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唐公起兵反隋,郡主李婉儿在王屋山振臂一呼,立刻招募了十余万绿林豪杰加入她的战旗下。可经历两年恶战之后,这群豪杰死的死,残的残,几乎没有一人分享到大唐的荣耀。境遇之差,甚至连李渊本人都看不过去了。几番试图追封那些有功者,但几番都因为长孙顺德、萧瑀重臣的联手阻挠儿作罢。后者之所以抵制王屋山众豪杰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觉得对方出身草莽,不配与自己同列朝堂而已。可就这么一条上不得台面的理由,却由上至下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令李渊不得不有所顾忌。
相比之下,洺州众将的结局就算非常幸运了。毕竟如今大唐国的根基已经相对稳定,李渊不必再像立国之初那样小心翼翼地看那些老关陇世家的脸色。可每当聊到想到这些话题,大伙心中依旧会涌起一股无力感。就好像被一块石头压在胸口处般,沉甸甸的无法顺畅呼吸。
正唏嘘间,忽见黄牙鲍猫着个腰,贴紧土丘的边缘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低声喊道,“教头,教头,起风了,起风了。鸟惊林动!”
“在哪?”好长时间没说江湖黑话,程名振楞了一下才勉强反应了过来。
“对面的丘陵后,距官道二百步左右!”黄牙鲍用手贴着地皮向丘陵前的官道指了指,急切地汇报。
有人发觉咱们试图劫杀李密了?程名振和王二毛互相看了看,眉头紧皱。谁这么好的本事?还是派出去的斥候走漏了风声?
“准备迎战!”兄弟二人配合多年,目光稍稍一碰就做出了决定。只见他们两个同时放开坐骑,抽出兵器,贴着地皮一阵小跑。转眼间来到土丘最高处,躲在一块突兀的岩石后向外张望。只见对面土丘顶,有几个身影迅速移动,显然,对方也迅速做出了做战斗准备。
王飞、张瑾等人也迅速跑来,与程名振等人聚集成一个小型三角形攻击阵列。还没等大伙做出下一步行动,耳畔突然有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响,“的的,的的,的的…….”,声声敲在人的心口。
“坏了,被人围了。对面家伙志在诱敌,侧面才是真正的杀招!”程名振眉毛倒竖,汗水一下就从额角涌了出来。“弓箭手到那块大石头后,其他人,变圆阵围住弓箭手!先打掉对方的气焰,然后,大伙立刻上马向北突围!”
“诺!”众人齐声答应,迅速改变队形。毕竟都是刀头上打了多年滚的老江湖,面临危险,动作一点都没慌乱,转眼间,已经围好了一个圆阵,将弓箭手和主将团团包围在核心。
“把我放出去,点子扎手。你们的武艺还不如我呢!”程名振低声抗议,奋力推搡挡在身前的弟兄。
“若是失了你,叫我等如何向弟兄们交代?”张瑾、蒋百龄和王飞三人死死卡住了他,无论如何不肯让开出阵的缝隙。
只有王二毛不十分紧张,站在阵中,皱着眉头小声嘀咕,“这人?不会吧,怎么会是他?大伙不要慌,先看看情况再说”
“谁?”程名振低声询问,“你认识么?”
“不清楚,有点像,但又不太像!”王二毛轻轻摇头,语言很是含混。
还没等他看得再仔细些,敌军骑兵已经迂回至百步之内。带队的是名疤瘌脸汉子,看起来非常魁梧,只是背驼得太厉害了些,令形象显得有些猥琐。只见他带住坐骑,将长槊举了举,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然后将长槊奋力向地面上一插,“轰”地一声,槊锋入地三尺有余,“太行山的兄弟借这几个土坡做买卖,对面是哪路豪杰,能否请当家的出面一叙?”
“太行山里可没你这样的好汉!”王二毛嘀咕一声,迈步就往外走。程名振在背后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抢身出阵,手搭在刀柄上向上拱了拱,朗声说道:“抱犊寨的兄弟路过此处,不知道太行山的朋友已经铺开了场子。得罪之处,请当家人勿怪!”
