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判比原来预定的时间晚很多才结束,时间是3点40分。里村玉见虽然随着塔之木走出了法庭,但是,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们混在人群中,从电梯间里走了出来。
“我这就去律师会馆。”塔之木回过头对玉见说道,他一边看着手表,一边说,“时间有点晚了。”
横滨律师会位于横滨地方法院后面。塔之木已经和人约好,在今天的公判会一结束,他就赶到那里。
“那么你……”
“我坐电车回去就可以了。”
“好吧,你辛苦了!……”
塔之木立即给了里村玉见一个感谢的笑意,就和人群一起,匆匆忙忙出了大门,朝胡同里走去了。玉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走出大理石地面会场大堂的人群,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今天也来了……
那是个六十多岁、高高的个子、棱角分明和充满理智信念容貌的男子,在第一次和第二次公判的时候,他就总是坐在旁听席上,而且,基本上每次都坐在离检察官很近的右后方。他时时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玉见一直认为:他是日野朔子或晴菜的亲戚。
这时,和结实的身材、身穿黑色夹克衫的他,擦肩而过的永泽彰,朝自己走过来。他的个子也很高,身材相当地消瘦,穿了一件蓝色的夹克式运动衣,和一条晒得褪了色的牛仔裤。玉见向他轻轻地招了招手。
“在等我吗?”
“啊!……”
永泽彰和平时一样,嘴角微微羞涩地张着。他在第一次公判的时候,就希望能参加旁听,但是,永泽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没有办法,里村玉见只得答应了,在公判一结束,就用电话告诉他结果。但是,由于电话里说不太清楚,于是第二次公判时,阿彰就在法庭外等着,直接听玉见为他介绍情况。
“我们去外面说吧。”
玉见说完,就向外面走去。她不希望被媒体抓住,自己与当事人亲属,有密切接触的把柄。
横滨地方法院的建筑,是地上十三层、外墙为非常明快的米黄色的高层建筑。这会儿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淡蓝色的天空上,几抹晚霞,煞是好看,只是风还是那么冷。
两个人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在斜前方,有一座为了纪念开港修建的钟塔,和红色外墙的纪念馆,正好可以挡住行人的视线。在横滨港的大栈桥附近,散建着一些青铜和石头的历史建筑,在这之前,永泽彰很少来这里的。
“你的考试成绩……怎么样啊?”里村玉见首先问了一下别的问题。
国立大学的前期考试,在二月下旬进行,永泽彰已经参加了金泽的国立大学入学考试。听说考试成绩在3月10日前公布,但是,玉见认为:成绩会对永泽彰的心理状态,造成一定的影响,所以,想首先问清他的想法。
“说是明天公布,也就是3月10号嘛。”
如果他的考试通过了,那么就可以参加3月中旬的后期考试。他去年考试就没有通过,于是,打算今年报考离东京远一些的大学。这些情况,里村玉见都记在了心里。
“那么,你现在还得努力啊!……”
玉见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她看了一眼永泽彰提着的布制的手提包。里面果然放着三本考试的参考书。也许他非常珍惜时间,在来的路上也在看书吧。
“公判的时间拖长了一点,我用手机告诉你就可以嘛。”
因为通常参加旁听的人,早早就得等候在法院里。
“在休息的时间,我也可以告诉你情况的。”
永泽彰只是默默地走着,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我的手机没有了。”
“什么?……”难道警察把他的手机也没收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就买了,但是只用了一年。”
“是吗?……”里村玉见淡淡地点头。
“平时我总爱和同学们,相互发送短信,一直玩到半夜都不休息,后来影响了学习……”
“啊?……”里村玉见还没回过神来。
“学习成绩下来了,我爸爸就把手机收走了,说好考试通过再还给我。”
“那就是两年了?”
“是啊。要是有急事,我就借用爸爸的手机,可现在也在警察的手里了。”
现在大城市里的髙中学生,没有手机的太少见了。
“你父亲对你很严厉吗?”
里村玉见一直希望,自己能够从永泽彰的嘴里,听到永泽悟的情况。在港北警察署里,第一次见到永泽悟后,玉见就给阿彰带了口信,说他的父亲希望阿彰“相信爸爸,考上大学”。
难道阿彰就一直对,自己的父亲“没收”了手机两年,没有丝毫的意见?
