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父亲没有见过晴子,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父亲见过晴子,是她死了以后的事。”
里村玉见觉得:自己多次听过这样的话。在她的脑子里,记忆飞快地旋转着。
里村玉见已经让永泽彰进来了,她让他坐在了沙发上,自己坐在了他的对面。这时的阿彰一边抽泣着,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但是,玉见只听得见十分刺耳的声音。她已经非常混乱了,但是,她直觉地感到,永泽彰并没有胡说八道,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在他不停地说“晴子”、“晴子”的时候,明显地感到了他的悲痛。
里村玉见看着他把双手支在膝盖上,紧紧地抱着头,浑身因哭泣而颤动着的样子,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拼命地思考着:“是不是给塔之木打电话?可现在是半夜3点半啊!……”
到了这个时刻,永泽彰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在他听到他父亲的判决后,迅速逃离了法庭现场。那么,他这会儿来到公寓,究竟有什么事情?
但是,他毕竞是来了。他应当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如果不了解清楚的话……
里村玉见渐渐地明确了自己的思路。她想试探着问问永泽彰,于是她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我必须首先冷静下来。
“你的父亲不认识晴子,你刚才这样说,那么谁和她是网友?”
“我,是我啊!……”他挣扎着说。
“那你父亲?”
“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么……你用电脑……”
“是的!……那都是我!……”永泽彰低垂着头答道。
然后,他渐渐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睑充满了血丝,脸庞浮肿着,突然露出了稚嫩的面容。
他的声音嘶哑着,强烈压抑着感情,仿佛变了一个人。
“我用的不是手机,而是电脑,因为父亲不常在家里使用,所以从高二起我就用了。”
“那么邮箱地址呢?”
“那是我爸爸的,但是,因为我喜欢,所以一直是我在用。”
这就对了,因为邮箱的注册人,是永泽悟的名字。
“后来呢?……”
“后来我就以这个名义,登录成为了会员。”
“什么?……也就是说,你一直在以你父亲的名义,登录上网?”
永泽彰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什么时间开始的?”
“前年,前年的9月下旬……”
“你父亲知道吗?”
“他是不知道的,因为我用的是我的密码,”
“你父亲答应了?”
“我说我上网,是为了查找国外的资料,所以,我用的是他的点卡。每月他都充值,但是由于钱也不多,爸爸也没有注意过。”
“那么,你真的是在学外语吗?”
“不……我只是成为了网站的会员。”
“在那个网站上,征集网友了吗?”
永泽彰在上私立学校的二期制,每年的9月,有一个星期休息。由于前期的期末考试非常累,每天再学习就很辛苦了。为了解除疲劳,他就在学习之余,上网解闷,在“征友”的网站上,寻找着自己中意的女孩子,与她们进行联系。
永泽彰一一地对玉见说道。
“你在网站上,也有自己的名片吗?”
“没有,因为几乎没有,给男性发来联系短信的,但是,在会员登录时,可以作名片,主要是自己的邮箱地址、出生年月和职业……”
“那么,你就说你26岁,在外资的保险公司里工作!……”里村玉见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一样地盯着他问。
在征集网友的时候,一般都不用自己真实的姓名,什么假话都说,年龄、职业、性别都是这样。是男的就起一个什么“百合”、“芳子”的女性的名字。因为,这已经成了网友之间的“潜规则”,所以,大家在这里都没有了犯罪感。
电脑的终端是IP地址,而手机的终端是ID。这样一旦发生了问题,警方就可以通过电脑通讯公司,很容易地查找到使用人。
去年的5月,对永泽悟的被告人提问,又在里村玉见的脑海里复苏了。
“你在网站的征友名片上,使用了‘望’这个名字,还说自己今年26岁,是一家外资的保险公司的员工吧,为什么与事实不符?”
“对个人的介绍,都是自我评判,我希望自己的评价,在5分里的4分……”
根据塔之木的指示,玉见毫不留情地质问着永泽,并对他施以冷笑。
“即使那样,说自己26岁,这和你的实际年龄,相差得也太远了吧!”
