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关于电影《特洛伊》的评论,想起了“美貌”这回事。当今之世,真的是“美色当道”。“惊艳”、“美艳”、“美女”、“花样男儿”、“美男”等字样铺天盖地,连带着有了“美貌经济”,甚至有了“只有漂亮者才能生存”的惊人之论。且慢切齿世风日下,痛骂人心不古。先来看看古人在美貌之前如何自处?
不能不说到汉武帝和他的宠妃李夫人。李夫人虽然不是“宛转蛾眉马前死”,但也早早仙逝,留下对她不能忘怀的武帝。《汉书·外戚传》记载:“夫人早卒,方士齐少翁言能置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帏帐,令帝居帐中,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不得就视,帝愈悲感,为作诗。”于是有了《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
齐少翁的“招仙术”其实就是皮影。不能靠近的影子怎能安慰失去心爱美人的伤痛?于是武帝又写下了《落叶哀蝉曲》:“罗袂兮无声,玉墀兮生尘。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无情不似多情苦,而那位李夫人,应该是美得令人长叹的吧。
有个成语形容美貌,叫作“倾国倾城”,有一首诗正道着其事:“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可见古人对美貌的杀伤力早有洞察,但是当这种美貌达到极为稀有程度(类似于今天的某种储量极少而不可再生的天然资源)时,还是愿意为之付出很大代价。这首诗的作者李延年,也是汉武帝时人,知音律,善歌舞,他对武帝唱了这首诗,目的是为了将自己的妹妹推荐给武帝。《古诗源》中,这首诗的后面沈德潜先狠狠批评了他“欲进女弟,而先为此歌,倡优下贱之技也”。沈德潜的愤怒大可不必,如果皇帝不喜欢美女,那么李延年唱到吐血身亡也是枉然,既然皇帝喜欢佳人,李延年对症下药顺水推舟而已,虽与高尚毫不沾边,也谈不上多丑恶下贱。
但是沈德潜后面的话很有意思,也有见地:“然写情自深。古来破家亡国,何必皆庸愚主耶?”承认了这首诗的艺术成就。这首诗对美人的赞美可谓登峰造极,其刻画手法却相当巧妙,不正写美人相貌风姿——那是最难写的,而写美貌可以造成的后果,再写旁人明明知道这种后果,还是不能割舍,更衬出美人美到了何等地步。那被迷被误的心甘情愿,千古之后的人除了一声长叹,又能说什么呢?说了不怕被冷冷回一声“干卿底事”么?
每次读李延年的这首诗,我都会想:那是什么样的美人啊,明知道会倾国倾城还是想拥有她?也许就像面对碧清透蓝的水会想投身沉溺、面对云霞缭绕的山谷会想纵身跃下那样,面对世间少有的绝美,人会有自我毁灭的冲动?
《荷马史诗》中,当特洛伊老一辈的首领看到引起多年战争、导致无数战船与勇士灰飞烟灭的海伦时,他们发出了惊叹:“好一个美人!难怪特洛伊人为她愿意承受经年的战争!谁能责备他们呢?”这和中国传统文化“红颜祸水”、“美人妖孽”的论调显然是大异其趣的。只有“佳人难再得”这种主流之外的声音与之合拍。
重视美貌,不是当代的流行病,而是古已有之的“人性的弱点”。不过如今整容风行,若再有能够引起战争的美女出现,恐怕要先考证一下她是天生丽质还是人造赝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