对于永泽彰来说,父亲在任何时候,都是绝对正确的。而与此相比,这个父亲又干了什么!
“我打算再买一个。”永泽彰像是安慰玉见一样说道。
拐过横滨关税那栋颇有怀旧风格的大楼,前方就是海岸大道了。穿过古旧的仓库周围遮阳伞下的餐桌,和四周摆放着种着天竺葵钵盆的园艺区,就进到了飘荡着咖啡香味的气氛之中。再向前走,就到了大栈桥了。在栈桥的两侧,停泊着巨大的白色船体的客船,船体和红色的桅杆,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之中。
“时间还早嘛?”
永泽彰也看着客船的方向,点了点头。两个人继续漫步走着,来到了栈桥上。脚踏在木制的桥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们走到了桟桥的尽头,这里可以近距离地,观看海湾大桥。他们坐在了找桥上,灌木丛旁的长椅上,看到一对对的男女情侣,依偎着躺在这些长椅上的情景,玉见有些不好意思了。
阳光照在身上,使得她感到暖洋洋的。
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微波起伏的港口海面,和“港口未来”的楼群、游览车。
里村玉见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就对永泽彰讲起了刚才结束的第三次公判的情景。因为她知道,阿彰早就想知道,当时公判和父亲的情况了。
一说到塔之木询问,沟口辉男的事情时,玉见就兴奋不已。
“如果沟口先生,就那样拒绝回答,那么,警察就会特意到日光去,也许还会把当地的旅馆老板叫来作证,证明他的确是和另外一名女性,一同住宿的事实呢!……”里村玉见颇为得意地说,“沟口先生肯定栽在这个问题上了,而且,他也没有想到,我会调查得那么仔细,他就一直站在旁听席上。”
检察官再次提出了证人询问的请求。对回到了证人席上的沟口,谷川法官再一次对他重复说道:“假如陈述的证词为伪证,将会被判为‘伪证罪’。”
沟口辉男似乎明白了似的,低了一下头行礼。实际上,他已经作了伪证:因为他在去了日光的当天,说自己就待在宇都宫。虽然对伪证罪的判处为三个月~10年以下,但是,如果在同一次的公判中坦白的话,就可以获得减刑,直至免除伪证罪了。
这次布施检察官的询问十分详细而严格,让人感觉到,她已经不是考虑证词的结果,是不是对检方有利无利,而是要查明事实真相了。而沟口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凡是被问到的事情,他都一五一十地做了回答。
他坦白,早在一年以前,他就和宇都宫私立医院里的一名29岁的女护士,有了很深的感情。从2004年2月开始,他们基本上每个月见一次面,沟口利用出差的机会,和她一同到日光住宿旅行。
去年的6月20日也是如此,为了利用圣明医院学习会的机会,见面旅行,沟口于当天下午,乘坐2点12分到达宇都宫的东北新干线,在2点20分到达了饭店,并且办理了入住手续。但是,他又马上带着行李,返回到车站,坐上了2点30分出发的、开往日光的电车,和那名女性会合。他们于3点半,到达了泷津濑旅馆。放下行李后,他们一直到傍晚,都在中禅寺湖附近游玩,5点才回到了泷津濑旅馆,这也是他们第三次住在这里了。
第二天的6月21日星期一,沟口辉男于早晨7点半,离开了泷津濑旅馆,在宇都宫车站与她分手,8点半到达饭店,办理了退房手续。
“每次都要去日光,有什么特定的意义吗?”
“如果在宇都宫附近,恐怕被熟人碰见。”
6月21日星期一以后,沟口就按照预定的路程,从宇都宫到了高崎、前桥等医院进行拜访,23日星期三下午2点,再回到了位于东京池袋的公司,“我知道妻子下落不明后,已经很晚了,在妻子发生了不测时,自己却与别人寻欢作乐,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事情。”
塔之木开始进行询问:“证人和女护士的关系,晴菜女士察觉了吗?”
沟口还想否认,但是看上去他已经没有再次撒谎的勇气了。
“她只是没有和我正面闹过……”
“是不是从侧面问过你?”
“这?……嗯!……”沟口辉男轻轻点头。
“你觉得她是不是产生过怀疑?”