但是,实际上正好相反?
里村玉见又重新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永泽彰。这张哭肿了的脸,看上去还是和稚嫩未退的娃娃一样。混蛋,当时怎么就敢将自己的年龄大上八岁?……现在一想到这一点,玉见不禁一阵眩晕袭来。
“你叫做‘望’这个网名,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喜欢而已,但是后来我觉得,意思就是自己有了希望……”
“为什么说自己26岁?”
“男性年龄大一些,就会显得成熟,太小了更没人理睬你。我在学校里,就有这样的体会。”
“晴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发送短信的?”
“前年的12月中旬吧。”
前年的12月,日野晴菜已经瞒着家里,偷偷买了另一部手机了,而且,她还用新的网名“晴子”登录了。以前她用“晴菜”和真田的联系,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她在使用“晴子”的网名时,也伪称自己22岁、独身。在她使用这个新的网名,在网站上登录后,很快就有许多的男性,给她发来了帖子。晴子有选择地回复了几封信,最后确定了叫“望”的男子,作为自己的网友了。
“你们通了几封邮件?”
“大概是十多封吧……”
“是你首先把手机的邮箱地址,告诉日野晴菜的吗?”
“是……”
阿彰先把自己的电脑地址告诉了她,晴菜随即也把自己的手机地址告诉了阿彰。于是,两个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而且,直接通信,则是在前年的圣诞节前后。
电脑就放在二层阿彰的房间里。他从学校回来的时间,是在晚上七、八点钟。他在吃过饭后就上二楼,大抵到晚上9点。
“只要我看见短信,就肯定回复,所以电脑一直开着,在学习的中途,我也会在网上‘冲浪’——虽然我一边玩电脑,一边学习,但是,功课我从来没有落下过……”
大概是他又回忆起了,当时十分得意的事情吧,阿彰的眼睛里,开始闪烁出光泽来。
里村玉见感到:自己的嗓子十分干渴,站了起来。她从冰箱里拿出了矿泉水,放到了阿彰的面前,他低头谢了一下。看到玉见把自己的那瓶水打开了,他也慢慢地拿了过去,打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你饿吗?”里村玉见问他。
阿彰摇了摇头。
“那么你们直接见面是什么时候?”
“是去年的1月18日星期日。”
阿彰对这个日期,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是谁提出见面的?”
“当然是我了。晴子还说,想在见面之前,看到我的照片……”
但是,阿彰并没有把自己的照片,通过邮箱发给晴子。他担心自已的年龄,真的会成为障碍,结果,晴子还是同意见面了。
“我们见面的地点,都是由晴子决定。第一次是她说她,在新百合丘车站剪票口,附近的电线杆旁站着,还告诉我她穿着什么衣服。”
星期日的下午2点,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后来他们进了车站的茶馆里喝茶,说了一个半小时的话。
“因为她比我想像得还要可爱,我一下子动心了,而且,我们从一开始,气氛就非常好……”
“名宇是对的吗?”
“是的,因为我们一直在网上联系,所以,后来也就那么叫了。”
“相互没有问对方年龄吗?”
“她看我那么年轻,还很吃惊呢!……不过,她一点儿也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但是,后来在上网联系时,她还是因我欺骗了她,而显得不高兴。”永泽彰显得很得意地说着,“晴子在她的征友帖子上,说希望男友26岁以上,我想她实际上,并不是只想交朋友……”
尽管这样,阿彰还是把自己的年龄,说大了八岁。
自从那次见面以后,他们的关系就更加亲密起来了,短信也多了。到3月中旬往来了3封,都是在星期日的下午,到涩谷或者新宿见面,然后在一起喝茶、聊天。
阿彰说,之所以把约会的时间,定在星期日,是因为每个星期六,他都要去横滨,进行高考补习功课,而且,他的父亲永泽悟,也是在星期日,经常到事务所加班工作,那个时候他就容易出来。
“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聊了一些什么?”
