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得够漂亮的嘛!”那是一个非常阴险的声音。
编辑局里气氛凝重。
抗议电话还在不断地打进来。编辑部主任和编辑们,只顾着对付电话声讨,简直无法工作。临时调过来五名外勤记者,专门负责接电话道歉。五名外勤记者都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记者,其中之一是红着脸的汤泽。
“是汤泽那小子写错的。”旁边的串木小声对髙梨说。
因为汤泽是个犯了错误的人,所以,让他坐在编辑局中央“示众”。高梨透二没说话,默默地在办公桌上,摊开了排版专用纸。他决定今天老老实实工作,一句闲话都不说。
对面的办公桌上,没有手塚理绘的影子,也许她今天两点上班吧。
高梨透二正这样想着,忽然耳边吹过来一股热气。
“好像还没有暴露噢!……”手塚理绘小声地对她说道。
高梨透二问声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手塚理绘对他莞尔一笑,转身向编辑部那边走去,大概是去拿已经编辑好的稿件吧。秀逸的长发在理绘身后摆动着。
不行,得把手塚理绘的嘴给堵住!
估计手塚理绘快回来的时候,高梨透二站起来,在编辑部与排版部之间,一把截住了理绘。
“贱人,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高梨透二对手塚理绘说。
“什么事?……”手塚理绘好奇地问了一声。
“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嘛。”
高梨透二说完,先走出编辑局,手塚理绘过了一会儿才跟出来。高梨把手塚理绘约到一楼,他们在自动售货机旁边的椅子上,并肩坐了下来。
手塚理绘表情很严肃,好像生气了。
“对不起。”高梨透二小声道歉。
“什么事?”手塚理绘说话的声音也很生硬。如果高梨透二直接请求,让手塚理绘不要把出错的事说出去,理绘肯定不高兴。
但是,高梨却强作笑脸说道:“你想吃什么好吃的?”
“啊?……”手塚理绘惊叫一声,张大了两眼望着高梨透二。
“想吃什么尽管说,多贵的餐馆都没关系。”
“你……你要……”手塚理绘哆嗦着望着高梨透二。
“你怎么了?……”高梨透二好奇地望着手塚理绘,“说嘛,喜欢吃什么?”
手塚理绘扭过脸去,闭上了眼睛。再挣开的时候,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你……你到底怎么啦?”高梨透二惊愕万分,傻乎乎地掏出手绢递过去。
手塚理绘把高梨的手打到一边去,站起来就顺着楼梯往上跑。高梨透二赶紧追了上去,理绘突然跑进了女厕所。
高梨透二没有办法,只好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串木笑着小声对高梨说:“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间哦。”
“什么?……”高梨透二吃惊地抬起头,睁大两眼望着串木。
“在同一个办公室里找情人可不行哦。”
“浑蛋!……说什么呢你!”高梨透二骂了一句。
“你才浑蛋呢。理绘那丫头,喜欢上你了。你别看她净说些这样、那样的讨厌话,其实早就瞄上你啦。”
高梨透二连做梦都没有想到,手塚理绘会喜欢上他。
“我跟谁都没说。”昨天晚上,手塚理绘在电话里说的这句话,突然在高梨透二的耳边回响起来。
手塚理绘并没有打算,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但是,高梨透二却用请客、吃饭这种手段,去堵她的嘴,她能不伤心吗?
半个小时以后,手塚理绘才回来。她紧紧地闭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高梨透二只觉得脊背发冷。
手塚理绘性格刚烈,这在编辑局里是出了名的。如果真像串木所说的那样,高木真是把理绘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下一步理绘将对高梨透二,采取怎样的行动,是很难预测的。
给我嚷嚷出去?