“这个……”沟口辉男犹豫着。
“你是不是不能回答?”塔之木为了强调证人不能回答,故意等了一会儿才说道。
“那么,好吧。”最后,法官确定了下次开庭的日期,就闭庭了。
“所以我认为,这就十分明确了晴菜的家庭,并不是幸福和圆满的,法官对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异议了……”
永泽彰也想早点回家,但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5点钟了,港口内的灯光,已经亮起来了。玉见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的下摆问道:“你奶奶怎么样了?”
“嗨,这段时间,她的精神也一直不好……”
“那么家里……”
“家里……?”永泽彰好奇地注视着里村玉见。
“家里的饭菜也是你做吗?”
这时,永泽彰似乎要说出一个很大的秘密的样子,看着玉见。
“昨天我妈妈来了。”
“啊,从名古屋吗?”
去年秋天,玉见和永泽彰一起,去大月警察署的时候,阿彰的母亲,也就是永泽离了婚的妻子真砂子来了。阿彰说是来帮助永泽,收拾入监的衣物的。
“啊……以前一到3月7日,就来给姐姐扫墓。”
“什么?”
“3月7日,是我死去的姐姐的生日。”
永泽悟的女儿在上中学时,因溺水死亡了,玉见想起永泽彰确实说过。
“在你姐姐的生日那天来扫塞?”
“是啊,正好3月3日,是展览木偶的节日,姐姐就在那天,把生日也过了。我记得她的好多同学也来了,很热闹呢!……”
“噢,我想起来了……你的姐姐好像是溺水事故吧?”
“是啊。暑假的时候,妈妈带着姐姐回娘家,她们两个人走到河边的时候,就……扑通!……咕咚!……”
“那时她在上中学二年级吧?”
“对,那时候她才13岁。”
永泽彰的姐姐叫阿碧,发生事故的时候,永泽彰才10岁。
“我姐姐是早产儿,身体不太好。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得了结核病,被迫要休学一年。所以,年级上就只和我差了两年。”
“你是哪天的生日?”
“5月11日。”
“哎呀,今年的5月,你就20岁了!……”里村玉见有些惊讶地说道。
但是,永泽彰却皱起了眉头。姐姐阿碧的死,到今年夏天,就整整10个年头了。要是她还活着,今年已经24岁了,这个年龄,让玉见联想起了什么?
那个被害人日野晴菜,在去年死的时候,就是24岁,她说自已是在22岁的时候,上网参加了征友活动的。永泽看到了这个,就谎称了自己的年龄,欺骗了晴菜。
去年,如果活着的话,在3月7日那天,阿碧也该是22岁啊。
里村玉见开始紧张了。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永泽彰。阿彰一阵紧张,慌忙把目光移向了其他地方。
玉见站了起来,永泽彰也随即站了起来。
“你的母亲计划住多长时间?”
“有什么事儿吗?”
“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见一下你的母亲。”
4月21日上午10点开始,第四次的公判开庭了。这和当初约定的时间差了许多,因为检方提出:要请两名新的证人到庭作证。
“依你的看法,咱们的委托人怎么样啊?这可是你第一次实际参与公判啊。”
在上次公判后的3月10日上午,里村玉见到相模原永泽家拜访。这个家在他被捕的第二天,玉见曾经来过一次。当时,她强行穿过新闻媒体的包围,进了他的家,而且还从阿彰那里,了解了许多的情况。
过了十天以后,当里村玉见再次来到永泽家时,室内干净而整沽,桌子上还放了一个花瓶,水仙花的清香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在这个安静的家里,里村玉见和真砂子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真砂子今年43岁,皮肤白皙、细腻,鼻梁挺直,给人一种文雅的气质。
真砂子对玉见给予阿彰的帮助,表示感谢。玉见也就明确地打听起,关于这个家庭的事情来:在永泽被捕以后,这个家的生活费是怎样的?
“幸好永泽的事务所,原本就有不少的人缘,所以顾客多,现在是一名在那里工作了很长时间的同事,在应付着日常事务。”
真砂子还一一对里村玉见,讲述了女儿阿碧死后,和后来她和永泽离婚后的经历。虽然她的语言不多,但是简明扼要,一副看淡了生活艰难的样子。玉见认为她说的话,很适合作为证人出庭,于是便把这个愿望对她讲了。
“从检方来看,对永泽先生这次事件的原因,只是想按照他们的愿望定罪,但是,我们却认为:事情并不是像他们想像的那么简单。为了弄清楚事实真相,法官希望正确地判定永泽先生的责任。所以,希望您到法庭上说句公道话。”
现在坐在证人席上的真砂子,穿了一身合体的黑色女式套装,在衣领上系了一条淡绿色的丝巾。前几天她讲过,目前,她在名古屋的一家小服装公司里,做着时装设计工作。此时玉见站在塔之木的旁边,她对真砂子是否能够成功,没有任何把握,两个膝盖微微地哆嗦着,嗓子也感到十分的干渴。
“那么,请问证人,是什么年龄的时候,和被告人结婚的?”