“什么都聊……晴子说的话题特别多,看样子,她很少能有人和她说话,什么孩子时期的事情、网络里的事情……”
“你和晴子的联系和约会,都是瞒着你的父亲吗?”
“那当然了,我根本不让他感觉到。”
阿彰的表情十分复杂,紧紧咬着嘴唇,低着头喃喃地说着。
“我经常借爸爸的手机,说是和学校的同学们,去哪里……”
“你把手机的号码告诉了晴子?”
“晴子担心见面时,相互找不到对方,所以,把号码也告诉了我。但是,她说手机是公司配的,所以,不让我在上班时间打给她,我都是在见面前,从公用电话打给她。晴子有时也用家里的电话打给我,平时都是把手机,放在手提包里。”
“所以你们的联系,基本上就是短信了?”
晴菜担心短信手机,放在身上被丈夫发现,所以,她一直藏在家里,从来不带在身上。但是,阿彰自称自己是“独身”,因此,没有这样的担心。
但是,他没有手机,这对晴子来说,正中下怀。
里村玉见用目光催促着阿彰,阿彰的眼睛里,满满含着泪水,继续讲道。
去年3月20日的春分,他们少有地在星期六上午约会了。阿彰对父亲说,一个同学要搬家运东西,从父亲那里骗来了车和手机。
“你有驾驶执照吗?”
“有的,我是利用署假期间考取的。有一次,我父亲组织公司人员,外出旅游,因游艇翻船事故,发生大腿骨折的时候,他上不了班,就是让我每天开车接送他的。”
春分那天,阿彰和晴子一起,去高尾山一带去兜风。他们把车停在半山腰处,也记不得是谁先主动的,两个人第一次亲吻了,他们忘记了一切。那时他们就预感到,两个人的关系,将会越陷越深了……
“什么时候有了这个预感?”
问到这里,玉见看到阿彰,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悲伤一样。
“4月18日星期日。”
“在哪里?”
“在相模湖旁边的饭店里……”阿彰的目光,移向了半空,喃喃地说道。
“当时是谁先主动的?”
“说去饭店是晴子……但是,是我一边亲吻,一边对她动手……”永泽彰朦胧地回忆着,又激动地抽泣起来,“当时我想:在车里也行,但是,她竟然坚决不同意,在这样的场合做爱。我们去了饭店,我不知道应当怎么开始,晴子也很紧张,想起来真是可笑啊……”
两个人在相模湖周围找饭店,最后在高速公路相模湖出入口旁边,找到了一家情人旅馆。
“要是那一带的旅馆,晴菜是不是也带真田去过?……因为是她去过的,比较熟悉,这样也许她更安心吧!……”玉见想像着,“真田智一郎要是动起真的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4月25日星期日,他们也约会了。因为这次没有了借口,所以,他们这次是在涩谷见面,在一家吃茶店里聊天。就在那次,啃菜第一次哭着向阿彰,坦白了自己24岁,是有家室的妻子。
“但是,她说她的丈夫总是出差,一个人在家里,十分孤独,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她就希望像现在这样,能有一个说话的伴儿,听到这话,我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但是她能向我坦白这一切,又让我非常感动,于是,我也向她说明了,我的真实身份。我想我是一个高中生,不会说假话的,这样会让她也放心的。但是,没有想到我的话,却让她伤心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我……”
永泽彰从此再也没有心思学习了。无论在学校还是补习班,他的脑子里,想得都是晴子的事情。到了4月底,他的学习成绩急剧下降,从班里的学习尖子,迅速滑到了末尾。
从那以后,阿彰的父亲,就对他在星期日频频外出,慢慢地起了疑心,对他的学习成绩,也提出了严厉的批评。离高考还有一年,自己也着急起来。
在4月底到5月初的“黄金周”期间,父亲带他去扫墓。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严格地监视着他。因此在父亲外出的时间,他也不敢和晴子见面了。
“黄金周”终于结束了。在这期间晴菜的不满,好像也被冲淡了,她的寂寞又充斥了她的心里吧,于是,她又提出了“想见面”的短信。当然,阿彰也是求之不得的。
5月16日星期日,阿彰利用父亲去参加结婚预告会的机会,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出了家门,和晴菜在涩谷见了面。由于他们见面的时间很短暂,所以气氛并不好。
“下次我们见面时,一定要把我们以后,打算怎么办说清楚!……回来后,我接到她的就是这样的一条短信。晴子真的生气了,我觉得这次她是真的,也许我们只能分手了。”