高梨透二坐立不安起来。虽然想把精力集中在排版上,可是,手塚理绘就坐在对面,不想看也总是看到。
下午五点钟过去了,晚上七点钟过去了,其间,手塚理绘没有跟高梨透二说过一句话。高梨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理绘是个女人,只这一点就有些莫名其妙。
现在,面向编辑机,能剧面具似的,没有一丝表情的手塚理绘,简直就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快八点了,高梨透二负责的地域版该付印了。就在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高梨不禁咂舌:制版部这么早就来电话催了。
“你好,我是须贝清志!……”电话里的声音说道。
高梨透二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只顾得上去注意手塚理绘了,完全忘记了其他不安因素。
“看见你的名片了,你就是高梨透二先生吗?”
“啊!……”高梨透二差一点儿叫出声来。是那个摄影师须贝清志。
“是……是我。我就是高梨。”
“你干得真够漂亮的嘛!……”那是一个非常阴险的声音。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向您表示歉意。”
“你应该知道怎么表示!……”须贝清志严肃地说道。
这句话使高梨透二心跳加快了:“怎么道歉才能……”
“在明天的报纸上,刊登一条订正!……”
高梨透二的脑子轰地乱了:“不,这可有点……”
“你不想登是吧?”
“不是这个意思。不管登还是不登,摄影展巳经结束了嘛。”
“那是两码事!……”须贝清志严肃地说,“错了你就得订正!……”
高梨透二无话可说了。
“须贝这个人哪,特别爽快,没准儿还挺高兴呢。”
旭日美术展览室的吉田,曾是这样说的,看来吉田根本就不了解须贝清志。
“我再次登门道歉,九点钟我就可以下班了。”
“不要来!……”须贝清志蛮横地下了逐客令,“我问你,你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小。”
高梨被捅到了痛处:“对不起……现在是在办公室……”
“你是什么人?”
“啊?……”高梨透二吃了一惊。
“我问你是什么官儿?课长还是股长?”
“啊……哦……我们这里都不那么叫,算是……股长待遇。”
“那我找比你官儿大的。”
真让高梨透二头疼啊。
“请您高抬贵手,我是这个版面的负责人,您找我就可以了。”
髙梨透二觉得: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他缩着身子,捂着话筒,小声说道:“我到您家里去,当面向您……”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来吗?赶快把你的上司叫过来,否则我直接找上门去。”
完了,全完了!高梨闭上了眼睛。自己的错误将被发觉,就连企图掩盖错误的计划,也要暴露了。
高梨透二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排版部主任的办公桌。
蒲地低着头,显得非常疲劳。因为选举报道的错误,上边狠狠地批评了他。高梨跟蒲地打了个招呼,把电话转了过去。高梨的手在颤抖。
须贝跟蒲地通话的时间很长,好像永远也说不完似的。
“高梨!……”蒲地放下电话站起来,大吼一声,简直像个恶鬼,“混账!这是你干的好事!”
高梨透二也赶紧站起来:“对不起……”
“你现在就去!……”蒲地大声命令道,“只要不登订正启事,道歉,下跪,怎么样都行!……”
“可是……版面还没有……”
“畜生,就你排的那个版面,还有脸在排版部待着呀?……”蒲地大声怒吼着,“赶快交给手塚理绘!……她可是要比你强一百倍!”
髙梨透二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自己的办公桌。他没敢看手塚理绘的脸。那是一张在窃笑的脸,还是一张在担心的脸呢?不管是什么,高梨都不敢看。
高梨驾车飞驰在夜幕笼罩的县道上。二十多分钟就赶到了须贝家。
须贝家那幢破旧的二层小楼,没有一处亮着灯。投信口插着的那张《县民新报》不见了。高梨透二按了好几次门铃,也没有人答应。房檐下那辆小型摩托车,还在那里放着,家里没有一点有人的迹象。
走着出去喝酒了,还是有人开车接他出去了?
高梨透二开始用拳头敲门,敲了半天也听不见里边有什么反应。家里非常安静。
高梨透二打了须贝清志的手机,但怎么打也打不通。高梨一直在须贝家门前等到半夜。《县民新报》付印的时间过了,须贝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的《县民新报》上,只好刊登了两则“订正启事”。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