“1982年,20岁的时候。”
“你们结婚多少年生的女儿?”
里村玉见的目光,盯在要询问的要目笔记本上问道。为了慎重起见,她还把真砂子要回答的结果,一一记了下来。
真砂子是在东京上美术短期大学时,认识了比自己大两岁的永泽悟。在第二年的秋天就怀孕了。于是他们在毕业前就结了婚,很快就生下了女儿阿碧。
真砂子始终用沉着、冷静的语气回答着……
“你和被告人,是什么时间离婚的?”
“平成10年,即1998年的秋天。”
“你们的婚姻有16年,那时您36岁。到现在……”
里村玉见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塔之木,意思是问他这样行不行,玉见已经感到,自己浑身热得冒汗了。
“我们已经离婚7年了。”
“能否请你讲一下离婚的理由。”
里村玉见已经知道了真砂子离婚的原因,但是,现在还有时间。而真砂子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我没有和我丈夫以外的男性,有过过于亲密的关系。”
“那么,你和被告人的家庭关系好吗?”
“我丈夫是怎么想的,这我不知道,但是,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我每天都像坐在针毯上一样,坐立不安。”
“什么样的事情?”
“在平成七年(即1995年)的8月,我家里的长女阿碧溺水而死。当时,我们在离我的娘家,不远的爱知县一条河里玩水。那河水也就有上中学二年级的阿碧身高那么深,而且,阿碧以前也经常游泳,我就没有在意。正好碰上我在小学时的一个同学喊我,我们就到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当我注意到阿碧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于是,真砂子匆匆地沿河呼救,来了不少人帮助她进行打捞,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才把沉在深处的阿碧打捞了上来。有人当场进行了急救,还叫来了救护车,把阿碧送到医院,但是,最终也没有挽救了阿碧的生命。
真砂子拼命地压抑着感情,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她那优雅的表情,和阿彰真是一模一样啊。
“阿碧是怎么溺水的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我疏忽大意的罪过啊……”
“关于阿碧小姐的死,被告人是什么态度?”
“他就像没有看到,我的心痛一样,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说到后来,真砂子的语言也乱了,她低下头去,擦拭眼泪。
永泽悟从一开始,就紧紧地盯着真砂子。
“那么,你说的那件事情,就是指阿碧小姐溺水的事故吗?”
“是的!……”真砂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后来你们的夫妻关系,就此发生了变化?”
“是的。事故发生后,我曾经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但是,我丈夫根本不同情我,自己整天在外面酗酒,回家就打我出气。”
说到这里时,真砂子表情突然变化了。
“不,我丈夫从根本上,还算是一个善良的人。我觉得他比我更爱自己的孩子,失去女儿后,他没有解脱的办法,就只是拿我出气。他也说这样对我是不对的,但是,我认为他在心理上,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
这是里村玉见和真砂子,事先商量好的证词,实际上,真砂子对永泽的母亲初音和儿子阿彰,经常不放心的心情,玉见是非常明白的。她对于这个家庭的感情,绝不是虚伪的。
永泽彰是个十分笨拙的男人,他不会在细微之处怜恤家人。爱情必须是由行动表现出来的,而他那对什么时候,都是瞪着的眼睛和厚厚的嘴唇,会给人一种超出必要的严厉感觉。
但他实际上,比他的妻子更加软弱,这就是他的悲哀!
“但对你来说,这是非常不公平的。”
“不,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本身也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
“那么你都是在忍耐着啊。”
“如果有阿彰的话……”
“啊……那个时候,你和阿彰两个人,都是什么样子?”塔之木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子问道。
“还可以吧,在那个时候。”
里村玉见一下子住嘴了。在不知不觉中,她感觉好像是在和真砂子,两个人在一起聊天一样。
“对法官讲什么吗?”里村玉见被塔之木的话,分散了注意力。
她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自已是在问自己吗?她慌忙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这个……啊,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
“过了两年左右吧,我的身体就支撑不住了……得了严重的头疼病,早上也起不来了……”
“那么后来呢?”