5月30日星期日,由于父亲出门了,阿彰顺利地把车开了出来。他在百合丘接上了晴菜。他认为今天的见面,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晴子索性想,再彻底放纵一次。阿彰也是这样的想法,于是,他们进了相模湖旁边的一家饭店。
“在房间里,我搂着晴子,求她不要和我分手,我还说,我不会总是这样的,我打着工上大学,一旦毕业就会就职,那时我们……”
说实话,阿彰根本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6月,我就进行了模拟考试,结果成绩比4月还要惨。”
“我被父亲训斥了,他又说起了死了的姐姐的事情。看着父亲悲伤的样子,我觉得父亲和晴子,都对我失去了希望,突然就没有了自信……”
看着永泽彰极度悲痛的样子,玉见的心也紧缩起来。
“不,你还是很出色的……”里村玉见淡淡地安慰他。
到了6月中旬,永泽彰给日野晴菜的短信,只是些“今天留下加班”、“休息日也得上班”等诉苦的内容了。实际上,他已经对考上大学,没有任何信心了。
“我并不是一定要再见面,但是,今后我再也没有人生的目标了……”他低声地呢喃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完蛋的。”
临近6月的第三个周末,阿彰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地步了,虽然他还在频繁地参加考试,但是,成绩依然继续下降。以至他得了头疼症。直到有一天晴菜发来短信,说还想再见一次面,阿彰这才恢复了一点儿元气。
这是第四周的星期日,6月20日。
从早上就出现的晴天,使得天空十分地湛蓝,父亲很早就去事务所了,晴菜的丈夫也出差了。
永泽彰在12点50分,把车从家里开了出来。他来到百合丘的附近,在公用电话亭,给晴子打了电话。早上父亲出门时带走了手机,所以,他只能在公用电话亭里打了。
“2点前我在百合丘,变电所水泥外墙的路上,接上了晴子。晴子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长裙,挎了一个红色的肩挎包,显得十分可爱。但是后来我想,那也许是在暗示着什么。”
说到那天的事情,阿彰的语气,突然慢了起来。于是,里村玉见便稍微催促起来。
“那天我们决定,去相模湖兜风。”永泽彰这样说道,“我们是下午3点半到的。我们在湖畔溜达了一会儿,因为晴子说,想去一处安静的地方,我们就去了露营场地。那里只有我们一辆车,而且,几乎没有游人,非常寂静。于是我就把车,开到了面对着湖面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汽车上,我搂着晴子吻她,她突然哭了,然后,向我说明了她家里的事情。
“她从她丈夫出差回来,要洗的衣服里面,发现了一根长头发,以前她就怀疑,她丈夫有了外遇,这下她有了证据。
“后来晴菜就说了许多,原来有意识地避开她丈夫的话题。她的丈夫是一家制药公司的推销员,30岁。经常在周六、周日出差,夜里到达了当地的饭店,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从那个时候起,她就起了疑心。但是,那时她只是认为,丈夫有了花心,不会有固定的女伴。她有好几次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且即使她的丈夫,承认自己有了外遇,晴菜也没有独立生活的勇气。
“但是她说和我认识以后,她的心情也变了,和我在一起,会有人生的乐趣,有的时候,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而且下定了决心。”
说到这里,阿彰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我担心地问她,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要离婚,想和你一起生活。’说这番话时,她的眼睛湿润了,看得出充满了期待与兴奋。
“我想,我也是非常爱着晴子的啊!但是,我还不敢说我有这样的自信……”
“啊!……”里村玉见低呼一声。
“自己的话,使晴子十分惊讶,她认为我应当是高兴的。我也注意到了,她的脸上,流露出了怀疑和惊奇的表情。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和我结婚不好吗。’她的声音明显地,出现了恐怖的声调。
“‘你在说谎,你说你把你的全部都给了我,全都是假的?’
