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这首《越谣歌》真是非常可爱。据记载,“初与人交,有礼,封土坛,祭以犬鸡,祝曰:……”以上就是他们在这个仪式上“祝”的内容。它反映了越人的风俗,进一步说,反映他们对友情的理解——贫贱之交,富贵不移,以及他们希望这种友情长存的真诚心愿。
这是对友谊的生动注解。真正的友情,不就是应该这样吗?心灵相通,性情相投,以诚相待,没有心机,不管地位如何变迁,都不改变。这样的友情,有如清泉明月一样洁净,又如精金美玉一样难得,是上苍给人最珍贵的馈赠之一。
说到友情,这让我想起两个故事。一个是唐代的三生石的故事。一个是宋代张咏和傅霖的故事。三生石的故事是在张岱的《西湖梦寻》中读到的,但是出处却是苏东坡的《圆泽传》。说的是两个知己、生死之交的故事。唐代的李源,他的父亲是光禄卿,后死于安史之乱,父亲一死,原本风花雪月、豪爽挥霍出了名的李源性情大变,不仕,不娶,不食肉,就住在原来自己家、后来的惠林寺里。寺里有个和尚叫圆泽,通晓音乐,和原本善歌的李源非常相投,成了知音,两人经常整天促膝谈心。后来两人一同出游,取道李源坚持的荆州,船到半途,遇见一个汲水的妇人,圆泽叹息道:“我不想从这条道走,就是想避开这个妇人啊。”李源大惊追问,圆泽说,“这个妇人姓王,我应当做她的儿子。她已经怀孕三年了,我不来,她就不能分娩。现在既然遇见了,就是天命不可逃了。三天之后你来看那个婴儿,我会对你一笑作为凭证。再过十三年,在中秋月夜,我将在杭州天竺寺外,和你相见。”当晚,圆泽去世而王姓妇人分娩。三天后李源去看望,婴儿果然对他笑了。十三年后,李源从洛阳到杭州赴约,月明之夜,果然来了一个牧童,一边扣着牛角一边唱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李源大声问道:“泽公一向可好?”那牧童回答:“李公你真是个讲信义的人啊。不过你俗缘未尽,不要近我的身,勤加修炼,还可以相见。”牧童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李源从此一直没有出寺,直到八十一岁死在寺中。
圆泽投胎复生的牧童所唱的诗中,最让人感动的是“此身虽异性长存”一句,不要说身份、地位变了,连肉身躯壳都不重要,只要灵魂在,性情在,就有默契,有牵挂,有温暖,有信义,生死轮回都不能改变彼此真挚深厚的情谊。
原来三生石上的盟约,不一定都是爱情,也有同样珍贵的友情。这个故事可谓达到了一种极致。如果说这个故事带着神话色彩,那么张咏与傅霖的交情就完全是现实中事了。宋代诗人张咏与傅霖是好友,后来张咏显达,官至尚书,惦记着老朋友,但是傅霖不要做官,所以“求霖三十年不可得”,晚年他在某地为官,傅霖穿着粗布衣服骑着驴子去找他,敲门喊:“告诉尚书,我是青州傅霖。”看门的人跑进去这样对张咏禀报,张咏说:“傅先生是天下名士,你是什么人,敢叫他的姓名!”傅霖笑道:“和你分别了一世,你还是这样保持着童心。他哪里知道世间有我这么个人哪!”傅霖的原话是“别子一世,尚尔童心”。多么难得的暮年访旧,多么难得的童心不改。想当年,一个是富贵不忘旧交,一个是飘然不染红尘,到老了,一个是一句话就说出了几十年的敬重和情谊,一个是因故交性情如故而喜形于色。这样的友情不但没有被人生浮沉扭曲,没有被漫漫岁月漂白褪色,反如陈年老酒,越来越醇,越来越令人沉醉。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说的应该是这样的朋友,这样的相见吧。虽然我知道这阕《鹧鸪天》本是写词人和歌女的感情的。
想必那时候也有龌龊之徒、势利小人,他们也会因为各种利益或者阴暗心理而出卖友情。但是,因为当时的主流观念是重信义、讲名节,那些小人在这样做的时候,恐怕还是有不小的压力吧。至少不像今天的有些人那样理直气壮,“朋友就是用来骗的”,甚至“杀熟”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词汇也成了日常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