“大学附属医院的大夫说,这是得了神经衰弱症。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期间,真砂子便和比自己小四岁的心理咨询医师产生了恋情。”
于是,真砂子提出了离婚的要求。永泽说只要把儿子阿彰给他就同意。于是,在阿碧死后三年,他们离婚了。在半年后,真砂子和那个大夫结了婚。
里村玉见也就顺着真砂子的话,说了下去:“但是,只过了两年就离婚了。现在是一个人生活着。”
玉见停顿了一下,把视线转向了塔之木:是不是该问下一个问题了?
看到塔之木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玉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话再转回到平成七年8月的事件吧,那时,阿碧小姐才上中学二年级,当时她有13岁?”
“是的!……”真砂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在前年平成15年12月的时候,如果阿碧小姐活着的话,有21岁了吧。”
“是的。”
“那么,你知道被告人,是从那个时候,和已经结婚的沟口晴菜小姐,开始短信联系的吗?”
“不知道。”
“那时,沟口晴菜小姐已经24岁了,但是她在网站上,以‘晴子’的姓名登记的,而且说,自己的年龄是22岁。所以问一下证人……”
“……”真砂子的脸色苍白。
“对于被吿人来说,如果阿碧活着的话,她现在是多少岁呀?”
“阿碧死了之后,我们又过了三年的时间。阿碧是3月7号的生日,一过年就很快长一岁啊。”
“被告人在众多的女性网友里,独选择了沟口晴菜小姐,是不是因为她和自己的、死去的女儿年龄差不多?”玉见饶有兴趣地问道。
“如果是的话,那么就是表明了被告人,一直忘不了阿碧小姐,在他的脑子里,总是会浮现出死去的女儿……”
说到这里,里村玉见也觉得有点慷慨激昂的样子。
“一难道你的愿望,就是要和一个自己女儿,年龄一样的女性成为网友吗?”
“我抗议!……”布施检察官大声地喊道,“辩护人在根据自己的想像,进行询问!……”
谷川法官苦笑着,看着里村玉见:“你的询问可以了吗?”他用的声调十分轻松,塔之木也点了点头。
“那么,我再换一个角度……我希望这次是被告人自己说出来。”
真砂子像是在选择词句一样,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永泽在和网友进行着联系。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根本就不记得,他说过这些事情。永泽只是说他的工作非常忙,使用网络,对他的工作来说,是无济于事的,而且,我也一直认为,他对女儿阿碧的死,还怀着内疚的心情。”
听到了预期的回答后,里村玉见感动地向真砂子低头行礼。
“那么,对于这样的女性,被告人与其强行发生交易关系,甚至提出性的要求,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抗议!……要征求证人的证词!”
“同意。请辩护人变换一下问话。”法官说道。
里村玉见也看了一眼塔之木,对他说了句“我问完了”。
“主询问结束。”
里村玉见坐了下来。她感到背后和两肋下全是汗水,而且,突然感到浑身寒冷,牙齿也禁不住地“嗒嗒”作响。
作为辩护方的另一名证人,真田智一郎从法庭旁边的一扇门,一走进法庭里来,法庭里顿时显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气氛。
今天法庭上,坐了大约六、七成的旁听者,当然,新闻媒体的人来得最多。而且,其中有许多人,都记得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在社会上盛传的“桂山湖网友杀人事件”中,最大的犯罪嫌疑人,是一名“35岁的自由职业者”的报道。
在全国性的报道“桂山湖网友杀人事件”后的一个多月时,在新横滨饭店,又发生了第二起杀人事件。进行电视节目综合报道的记者,站在案发饭店的楼前向观众讲述,警方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确定:凶手到底是不是那名自由职业者男性。
在那之后的十一天,即9月15日,完全没有印象的永泽悟突然被逮捕了,新闻媒体和世间的人们,也马上认为他是真正的凶手了。虽然他的真实姓名还没有公开,但是,在业内,人们已经都知道是谁了。