“于是,我只好全都说了。我实际在上髙中三年级,这个月的5日才刚到18岁成年。
“晴子吃惊地问我……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就像疯了一样大声痛哭起来,还用拳头打我……
“‘你是一开始就打算骗人,才在网上征友的!……’她嘶声怒吼着,‘混蛋,是你用短信欺骗了我,可我一直是相信你的……’
“我们还说了许多的话,但是,我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最后晴菜低下了头,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之中。”
“我好几次都想对你说实话。”阿彰道了好几次歉,也向晴菜说着好话,“我一旦高中毕业就就职……但是,现在绝对不能让我父亲知道。请你一定等着我……”
“那就我一个人过?……”日野晴菜哭着说道,“我就想马上有个家,难道我的事情,不如你父亲的事情大?”
“反正我怎么说,你也不明白,我要对我的父亲,和死去的姐姐负责。”
“于是,我又回忆起,父亲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下降,而训斥我的样子来。像我今年的样子,是根本别想考上大学的了,要是再知道了和晴子的事情,那我就彻底完蛋了……”
“嗯!……”里村玉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也想过就这样离家出走,但是,又如何维持生活呢?”
“就这样我们从2点到3点,都待在了车里……”
晴子哭累了,看上去她十分茫然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想死了去啊……”
听到这话,阿彰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他急忙做着解释。
“真的?那么我们一起去死吧?”
“好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因为晴菜在短信里,经常使用“想死”这个词,阿彰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在今天这个场合下,她又说了这样的话,阿彰就觉得不对头了。
“真的想和我一起去死?……”
“是啊!……”
“要是那样的话,她一定很高兴吧。”阿彰陷入了回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晴子打开了杂物箱,阿彰以为她拿出了一张纸巾,但是仔细一看,是一把红把儿的匕首。
车外已经黑下来了,他们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晴菜借助着外面的路灯,打开了刀刃,拿在手里,对准了阿彰。
“望,你爱晴子吗?”
“嗯,我爱。”
“胜过你的生谂?”
“对!……”
于是她让阿彰的手,握住了这把匕首。
“我们一起死吧。”晴子喃喃地说道,“先杀死我。”
“什么?……”永泽彰惊恐地望着日野晴菜。
“这样一剌,很简单的。”她解开连衣裙的纽扣,指着颈部的动脉处说道,“求求你了。”
阿彰茫然地看着她,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
行不行?
行不行?
行不行?
……
“行吗?……”晴子问道,“你真的爱着晴子吗?”
在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着亮光,看着阿彰。让阿彰感到,那是一双疯狂地、要求证明爱着自己的目光。
试试吧?……
在阿彰想着的时候,晴子已经变得不可忍受了。
“因为我欺骗了晴子,所以,她再也不会相信我了。但是,今后我不会再骗她了。因为我是这样爱着晴子,不证明这一点,就救不了她。我觉得我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如果我动了手,晴子就相信我了。我想多少让她受点伤就行。
阿彰握好了匕首,把刀刃放到了她指的地方。
“好了吗?……”
他把刀刃用力按了按,不料,同时,晴子就像是故意配合一样,猛地向前一挺。
晴菜的左颈部流出了血。阿彰顿时慌了,他连忙拿出自己的手绢,堵住了她的伤口。手绢很快就染红了,只是不再喷射了。要想止住血,就得上医院。阿彰迅速地想着,附近哪里有医院。
“但是,晴子突然呛了一下,我以为她要咳嗽,她却痛苦地扭动着身子,然后,马上瘫软了下去。我怎么喊她也没有反应,最后身体一动也不动了……
“接着,我还是大声地喊她,并且,把脸放到她的鼻子和嘴边,她一点儿呼吸也没有了。我给她做人工呼吸,但是,她的胸部没有任何起伏。我急忙打开了车灯,从杂物箱里找出手电筒,照在了那个女人苍白的脸上,她的双眼瞪得非常大。‘快看看我!……’我拼命地祈祷着,但是,她的脸渐渐地变得像一张白纸一样惨白……”
“晴子被杀死了!……”阿彰这样想的时候,马上意识到自己成了凶手!