“你是抱犊寨的?”对面的疤瘌脸驼背壮汉眉头一皱,双目中寒光四射,“不知道跟孙老当家怎么个称呼?”
“抱犊寨三十六峰,素来是互不统属。朱某福薄,未曾听过孙老当家的教诲!”程名振笑了笑,回答得滴水不漏。
所谓孙老当家,本来就是对面壮汉随便编出来的一个名字。如果程名振说自己跟孙老当家有关系,才真正上了对方的套。见语言中没挑出半分纰漏来,那名疤瘌脸驼背壮汉笑了笑,大声说道:“是朱寨主啊,久仰久仰。在下姓程,很高兴能与朱寨主相遇!如果朱寨主没事儿,就尽快赶路吧,这里穷山恶水,实在没什么风景好看!”
“本来也没想久留,坐骑累了,下来吃点儿干粮而已!”程名振笑呵呵地跟对方客套。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插在地面上的长槊。那杆长槊乃地道的绝世珍品,精钢为锋,白铜为纂,槊杆乃生漆、麻布、裹了白拓蔑条胶合而成。造这样一杆槊,至少需要耗费三年之久,四十几道工序随便出点差池就是废品。拿到世面上去,没有三十贯以上足色肉好根本买不下来。当年在大隋十二府军中,能用得起这样长槊人也没几个。更莫说如今乱世尚未结束,天下纷争不断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对面的壮汉也在偷偷打量程名振。虽然少年人身上的打扮非常普通,但那股刀头上打滚养成的杀气,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更难得的是,刚才自己一槊刺入地面三尺,寻常蟊贼肯定早吓得屁滚尿流了,而少年人和他的那些属下只是楞了楞,握刀的手都未曾抖上半下。
这样一伙英才,是来自抱犊寨那鸟不拉屎的山沟沟才怪?但眼下有要事在身,壮汉也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笑了笑,继续道:“怎么?朱当家还要歇很长时间么?”
从长槊刺入地面的深度上看,程名振知道壮汉的武艺肯定比自己高出了不止一点半点。笑了笑,忍住心头的不快说道,“这就走了,不打扰程寨主做生意。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冲着壮汉拱了拱手,转身而去。还没等跟众弟兄汇合到一起,身后的壮汉突然策马疾驰数步,大声喊道:“且慢,朱当家请留步,程某还有一句话想请教!”
王飞等人怕程名振遭到偷袭,齐齐上前,挡住了战马的去路。壮汉的随从一直在不远处观望,见到此景,也同时策马上坡,急冲而至。
“别误会,大伙别误会!”壮汉举起双臂,冲着前后左右大喊,“我只是见朱寨主的兵器眼熟而已。朱当家,在下绝无恶意!”
程名振也看出对方并不像准备跟自己起冲突的样子,赶紧平伸胳膊,拦住一拥而上的大伙,“靠后些,靠后些,程当家的马只是跑得急了点儿,但是他肯定能控制得住。”
闻听此言,壮汉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莽撞了,笑了笑,飞身下马,“这样可以了吧,我可是赤手空拳了!”
笑声未落,其麾下的弟兄已经赶到,纷纷拉住坐骑,在附近围作一条弧线。壮汉回头看了看,哭笑不得地呵斥道:“干什么你们,怕我吃亏么?都滚远一点去,别在这添乱!”
情急救人的骑兵们挨了训,也不着恼,将马匹向外稍拨了拨,依旧摆成个攻击阵势。其中一个持钢叉汉子将兵器向上举了举,大声喊道:“跟他们费个什么话,一群劫道的蟊贼而已,不如杀了干脆!”
“你才是劫道的蟊贼!”一直躲在众人身后的王二毛突然发了脾气,不顾自己一方势弱,依旧毫不客气地反击,“老子过路,关你什么事了。有本事,你把天下官道全封掉!”
“找死!”持钢叉着双腿一用劲,就准备策马而出。他身旁一名江湖郎中模样的家伙手疾眼快,立刻拉住了缰绳,“兄弟,别胡闹!正事要紧!”