在他被捕后不久,真田智一郎也就被无罪释放了。社会舆论还对警方的误捕进行了指责。
“特别是他,对警方的做法非常气愤,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又被证明了不在现场后,警方并没有及时而明确地进行表态,导致他的‘凶手’罪名,至今模棱两可,成为了‘灰色’的人物,即在事实上,处于随时可以被捕的状态。因此,真田对记者们诉苦说,他成为了这个事件的牺牲品。”
观察到了他对警方和检方的反感,让他成为辩护方证人,是塔之木的一个意思。
今天,真田智一郎穿了一件带扣结领的浅茶色衬衫,并配了一件同色的灯芯绒的短上衣,站在了证人席上。他的前额长发低垂,一副金属框眼镜后的眼睛,目光炯炯,并且,流露着冷笑和挖苦的神色,使人感到这个人,流露出极度厌恶新闻媒体,对他造成的伤害的抵触情绪。
塔之木站起来,对他进行询问,首先问了他的履历。
大学毕业后,他先是在一家电视剧制作公司里工作,大约5年以后辞职,随后编写电视剧本,最近在给杂志社,撰写各种事件和风俗方面的纪实文学作品,并且已经出版两部作品。他快言快语地说道。
“你和晴菜女士,是怎样认识的?”塔之木立即进人问题的核心。
“在通过网络结识网友的世界里,大家都对每个人以前,从事什么职业不感兴趣。而且,从平成15年(2003年)开始,我担任了一家杂志的连载策划负责人,那么,就得有实际的体会,所以,我就变身成了一名大公司的员工……
“在网络公司举办的网友征集的页面里,我在物色女性网友,结果我和二十多名适合我需要的女性网友,进行了短信联系。开始没有任何人回信。后来我又按照这些地址,发送了一条短信,结果有两、三个人回了信。我对其中一个名叫‘晴子’的最感兴趣。
“后来,我们就从简单的发送短信,发展到了直接见面的地步了。”
在前年的那个时候,晴子又开始使用手机回短信了。
“你们两个人中是谁,首先提出见面的?”
“当然是我了。”
“那么,你们是在发送短信后,过了多长时间,发展到直接见面的?”
“两、三个星期后吧。”
“够快的呀!……”塔之木感到十分惊奇,随口叹息一声。
“我们每天都发送嘛!……根据最近的一个统计,女性方面主动发送短信,通常可以达到每天10条以上。”
“是谁首先表达愿意见面的?”
“当然还是我了!……在互联网络这个世界里,女性的立场,常常取决于男方的态度。而且,这也通常是男方,进行短信往来的目的嘛……”
“对不起,你没有想过交往的费用吗?”
“不!……”真田智一郎有点不高兴似的摇了摇头,“最开始,有了这个目的的男方,等不了几个星期,就希望见面了。女性也是这样,她们一且和你进行了联系,也就愿意迎合男方提出见面的建议。在这样的情况下,年龄就不是问题了。双方见了面,认为合适就一切可以了,如果不满意,就立即分手,然后再接着找合适的人选。当然,这样的话,是要花费时间的……”
看来,他比塔之木还要健谈,真田继续说下去。
“以俞有两种交友的倾向,但是最近的区别,不那么明显了。开始是打算恋爱而交友的,但是现在,更多的是采取合同情人的增加了。”
“那么,你是怎么样,和日野晴菜认识的?”
“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我对那种合同情人,没有什么兴趣。我第一次是在平成15年7月,在吃茶店和晴菜约会的,8月第一次开车带晴菜兜风。”
“后来你们的关系,就逐渐加深了起来?”
“是啊,从9月到10月,每个月我们见面三次。第一次是我请她,去看看我的工作地点……她去了之后,开始是反抗我的,但是……”
“后来呢?”
“我们就到市内的饭店了。”
塔之木直视着对方,继续问道:“根据晴菜女士,高中时期的同学证明,当时,她对各种短信,都没有一点儿感兴趣的样子。以我们对她的调查判断,刚才证人的证词是事实。”
“当然是事实了。”真田智一郎苦笑着回答道,“因为她还是一个妻子嘛,也许她不敢对同学说真话,或者是她的同学,在故意为她做掩盖。”
“晴菜女士有丈夫的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在很早就听说了。而且,我首先对她讲了我的情况,我有老婆和两个孩子,娘家在老家有很多的土地,我是她家的上门女婿。”
“那么,晴菜女士对她的丈夫,和自己家庭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丈夫总是出差,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感到十分无聊,她就是这样说的。”
“于是,她就希望从网友中,寻找伙伴?”