“要不我们一起死吧?”
“好啊。”
这些话回响在阿彰的耳边。正是这个“约定”,自己按照晴子说的,用刀刺死了她。虽然阿彰只是想伤她一下,但没有想到,她却这么坚决。阿彰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颈动脉上。
但是,给自己多大的勇气,他也不敢下手。于是他换了一下部位,把匕首放在了左手的手腕动脉上,但是,下一步他还是不敢做了。
他重新想了想,又喊了几声晴子的名字,用力摇了摇她,但是她的脸和手,都成了冰凉的了。冷却了的身体,也和石头一样僵硬。
后来在车里待了多长时间、都想了些什么,阿彰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当他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能看到空旷的地面和树木,微弱的路灯,照射着一座很旧的电话亭。没有手机,所以阿彰走了进去。他所能求助的,只有父亲了。
“在电话里怎么和父亲说,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但是,只记得父亲问道‘是开车出去了吗’,自己回答‘是的,马上就回去’。无论如何,要尽快赶回去,让父亲……”
按照父亲说的,阿彰放倒了助手席,让晴子躺在上面。然后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条毛巾被,盖在了她的脸和身上。
“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出车祸。”他一边想着父亲电话,一边把车开向了中央高速公路。
夜里十点多到了家,父亲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把车放进车库后,就先让我进家了,奶奶已经睡了,只有我和父亲的时候,他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
“我只说了一句‘我把晴子杀了’,然后就大声地哭了起来。我想父亲会勃然大怒的,但是,没想到他却意外地冷静,但是,我浑身都没有了一点儿力气,完全瘫倒了……”
“你说你杀了晴子?”里村玉见确认般地,又问了他一句。
永泽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那样的嘛,父亲问了我几遍,我都是那样回答的。过了许久,我才慢慢地把一切都说清楚了。从一开始认识晴子,到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的前前后后。”
最后,父亲把阿彰留在了房间里,自己去了车库。阿彰被恐怖感压垮了,他倒在了沙发上。
“后来我干了什么,完全记不得了,我已经没有了现实感,好像意识已经从我的身体里出去了。我睡了一会儿,但又被碰梦惊醒了。很长时间都是这样的。”
阿彰不知道父亲在这段时间里,悄悄地都去干了什么。当阿彰再次睁开眼睛时,屋里已经充满阳光了。在阿彰迷迷糊糊的时候,父亲进屋了。他那张消瘦的脸上,双眼深陷,看上去异常得疲倦。
他一定是一夜没有睡。阿彰情不自禁坐起来问他:“晴子呢?……”
父亲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然后用强烈的眼神,盯着阿彰:“尸体我已经处理完了。就这样放在车里,天一亮肯定会被人看见的。”
“啊!……”永泽彰惊呼一声。
“请你把这一切都忘记吧!……”父亲永泽悟如此叮嘱他,“如果找不到尸体,就会平安无事的。”
“父亲在那天,还是若无其事地上班去了,他说他有事要去东京。出门前他一再叮嘱我,要去学校和补习班。
“那天,父亲比平时回来的要早,是晚上7点钟回来的。晚饭后,他来到了我的房间,把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向我打听了一遍,并且也告诉了我,他把晴子的尸体,悄悄沉入了湖水里。她的随身物品,也都埋在了山里。”
“晴菜小姐的那部银色手机,应当还在身上的,因为你在山手线的电车里,还给她的两个同学发过短信呢!……”
阿彰点了点头。那正是他的一次伪装,为自己制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明”,里村玉见推测着。
“你没有看见那部手机?”
