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诗人的绰号

诗人往往有一些美称、雅号,比如李白是“诗仙”、“谪仙人”,杜甫是“诗圣”(其作品是“诗史”),刘禹锡是“诗豪”,李白和王昌龄又分享“七绝圣手”,王昌龄还是“诗家天子”……这些都是时人或者后人给他们的评价,而不是绰号。

绰号是对一个人略带戏谑(往往抓住某一特征)的称呼,诗人被注意并且夸大的特征往往与诗作内容或者特色有关,因此也更加有趣。

比如,骆宾王被起了个外号“算博士”,这是因为他在诗中喜欢用数字作对。看看他的《帝京篇》就知道他不冤枉,仅在这一首诗里,就有“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且论三万六千是,宁知四十九年非”等句。

“算博士”还可算不褒不贬或者亦褒亦贬,诗人绰号更多的是表示欣赏的,比如温庭筠文思敏捷,八叉手而成八韵,人们便称他为“温八叉”,赵嘏因为《早秋》中有“长笛一声人倚楼”,人称“赵倚楼”,郑谷则因为一首《鹧鸪》而成了“郑鹧鸪”,前者因为一句,后者因为一首,都就此得了大名。关于郑谷,还有一个特殊的称呼——一字师。齐己《早梅》中有“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之句,郑谷看了说:“‘数枝’不算早,不如‘一枝’好。”齐己就改成了“一枝”,而且从此称郑谷为“一字师”。“草圣”张旭则因为性格狂放而时称“张颠”,杜甫《饮中八仙歌》中说他“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说的就是他大醉中以头着墨然后书写的可爱狂态。韦庄则因为长篇叙事诗《秦妇吟》通过一个少妇的自述,既控诉了官军侵害百姓,也揭露了黄巢农民军的残暴行径,写出了动乱年代人民的痛苦,影响很大,因此有了“秦妇吟秀才”的绰号。许浑,长于律诗,以登临怀古、山水田园为佳。因诗中多用“水”字,人称“许浑千首湿”。僧人贯休,以诗闻名,其诗有“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句,被人称为“得得和尚”。

给诗人起绰号,不但唐代如此,宋朝也如此。宋代词人张炎,其词追求骚雅,严守音律,字句工巧。宋亡后词风凄怨苍凉,多追怀往昔,抒写家国身世之悲。其《解连环·孤雁》词,有“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之句,广为流传,人皆称之“张孤雁”。又曾因写《南浦》咏春水一词,被人称“张春水”。

词人贺铸晚年的一首《青玉案》曾名动一时,尤其是其中的一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广为传唱,贺铸也因此博得“贺梅子”的雅号。

人们因为宋祁写了“红杏枝头春意闹”的诗句,便给他一个异常轻灵美妙的绰号“红杏尚书”,秦少游写了清新婉丽的《满庭芳》,其中有“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一句,便给了他风雅的绰号“山抹微云秦学士”、“山抹微云君”。以至于他的女婿范元实在酒宴上遇歌妓问之曰“公亦解曲否”,都用“吾乃‘山抹微云’之婿也”来回答,结果“众人皆惊”,可见秦少游词的影响之大。

张先则因“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三句得号“张三中”,又因“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坠风絮无影”被称作“张三影”……

有的绰号就不那么好消受了:与骆宾王同为“初唐四杰”的杨炯,因为喜欢在诗文中用古人名字作对,当时的人就笑他的作品是“点鬼簿”(唐人很风趣,给作品也起外号)。五代后蜀的王仁裕,写诗万首,时人称他“诗窑子”,可见前贤对粗制滥造的作坊式的批量生产从来是不认可的。

还有更糟糕的。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的李益,为人苛刻,性格多疑,妻妾甚众,偏偏这位仁兄“少有疾病”,所以防闲妻妾甚于防川,有在门口窗户上撒灰的“壮举”,大概颇作了一些这样接近专业刑侦人士的事情,终于闻名遐迩,被人叫作“妒痴”,后来他退休时曾加礼部尚书衔,故又称“痴妒尚书李十郎”。起这么难堪的绰号还不要紧,人们干脆用他的名字来命名一种疾病,把妒忌成性、多疑成癖的毛病就叫作“李益疾”。这位颇有才华、写诗“不坠盛唐风格”的诗人,终于因为心理疾病而被钉上了另一种耻辱柱。我总觉得他的“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颇得杜甫《赠卫八处士》神韵,因此也为这位诗人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