“能耽误多大会儿,一刻钟结果不了战斗,算我怕他!”使钢叉的汉子撇了撇嘴,狞笑着道。
“呵呵,好大的风!”王二毛一摆刀刃,抢出队列。“不就是败家子李密麾下的一条疯狗么?放马过来,让爷爷替瓦岗豪杰出口恶气!”
说来也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持叉汉子被王二毛一顿臭骂,居然立刻没了脾气,将钢叉横在马鞍上,指着王二毛打起了哆嗦,“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们都上太行山了,我还不能去抱犊寨么?”王二毛撇撇嘴,冷笑着反问。
话音落下,程名振和疤瘌脸壮汉都愣住了,“嘿嘿嘿”对着干笑了几声,面红耳赤。
“你小子啊,怎么不早出了打招呼!”疤瘌脸汉子脸皮稍厚些,冲着王二毛挥了挥手,忍住心中的惭愧问道。
“是程大哥吧,你的脸怎么花了,背什么时候驼的?我刚才根本没认出来!”王二毛将刀插回腰间,笑嘻嘻地跟对方打招呼。“我看看,我再看看。好啊,几年不见,大伙都变样子了!”
“嘿嘿,嘿嘿!”骑马的众豪杰尴尬地赔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二毛的提问才好。还是被称作程大哥的壮汉反应机敏,用袖子在脸上抹了几下,低声抱怨,“都怪老牛,我说这易容药不管用吧!他非让大伙擦上。这下好了,顾头不顾腚的,算什么事啊!”
说罢,猛地一直腰。身体陡然长高了半尺,哪曾有什么驼子,分明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那脸上的疤瘌也被他自己三下两下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古铜色的面皮。
骑着马的众豪杰见此,也不想再装下了去了。纷纷卷起衣袖来抹脸。片刻后,大伙全恢复了本来面目。个个虎背熊腰,生气勃勃。
那名壮汉上前数步,冲着程名振长揖及地,“瓦岗程知节,吴黑闼、牛进达带着自家弟兄出来做买卖。刚才不知道是程兄弟,得罪之处,勿怪,勿怪!”
到这个时候,再猜不出对方的身份,程名振就是傻子了。赶紧侧开半步,长揖相还,“平恩程名振,见过诸位瓦岗英雄!方才并非刻意向程将军隐瞒身份,我等也是来这儿做桩买卖,不得已而为之!”
“都不得以,都不得以!”程知节自己刚才也没一句实话,所以也无法追究对方撒谎,摆了摆手,将刚才的误会一笑揭过。
“我并非有意来坏程大哥的好事!”程名振想了想,又笑着追加了一句。“只是看这里地形比较合适。如果程大哥不方便,我等这就把地方让出来!”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既然瞒不了你,估计也瞒不过别人!”程知节大度地挥挥手,笑着回应。“算了,这买卖估计难做了。老牛,你把秦二哥和罗兄弟喊过来吧,别在对面丢人现眼了!”
江湖郎中答应一声,策马而去。片刻后,先前诱敌的地方又冲出来几匹骏马。当先马背上乘的是一名黄脸的壮汉,随后是一名深色面孔的少年,再往后,有名豪杰修身长腰,银甲白袍,不是天杀的罗成又是哪个。
“秦二哥,罗士信,罗成,他们三个也在?大伙怎么都跑这来了!谢大哥呢,怎么没见他!”王二毛看得两眼发直,歪着嘴问道。
“小谢啊,他不跟我等一起了!”程知节叹了口气,低声回应。“瓦岗寨已经没了。我们现在都在秦王麾下混日子!”
“秦王,是大唐的秦王么?”程名振微微一愣,信口问道。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李密战败投唐时,瓦岗豪杰大部分都被王世充迫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伙有成了秦王李世民的部属?
“还有哪个秦王!”提起李世民,程知节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些,笑了笑,低声道:“王世充毁了瓦岗,我等岂能真心跟他。正巧他前些日子出来跟秦王交手,两军阵前,我等直接倒戈了!”