“父亲交给我了,我也看了。因为我的短信,全都没有了,所以,也就没有证据了。虽然没有了短信,但是,数据还会在运营公司里,能不能隐瞒过去,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我问父亲该怎么办,父亲回答说,把手机处理掉。”
“你和晴菜小姐,发送短信的手机呢?”
“全都粉碎掉扔了。”永泽彰低声说。
第二天,正好是每月1日的“不可回收垃圾”的回收日。父亲因为明天一天,都有客户要见面,所以,连夜要求阿彰把他用的那部手机,彻底进行了粉碎,分别扔到了好几个地方的垃圾回收处。第二天夜里,父亲回到家时,阿彰就把按照父亲说的,是怎么做的说了一遍。
“‘这样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大概她的家人,会向警方提出寻人启事,警方也会去找的,但是,找不到也就不了了之了。’
“父亲反复地对我这样讲。我自己也不停地对自己说着。”
但是,到了第四天6月24日,就传来了在桂山湖里,发现了一名年轻女尸的报道,而且,很快就查清楚了她的身份。
“我当时吓得不轻,父亲也十分紧张。但是我想,就是警察找上门来,调查晴子和我发送短信的事情,我也会坚决说,和我没有关系。就算短信的内容,会留在什么地方,我也会坚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后来警察的调查,没有向我想像的方向发展。7月底,一名和沟口晴菜成为网友的、三十多岁的自由职业者的人,落入了警方的视线。新闻媒体也进行了大肆报道,并且还说,那个人就是凶手。
“为什么警察没有来问父亲?……是不是因为晴子和我,发送短信的,是另外一部手机的缘故?如果运气好的话,那部手机不会被发现的吧?……父亲虽然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也并不敢盲目乐观。
“在那个自由职业者被怀疑的阶段,父亲决定处理了自己的那辆车。因为在事件发生的当天,阿彰用过这辆小轿车,而且,在助手席的下边,都沾有少量的血迹。当天夜里父亲是洗过了的,但是,对于警方来说,是根本不行的。因为父亲担心,卖车的时间,不能和事件发生的时间太近,那样就会引起警方的怀疑的。
“由于父亲的工作原因,他认识不少买卖旧车的人,但是,他还是把车卖到了东京,足立区的一家车行。他把那辆白车,换了一辆黑色的小型客货两用车。
“我后来知道了事情不妙了,那是在那个自由职业者,被警方发现后,一个月后的8月,一名叫作日野朔子的女人,突然给父亲打来了电话。
“9月4日星期六上午10点,父亲的手机,接到了日野朔子打来的三个电话。而那天父亲回家的时间,是晚上8点多。
“奶奶和我都等着父亲回来吃饭,但是,他回来以后,就一头钻进他的房间里,一个小时也没有出来。后来我们三个人,虽然是在一起吃的饭,但是,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脸色也一直阴沉着……”
第二天星期日的晚上,父亲把阿彰叫到了他的房间里。
“前些时候的事情暴露了。”
“什么?……”永泽彰惊讶地望着父亲。
“他说自己和另外一个女人,在新横滨饭店的房间里,说好了那个女人,马上就把手机还给自己,为了谨慎,父亲还带了一把匕首。最后由于那个女人反悔,父亲只好用匕首威胁,不料她突然拿出催泪瓦斯罐喷射。”
“后来呢?……”里村玉见紧张地咽了口唾液问道:阿彰会不会如实地坦白一切呢?
“她要抢夺父亲的匕首,但是,当父亲能看到时,她已经倒在地上了。”
“是你父亲刺的她吗?”
“他只想刺伤吓唬她,真的不是想杀死她啊!……”
永泽彰也马上看着玉见回答道。永泽对塔之木和玉见说的,以及在法庭上讲的,也是这样的。
“可是这次,也许就会被捕的,父亲已经走投无路。因为那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晴子的母亲啊……”
“这次本来会拿回证据手机的,不过万一不行,也没有阿彰的责任。你自己并没有想,杀死那个女人,警察会明白这一点的。”
“不过,晴子的事件……也许这就开始了?”
