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问鼎(六)

  无论如何不能让窦建德逃走!一边督促着麾下弟兄抓紧时间赶路,左翊卫大将军柴绍一边在心里对自己默默地讲。无论对于李家军,还是对于他自己而言,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杀掉窦建德,李家则可以在原有博陵六郡的基础上,一举拿下整个河北。与此同时,他柴绍也可以得到一块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封地,就像罗艺和李仲坚二人那样,凡事自己做主,不用再仰人鼻息。

  天地良心为证,柴绍没有拥兵自重的打算。可目前这个不尴不尬的地位,也忒煎熬人了。同样为将,罗艺手中握着幽州的战马,李仲坚手里握着博陵六郡的税赋,即便是唐公的另外一个侄儿李孝恭,眼下也握着半个山南之地,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唯独他柴绍,论家世、名头、战功一样也不比上述三个人差,却连一块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地盘都没有,一切全得听凭岳父李渊调拨。虽然说从起兵开始到现在,岳父老大人一直没亏待过他。可毕竟有些话说起来很不好听啊。人家都认为,柴大将军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夫凭妻贵,而不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虽然他在李家起兵后曾经数次血战,一幢幢功劳都是明摆着的,可偏偏那些喜欢嚼舌头根子的家伙都视而不见。

  想起某些人的嘴脸,怒火就在柴绍心里边烧。想当年,柴某人也是堂堂的世袭郡公,长安子弟眼里的长眉大侠,监国太子身边的千牛备身,怎么就夫凭妻贵了?如果不是岳父李渊偷偷地**,估计用不了太长时间,执金吾的职位便要落在自己身上。可惜,世事无常。正好好地过着日子的时候,岳父反了,作为女婿的他除了逃离长安外别无选择。属于自己的功名富贵全都成了过眼云烟。待新的富贵到手时,却完全变得味道。

  被自己在逃难路上抛下的妻子,成了二十万娘子军的统帅,从此与自己形同陌路。岳父李渊和妻舅建成、世民没少替双方撮合,终是起不到任何效果。曾经有几次,柴绍准备冲进娘子军去重振夫纲,可看到妻子麾下将士们那一双双充满鄙夷的眼睛,他又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勇气。

  是自己抛弃的婉儿,对不起自己的大侠之名。所以没有权利再责怪婉儿什么。可自己虽然曾经对不起婉儿,却对得起整个李家!起兵以来,那一幢幢战功就是明证。为了证明自己对李家有用,也为了挽回妻子的心,柴绍几乎改掉了身上所有的坏习惯。打起仗来像婉儿麾下那些绿林豪杰一样不畏生死。可没等他再度得到跟妻子面对面把话说清楚的机会,娘子军已经不复存在了。

  面对着长安城外李家陵墓中的那座衣冠冢,柴绍才真正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先前李婉儿活着的时候,无论夫妻双方是否形同陌路,无论外边的人如何风言风语,他柴绍都是李氏家族的核心成员之一。即便没任何功劳,即便天天混吃等死,也会随着李氏家族的发展高升而平步青云。而如今,他能凭借的只剩下自己了。虽然李渊依旧对他十分宽厚,虽然建成、世民、元吉三兄弟已经拿他当好亲戚,可柴绍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学会选择,学会站队,学会与人为善。一旦自己把握错方向,下场也许连李家看门的的奴仆都不如!

  所以,他开始用尽一切手段积攒实力。用尽一切办法表现自己。只要有战斗,便奋不顾身。光奋不顾身还不够,群雄逐鹿时代,有的是拿**命换取功名富贵的主儿。要想在几十数百员将领中脱颖而出,不但要勇于作战,而且要打得巧,打得有特色,打得骇人听闻。

  上述这些,柴绍全努力做到了。吐谷浑趁着李家主力受损时过来打秋风,他命属下打开城门,躺在门口的毡子上看胡姬在万马军前翩翩起舞。吓得吐谷浑统帅不知所措,转头后退数十里。悍匪张弘降而复叛,他只带着二十骑闯入张弘军中,出其不意而斩之,举其首而收其众。还有去年弥勒教**子皮作乱,半月内聚众数万。他只身带一壶箭前去平叛,连续三箭**翻三名据说有“金刚不坏之身”大佛,叛乱顷刻而平。

  这一幢幢,一件件带有他柴绍特色的功劳,别人模仿不了,而掩盖不掉。令他在李渊面前身价再度回稳。但柴绍不敢稍有懈怠,他收拾起世袭郡公的傲气,与房玄龄、李靖、长孙无忌等区区小吏人平辈论交。他不顾对方的冷眼,跟刘肇基、李孝恭、慕容罗等人称兄道弟。他甚至放弃了追究李婉儿为何会战死的念头,从心里到外表把娘子军的覆灭当做是突厥人的罪孽。只为了为自己经营一套好人脉,以备将来之需。