“倒戈?”程名振和王二毛面面相觑。这是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做得出的事情?洛阳军的士气定然当场大沮,阵前倒戈者的个人声誉恐怕也同时一落千丈矣!
看见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错愕的眼神,程知节笑着摇了摇头,“没办法的事情,总好过天天听仇人的吆喝。其他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至少,我等给死去的弟兄出了口恶气!”吴黑闼凑上前,低声插了一句。
“要说毁了瓦岗寨的罪魁祸首,怎么轮也轮不到王世充吧?!”也不知道跟对方有什么过节,王二毛见到吴黑闼就没好脸色。
“那是当然。帐要一笔笔算!”吴黑闼的脸上又憋出了一片红云,咬了咬牙,低声回应。
“是么?那对你来说可真不容易!”王二毛得理儿不饶人,继续步步紧逼。“伙同张亮,逼迫小谢交权的那一回,有你参与吧?挑唆周文礼、王当仁等外营将领不听徐三哥命令,也有你的份吧?我走得早,没亲眼看到李密篡权那一幕。若说当时你不在场,却是打死也不相信!”
“你……”吴黑闼被数落得直哆嗦,握着拳头就往前冲。正如王二毛所说,作为李密的嫡系将领之一,很多阴谋都曾亲自参与。如今他最不愿意听人提起的,就是自己过去那些经历。每次听见,心里就像被刀扎了一样痛苦。
“我怎么了,想杀我灭口?”王二毛冷笑一声,手再次握住了刀柄。
眼看着双方眼里又开始冒火,程知节赶紧横着走了半步,挡在了吴黑闼身前,笑着道:“王兄弟,王兄的,嘴下留情。黑子,你也别沾火就着。当年你在李密麾下,的确很讨人厌。被王兄弟说几句就说几句吧,又不少一块肉。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错了,还怕人数落么?”
“还说我呢,窦建德又好哪去了?”吴黑闼嘀咕了一句,悻悻退到了一边。
“王兄弟好一张利口!”劝退了吴黑闼,程知节冲着王二毛轻轻拱手,“你不用挤兑黑子了,程某此番的确是为了劫杀李密而来。诸位洺州营兄弟如果能当做没看见我等,程某必将感激不尽!”
被程知节一语戳破了伎俩,王二毛不觉脸上一热。嘿嘿笑了几声,继续补充道:“我也觉得么?这荒山野岭的,程四哥不会出来看风景。四哥尽管放心,瓦岗兄弟当年对王某有救命之恩,王某出了山,立刻忘了今天的经历就是!”
说罢,他悄悄向程名振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跟自己一道向瓦岗群雄告辞。程名振笑着摇了摇头,笑着道“程四哥是爽快人,咱们也不能稀里糊涂地走。实话说吧……”顿了顿,他向程知节轻轻拱手,“我等也是抱着同样目的而来。却没想到被程四哥抢先了半步!”
“你也来劫杀李密?”程知节楞了楞,犹豫着问。
“他跟我是同门师兄弟。但师尊却被他逼得无处容身!”程名振郑重点头,“所以,程某必须赶在跟他同朝为官前,替师尊清理门户!”
闻听此言,程知节心神大定,挥了下手,笑呵呵地道:“早说嘛!害得我白担心了半天。要不要一起来,还是我替你把事情做干净了!”
“能跟瓦岗豪杰并肩而战,乃我等之荣幸。”程名振点点头,笑着回应。
瓦岗群雄本来围成了个半圆形,一言不和就准备杀人灭口。此刻听说程名振准备带着洺州弟兄跟大伙一起干无本买卖,立刻纷纷放松了戒备,笑呵呵地跳下了坐骑。有人赶着上前跟程名振、王二毛见礼,有人则拿出酒水、肉干,请王飞、张瑾等弟兄共享。
正热闹间,秦叔宝、罗士信、罗成等人已经到了近前,跳下坐骑,热情地与大伙寒暄。王二毛上前推了罗成一把,笑着骂道:“你居然还认得我们?我以为你当了驸马爷,就把大伙全忘了呢?”