“没有责任?……”阿彰可不敢这么想。
但是,父亲和平时一样,平静地说道:“但是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晴子的网友就是永泽悟,而不是阿彰。”
“后来父亲又让我,详详细细地把怎么和晴子认识的、到相模湖事件之间,发送的短信内容、约会的情况,全都叙述了一遍,还记了笔记。后来,他还去了一趟相模湖的那家情人饭店。”
永泽悟在拼命地“学习”,玉见可以想像到他的苦衷。
“只是从自己的立场来说,要和晴子一起去死的话,警察是根本不会相信的。必须编一个其他的理由……”
因为不能让警察看到,自己身边还有别人的影子,所以,他在记好了重点以后,把笔记也烧掉了。他把手放在阿彰的肩膀上说道:“无论如何,你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你要相信父亲,你就能平安地过下去的。”
去年9月15日,在事件发生十一天后的早上,因新横滨饭店事件杀人嫌疑,永泽悟被逮捕了。在调查取证时,他曾经一度承认了,对朔子存有杀意。但是在塔之木的“劝说”下,他又翻供,否认自己对朔子存有杀机。
最后他被移送到大月警察署,在进行桂山湖事件的调查取证时,他坚持说是晴菜以结婚胁迫自已,从而两人发生了争执,不料,发生了意外的死亡事故。但是,他承认是自己,遗弃了日野晴菜的尸体。
由于两件杀人及尸体遗弃事件,警方和检方,都无一遗漏地,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取证,肯定超出了他的预计。短时间的“学习”成果,迅速被攻破了,因为他的供述,到处自相矛盾,连饭店的名字都记错了。因此,当警方要求他回忆删除的短信内容时,他什么都说不上来。
“当我从先生这里,听说被告人提问的情景时,我的浑身都冷了。因为两个事件,父亲都是没有罪的。后来又出现了新的证人,就是拿来朔子的信的……”
里村玉见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永泽彰的自白。
“我彻底绝望了,但是,我还没有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是根本不想杀死朔子的,检方也应当能够理解。我去了法庭,就是想亲耳听一下法庭的宣判。”
里村玉见白了永泽彰一眼,听着他的自白,心中的波澜翻腾滚荡。
“但是,他们什么也不懂!……”
阿彰愤怒地说道。他那两排雪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先生,两个事件,哪个都是杀人事件啊!……”永泽彰害怕看到玉见说出,自己不愿意听到的话一样,低着头问道,“也就是说,要是杀了两个人,肯定要判死刑的吗?”
里村玉见也动摇了:“这件事……还没有确定呢。事件要一件一件地解决。”
“我希望的就是,不要判处我父亲死刑!”说到最后,阿彰声泪俱下,“晴子死亡的原因,是我造成的。如果晴子不死,父亲也不会去见朔子……”
玉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还要把全部真相,对我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是的!……”永泽彰重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说吧?”顿了顿后,阿彰把身子,完全对着玉见坐好了,在他那张浮肿的脸上,玉见似乎还可以看到,近乎羞涩的傲笑。
他尽力平静地说道:“我下定决心了,我要到警察那里,把事情说清楚。但在这之前,我想听一听先生的提议。”
里村玉见的胸口有点儿发堵,她极力不使自己的感情,影响和阿彰的谈话。
“你真的想和晴子去死吗?”
“我的确想过。”
“晴子让你先杀了她?”
“是的!……”阿彰用迷离的眼神,点了点头。他的脸颊上,出现了红润的光泽。
玉见马上看了看周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房间里有了一些亮光,在半开的窗户外面,可以看见淡淡的蓝色和粉红色,融会在一起的天空了,那是每天早晚,都出现的朝霞和晚霞的色彩。
里村玉见的心里,也仿佛被射人了一股霞光。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听惯了的法律术语,但是,自己还没有尝试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