却不怕我!
荆酒酒还在为自己的尊严发愁的时候,白遇淮问:“你知道那些东西是谁放进去的吗?”
荆酒酒的思绪戛然而止,不由顺着白遇淮的问题往下想了想。但随后他就茫然地道:“我小时候,父亲很喜欢将我的东西都收起来。说是要等以后留作回忆的。”
“荆廷华?”
“不是。”荆酒酒心道,他果然全都知道了。那他之前到底看不看得见我?荆酒酒嘀咕几句,就又道:“我还有个父亲呀。他叫郁然。”
这个名字,白遇淮也听过。
早在大概三十多年前,郁家是赫赫有名的。他们祖上据说是什么朝代的大官,后来战乱时出国了,等再回来时,带了大笔的财富,捐给了国家。
只是后面,郁家慢慢就没什么消息了。
郁然……好像是郁家独子吧。
“哦,除了父亲,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荆酒酒扒拉着记忆。
“谁?”
荆酒酒说:“他是我邻居。他以前特别喜欢收藏我的奖状,成绩单……他成绩比较烂。”说到这里,荆酒酒眸光发亮,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得意。
白遇淮顿了下,道:“嗯。收集你东西的,和放进去的,也不一定是一个人。”
荆酒酒疑惑地盯着他:“有什么区别吗?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有区别。我进去时,那道门上锁着铁链,还画了咒。房间里,家具杂乱堆砌,不见天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白遇淮松开了荆酒酒,弯腰将毛巾捡起来。
荆酒酒一窍不通:“为什么?”
话到了嘴边,却又被白遇淮咽了下去。
他该告诉少年吗?
荆酒酒听他不说话,却已经被勾起了极强烈的好奇心,忍不住又扒拉住了他的胳膊,追问:“为什么?”
白遇淮顿了下,道:“人的呼吸停止、大脑死亡,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死后他还能变成鬼,还能与人世间保留牵连。他的亲人朋友会祭拜他,给他烧去纸钱。”
“……还有一种死亡,是这个人死去以后,彻底被人遗忘了。没有人任何记得他。这代表着他彻底从这个世界死亡消失了。哪怕变成鬼,也很难投胎,很容易变成孤魂野鬼,艰难生存数年后,被路过的道士打得魂飞魄散。”
荆酒酒听得抖了抖。
“但一个人,或好或坏,死后,都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记得他。”
白遇淮望着少年那张并不太懂得愁苦的面容……他年幼时,应当是在鲜花、财富和宠溺中长大。
所以他又该怎么告诉少年——
有那么一种法子,将一个人这一生使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放置在一个不见天光的房间里,彻底与外界隔绝,再画上符咒。便能切割开这个人与尘世的最后一点联系,让世间的人都遗忘他。
那栋建筑里的布置,就是为了让人忘记他。
七年不算什么。
等到十四年、二十八年、五十六年以后……再不会有人发现,那里有一只鬼,困囿不得脱身。
荆酒酒:“哦……我懂了。放那些东西的人,在怀念我吗?”
白遇淮:“……嗯。”白遇淮转声道:“你既然跟着我回来了……”
荆酒酒紧张地看着他。
白遇淮:“那就一直跟着我。”
荆酒酒一下笑了:“嗯嗯嗯!”他的面容灿烂得叫人几乎移不开眼。
白遇淮:“不能离开我。”
荆酒酒:“嗯嗯嗯!”
白遇淮见他应得毫不走心,便又补了一句:“不然会被道士抓走。”
荆酒酒这下更用力地点了点头:“嗯!”还蜷了蜷身子。
白遇淮:“我三天后要出个门,你和我一起去。”
荆酒酒也照旧点头。
他也想去外面看看!
“你的那个邻居叫什么?”白遇淮问。
靳廷华、郁然……还有这个邻居,都不能放过。都要查个清楚,才能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荆酒酒:“丁大宝。啊,不是。说错了。那是小名。大名……”荆酒酒歪头想了下:“叫丁瀚冰。”
白遇淮一顿。
电话里那个丁瀚冰?
再回想起刚才从浴室出来,荆酒酒盯着的电视屏幕里,不就有这么个丁瀚冰吗?
少年就盯着那个丁瀚冰看得那么认真?
白遇淮皱了下眉,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睡觉。”
荆酒酒:“哦。”
他蹭上了白遇淮的大床,见白遇淮神色没有变,然后才钻进了被窝里。
真奇怪的一天啊。
我竟然出来了!
我为什么会出来呢?……是因为我骑在了白遇淮的脖子上吗?
荆酒酒往被窝里钻得更深。
好那我以后要天天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