“哪敢,哪敢!”罗成心里有愧,陪着笑脸讨饶,“罗某这条命都是你们救的,怎么敢忘了救命恩人。后来之所以没联系,是因为知道窦建德心眼小,怕害了大伙而已。”
“你就说吧!反正你长了张好嘴!”王二毛笑了笑,摇头说道。
“真的不是瞎话,否则天打雷劈!”罗成笑着举手起誓,随后迅速将话题岔开,“程大哥,你现在终于改用刀了?想必武艺已经大成了吧!”
“估计还没有!”程名振轻轻摇头,“你走之后,再没人指点我。剩下的都是自己关起门来摸索,所以也不知道武艺有没有进境!”
“老兄弟跟你切磋过武艺?”程知节看了看罗成,笑着插嘴:“我说呢,看到你的兵器就觉得眼熟。老兄弟教给你的招数,恐怕也不是好路子来的吧?”
“战场上偷师学来的。我自己用不了,就转给了程大哥!”罗成点点头,坦然承认。:“他当时的地盘紧挨着博陵,我怕他打起来吃亏!”
“你小子啊,一肚子坏水!”程知节笑着摇头。“能此间事情了结,我跟程兄弟讨教几招。就知道进境如何了?北边那位,我有幸当年跟他交过手,对其的本事略知一二!”
“那就有劳程大哥!”知道瓦岗寨兄弟都是爽快人,程名振也不推辞。
正七嘴八舌说得热闹,秦叔宝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大家听我说一句,其他事情都有的是时间做。当务之急,乃是…….”
“不就是劫杀李密么?我已经跟程兄弟交过底了,他正为此而来!”程知节心里头高兴,非常快意地插嘴。
“不是这样!”秦叔宝年龄比众人大了将近两轮,所以看问题的眼光远比大伙持重,“这里两片丘陵夹着一条管道,地形的确适合做买卖。但既然咱们和洺州营兄弟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恐怕别人也不会是睁眼瞎。李密那人曾经在绿林混迹多年,逃命的本事向来数一数二。一旦被他的人逃出一个半个去,我等少不了要遇到场大麻烦。所以,我觉得……”
说这话,目光慢慢向洺州营这边转。程名振见此,立刻抱拳许诺,“就请秦二哥主持,洺州营与瓦岗豪杰共同进退就是!”
“多谢洺州营兄弟了!”秦叔宝拱手相还,“既然如此,秦某就僭越一次。”
说罢,指点官道,将人员重新分派到各处,约定好联络信号,务必将李密及其麾下爪牙一网打尽。
布置刚刚结束,还没等大伙分头行动。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鸟鸣,“布谷,布谷,布谷布谷”。紧跟着,贴着草皮跑过一个浑身插着柳条的人来,冲着秦叔宝叉手肃立,“报,新情况!”
“说,没外人!”秦叔宝大度地挥手。
“王君廓带领五百骑兵,亲自追上了李密,护送他过山来了!”看上去就像个柳条筐般的斥候喘了口气,低声汇报,“距离这边还有四里多,转个弯就可以看见!身边还有…….”
“狗贼!”没等斥候把话说完,程知节一拳挥出,将旁边碗口粗的小树砸为两段。“又是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从中作梗,当初真该一刀砍了他!”
五百骑兵,肯定不可能全部都被一网打尽。而伪装响马劫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只要走漏了半点儿风声,被朝廷程查出真相后,参与者恐怕都得给李密殉葬。虽然李密本人对大唐朝廷来说可有可无,但其刑国公的身份,却令朝廷无法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犹豫间,远处的山坡上又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鸟鸣。随着鸟鸣的临近,又一个浑身插满柳枝的斥候从草色中显出了身形,“报,秦二哥,王君廓派出了五十名骑兵头前喊山,用的是绿林切口!”
“他们想说什么?”这一下,不仅秦叔宝楞了,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也被弄得满头雾水。
“他们…….”斥候犹豫了一下,发现前一个同伙也在,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通过江湖切口想表明的意思是,如果附近有人寻仇,请给他一个面子,放李密过去。事后,他定然给大伙一个满意的解释!”