“大致是这样的吧……”
真田说到这里,开始沉默了。好像他在回忆着,当时晴菜的心块一样。
“反正她是个很健谈的人……我想她经常地孤独,太缺乏说话的伴儿了,而且还发展到,希望找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做伴儿……”
“你没有想到,她会深深地陷入精神和肉体恋爱的后果吗?”
“嗯……反正这么说吧:她对我没有表示很明显的诱惑,甚至是很放荡的态度。但是,她却很明确地对我,讲了她的丈夫,对她是多么冷淡……当时她是很认真地讲的。”
“是嘛。”
“她在和我约会之前,我们之间已经发展到无话不谈了。我们双方都是深深地陷入,不能自拔了……”
“那么,就是打算建立恋爱关系了?”
“啊……坦率地说,我是从职业的角度,和她进行交往的,所以,我在一开始和她交往的时候,就把我有老婆和孩子的事情,如实地对她讲了。我们基本是真的进行着,一般朋友的交往。但是,后来,随着我们的交往次数增加,她渐渐地向我表白了,她对她丈夫的不满。”
“就是前年10月的事情?”
“是的。我当时觉得很为难,决定终止和她的交往。于是在11月初,我就不再给她发送短信了,但是,她好像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那是你有这样的感觉吧?”
“不,这是通过短信知道的。我也觉得这成了我的一个包袱,可是没有办法,因为我已经进入到了这个网络里了。”
“同年的12月,晴菜女士偷偷地买了一部新手机,在网站上以‘晴子’的新名宇登录,不久就和被告人,开始了短信联系。”
塔之木向永泽悟那边看了一眼。永泽一直比较平静,并且,用冷静的目光观察着他。
“你认为晴菜女士在和证人分手后,是不是想找一个可以交流的异性朋友,这个愿望更强烈了?”
“我抗议!……”布施又一次地提出了异议,“我要征求证人的意见!……”
“请变换询问。”
塔之木像他预想的那样,恰当地停住了询问。
“平成16年,即2004年4月份左右,证人和晴菜女士,进行了大约5个月的短信交流,共计有7条短信。这些都是什么内容啊?”
“哎呀,这个我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互相发送短信呗!……”真田智一郎摇着头回答,“一般对新结识的网友,都是有一种新鲜感,发得多一些。”
“能问一问具体都发送什么样的短信吗?”
“是这样的:比方说,我也想和对方见面,就问可不可以见面,如果对方不回短信,那就是没有什么戏了。不过网站上还是愿意见面的网友多。”
塔之木听完以后,用满足的神色结束了他的询问。
这时候,检察官布施昭子站了起来,开始了她的询问:“证人和沟口晴菜女士结识后,对她说过见面游玩的话吗?”
“说过!……”真田的身子,稍微向布施转了过去,他似乎对这位女检察官很有兴趣,仔细地打量着她。
“你和晴菜女士,也就是保持在游玩的阶段?”
“是的,我也只是打算这样。”
“但是晴菜女士,肯定对你也抱有一定的好感,那么,你是不是说过‘我也已经离了婚,你也离婚,再和我结婚’的话吗?”
“我们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结果,沟口晴菜女士和你,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但是被告人认为,你们只是保持着这样关系自然吗?”
布施很明显在征询证人的意见。但是,塔之木却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迷惑不解、歪着头的真田智一郎。因为真田在判断,怎样回答才对自己有利吧。
于是,检察官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对于比你小20岁的晴菜女士,离婚和结婚的事情,是怎么考虑的?”
“这个嘛,我的确没有对她说过……可是吧,后来我从我的经验认为,像她这样的女士,对于对方是不是离婚了……”
布施昭子看到真田的话要出题了,连忙制止了:“不,不必回答了。我的提问结束了。”
在横滨的街头上,可以看到修建了许多的隔音墙。温暖的湿雨雾蒙蒙的。里村玉见看着足球运动场的外墙,在车窗外移动着,突然觉得一阵睡意袭来。正在这时候,突然眼前一片空白的样子,她又连忙抬起了头。
那是白木莲。沿着高速公路,种植着四、五排高大的树木,中间还种有两、三棵开花的树木。树上开着白色的花,都被雨淋湿了,仿佛是透明的一样。
“第三京滨公路真漂亮啊!……”手握着方向盘的塔之木,兴奋地说道,“到处都种着绿色植物。我一看到这样的花,就觉得春天到了,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
塔之木做律师快20年了。从旗之台律师事务所到横滨法院,是为数不多的人才有的经历。每到季节变化的时候,他一看到花,就大发一通感慨,连玉见也会被他这样兴奋的情绪所感染。
“你是第一次,一定感到非常疲倦吧?”