“狗屁!”吴黑闼气得直咬牙。“若不是他先向大唐献出了河内郡,李密那厮也不至于方寸大乱。这时候又来做好人,谁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王君廓人虽然机灵过头的些,却不是趋炎附势之辈!”秦叔宝想了想,轻轻摇头,“他既然派遣卫士提前开路,并且用江湖切口四下乱喊。想必是猜到了我等会有所动作。放他过去吧,劫杀李密的事情到此为止!”
“就这样算了?”程知节不满意,皱着眉头问道。
“我想不出王君廓为什么要这样做的道理来?”秦叔宝看了大伙一眼,歉意地摇头,“按常理,李密是个落了难的国公,王君廓没必要上赶着拍他的马屁。况且我等结伙请假出门,秦王虽然没问我等要干什么,却未必猜不出个大概。杀李密,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如果把王君廓一起跟做了,恐怕秦王那里也替大伙担待不住!”
虽然刚刚投奔大唐没多长时间,但秦王李世民的慷慨仗义、敢作敢为的形象已经深深印在了瓦岗众豪杰的心头。他们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给秦王带来麻烦。更不想让自己的家人受到牵连。
因此,大伙心里面虽然充满了不甘,却不得不点头承认秦叔宝的话正确。程知节叹了口气,冲着程名振说道:“本想跟兄弟并肩而战的,却没料到被人插了一杠子。对不住了,日后如果有机会,程某当上门赔罪!”
“能结识这么多好汉,已经不虚此行!”程名振笑着拱手,“他日有闲,请诸位到上党一叙!”
同样作为近期归附大唐的势力,瓦岗诸将对洺州营诸将大有悻悻相惜之意。互相客套着,一道走下山丘,将附近的险要场所和官道给王君廓让了出来。
片刻之后,王君廓亲自带领五百精锐骑兵,保护着李密呼啸而过。全军上下骑着清一色的突厥良驹,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李密和张亮、贾润甫三人被护在队伍的正中央,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只是在经过先前瓦岗群雄藏身处的刹那间,李密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得意。
“李密恐怕活不过今年秋天了!”待骑兵扬起的烟尘散尽,程知节嘴角突然浮现了一丝笑意,以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嘀咕。
“程兄说什么?”不远处,程名振刚刚上马,听闻此言,心中突有所悟,把坐骑兜转过来,低声问道。
“程某还是太蠢了。秦二哥也不够聪明。程将军,你名气很响,其实也是个笨蛋!”程知节笑了笑,飞身跳上坐骑,因劫杀李密失败而产生的沮丧一扫而空。
这回,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互相看了看,或快或慢,都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笑声中,众人挥手作别,分为两波,向南向北疾驰而去。
“他们高兴什么?”王飞反应慢,跟在程名振马后轻声嘀咕。“笨就笨呗,谁比谁聪明多少?”
“咱们的确够笨,尤其是你,笨得厉害!”程名振看了他一眼,笑着骂道。
“我又招谁惹谁了?”王飞吃了个憋,摸着脑袋抗议。
“自己想去,谁也不准告诉他!”程名振用力夹了下马背,在官道上快速疾驰。暖暖的春风吹过林梢,绿波起伏,令人心旷神怡。
他今天又被上了一课。
杀人,又何必用刀?
半个月后,坐拥黎阳的徐茂公将黎阳仓和瓦岗残部所占据的上千里沃土,东至于大海,南至于长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都以李密的名义献给的大唐。并且当着朝廷钦差的面儿,表示自己先前是替李密守土,如今既然主公归降,自己不敢不紧随其后。
李渊闻之,叹道:“徐茂公不忘旧主,真纯臣也!”传旨赐徐茂公国姓,加封其为右武侯大将军,黎阳大总管,莱国公。封其父徐盖为舒王。父子二人风头一时无两。
又过了几个月,李密稀里糊涂造反,稀里糊涂被杀。徐茂公、王君廓上表朝廷,二人求得李密尸首,厚葬之。
世上从此再无瓦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