“先生也很累吧,反正我的确很紧张。”
“没关系,凡是第一次,都会这样的。”塔之木安慰着里村玉见。
上午在法庭上,询问了真砂子和真田,中午休息后,又把担任解剖日野朔子遗体的横滨公立大学法医学教授,传唤到法庭,就日野朔子的死因,请他做了说明。
根据法医的解剖所见,死者的左颈部切割伤很深,其周围没有发现小的擦伤等伤口。因此可以认为,加害者是毫不犹豫地刺向死者的,不是偶然刺中的。所以,可以认定为故意他杀。
由于被害人的左颈部动脉被切断,大量出血,是失血过多而导致死亡。
教授的证词就是这些。解剖鉴定书也已经向辩方展示了,检方已经提出:请法庭对这个结论,给予认可的请求了。由于没有反对的意见,所以,这次开庭三十多分钟就闭庭了。
在商量了下次的开庭时间后,塔之木和玉见两个人,于下午2点出了地方法庭,乘塔之木的车回家。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下着小雨,所以,看到的嫩叶十分翠绿。
第一次的公判,是在去年的12月中旬。随后就是法医的鉴定,桂山湖事件检方和辩方,平均有两名证人出庭作证。由于新横滨饭店事件,没有证人出席,于是,主要采取了证人询问的形式。
“我觉得这样的形式,大体上是有利于庭审的,八十川凉子的证词虽然是善意的,但是,今天我才明白,基本上是不能完全相信的……”
沟口辉男的日光之行,暴露了他与异性的亲密关系,这也肯定给法官以“他和晴菜的家庭,并不幸福美满”的印象了。
而且,今天真砂子的话,又说明了永泽悟与日野晴菜成为网友的动机,是出于把对方当成自己死去的女儿的幻觉。真田的证词,也证明了晴菜本人,也对对方抱有好感,而致使两人的关系发展顺利,从而间接地证明了,永泽悟不能单方面地承担全部责任。
因此,下一步检方提出的:永泽悟在向晴菜提出性的要求被拒绝,并对他讲了污蔑的言辞,而使永泽悟恼羞成怒,进而在一气之下,杀害了晴菜的主张,就难以成立了。
在审判之前,永泽已经表现出了绝望的神态,而此时,他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当然,新横滨饭店事件的审理才刚刚开始,还不能认为辩方的主张,就能够顺利通过。
但是,塔之木却对此抱有信心:“啊,我看检方陈述的情节,多多少少有些破绽……”
“什么?……”
“你看,到现在为止的证人询问,在全体的印象上,也许有了变化,但是,却没有从根本上,动摇事件的本体……”
“事件的本体……”
“对。就是说两个杀人案件中,从永泽的立场来看,事实的成分更重一些。”
玉见的心跳加剧了,塔之木到现在依然不认同,永泽陈述:自己是在和晴菜推搡过程中,无意间将匕首刺中了晴菜的颈部的主张。
“但是,如果把新横滨事件,认定为正当防卫的话……”在杀人事件中,如果被认定为正当防卫,就可以免除刑事责任。
“可形势不容乐观啊!……反正得再看下次的被告人询问了。”塔之木感叹着说。
“桂山湖事件和新横滨事件,难道要一起询问吗?”
“嗯,这和他们到底能有多大把握的说服力有关啊!……”
对被告人的询问,已经接近最终公判了。虽然经历的时间很长了,对于里村玉见而言,犹如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在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玉见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先生,您认为是谁删除的短信?”
但是,塔之木没有明确地回答:“现在的情况,是检方坚持认为,是日野晴菜自己删除的手机中的短信,但是……”
塔之木遥望着远处白色的花影说道,“我呢,开始在想,会不会是朔子女士删除的?”
在说到与事件有关的当事人时,塔之木极少用到“女士”一类的荨称,这说明了他对朔子抱有好感。
“对于她的行动,还有许多的谜啊!……”塔之木自言自语着,“如果这些没有弄清楚,我觉得这些事件,就难以彻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