  但这一切,依然不能令他感觉安全。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有本之木,总比水中浮萍更经得起风浪。所以,这次河北遇险,柴绍又主动向李渊请缨,带着麾下将士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不为别的,只为李渊曾经答应,无论谁能擒杀窦建德,都会授予其一个清河大总管的职位。按大隋旧制,大总管可以自行开府建衙。取得了大总管之位,他就不必再处处受制于人。此外,一旦能代替李家统治河北南部各郡,他就可以与李仲坚重新建立彼此的关系,在朝野中互相引以为支援。

  所以,窦建德必须死。他的脑袋非但关乎李家的帝王基业,还关系着柴绍自己的功名富贵。为此,柴绍不惜在穿过井陉关后,督促麾下士卒以一日七十里的速度急行军。只用了三天,就从太行山下一直杀到了博陵郡治所鲜虞。然后用一日**时间攻破城墙,屠尽窦建德留下的守军。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地沿着官道杀向清苑,誓不肯让窦建德的脑袋落入他人之手!

  “大将军,弟兄们都走不动了,您看……!”归德将军史大奈策马上前,附在柴绍的耳边低声请示。

  “谁说的?!哪个带的头?”柴绍眉头一拧,瞬间从沉思中惊醒。“来人……”

  饶是自幼见惯了杀伐,奚族特勤史大奈对着柴绍依然有种脊背生寒之感。发觉顶头上司语气不善,赶紧换了一幅讨好的笑脸,低声解释:“没人带头。但弟兄们真的走不动了。从五天前到现在,大伙就没正经休息过……”

  柴绍看了他一眼,咬着牙下令:“来人,传令下去,让弟兄们互相搀扶着赶路。擅自离队者斩。偷**耍滑,耽误行军的者,斩。叫苦叫累,大声喧哗者,斩!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者,也斩!”

  “诺!”传令兵从柴绍手中接过令旗,飞驰而去。转瞬之后,队伍中就响起了军纪官的大喊声,“互相搀扶着赶路。擅自离队者斩。偷**耍滑,耽误行军者,斩。叫苦叫累,大声喧哗者,斩!……”

  “大将军!”史大奈登时气得脸色铁青。虽然他是奉命来给柴绍做副手,可他以往的战绩半点不比对方差。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出身于塞外,而对方是唐王的女婿,左翊卫大将军的位置还说不定由谁来坐呢?可这世道,偏偏是小人容易得志,连自家的老婆都要丢弃的主儿,偏偏爬到了很多真豪杰的头上。身边还有一大堆人天天郡公长,郡公短,大拍此人马屁,好像只要出身好些,无论做什么龌龊事都是应该的般。

  “慈不掌兵!”柴绍猜到史大奈会不高兴,笑了笑,沉声提醒,“如果能及时赶到高阳,把窦建德堵在滹沱河以西,他们这几天受的罪,老子肯定会有所补偿。可如果让今天探路那伙人抢了先手,非但他们免不了伤亡惨重,你我估计也少不了要亲自提刀陷阵!”

  提起上午时遇到的那伙来历不明的流寇,史大奈心中就是一凛。追随唐王起兵以来,他也曾经历过许多大阵仗,却从没见过那么不怕死的人。仅仅是十余骑,居然敢在两万大军面前且战且退。如果不是柴绍断然命令他的亲卫营出手,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下他们。可尽管如此,也让其中一个人逃了出去。按正常战马奔跑速度估算,那个漏网之鱼此刻已经逃到了百里之外,早就将自己所在这支“隋军”的消息送到了敌人之手。

  由于没能逃走的流寇都力战而亡,所以至今大伙还不清楚这些流寇是谁的部下。对方此时驻扎在哪,手里有多大实力,是不是跟窦建德一路,这些详细军情也一概无从得知。唯一让史大奈清楚的就是,脚下的官道不会再是一条坦途。敌军随时都可能在前方杀出来,随时都可能阻断自己的去路。

  想到这儿,他心中的火气渐渐熄灭,冲着柴绍拱了拱手,低声说道:“谢大将军指点。属下愚钝,一时没想到那么多!”

  “你懂得爱护士卒,也是好的!”柴绍笑了笑,换了幅柔和的口**说道,“但我麾下这些弟兄,与你麾下那些弟兄略有不同。这几年仗打下来,他们已经都习惯了我的风格。所以,你和你的弟兄还是迁就我一下。等打完了这仗,我再亲自把盏向大伙赔罪!”

  一个巴掌加一个甜枣,打得史大奈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只好又拱了拱手,笑着回应:“大将军客气了!既然调到大将军麾下,理应接受大将军节制才对。”

  “什么节制不节制的。你我俱在唐王麾下称臣,话说得那么见外做什么?”柴绍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非常随意地说道:“我也就是沾了祖上的光,得了唐王赏识,所以才让你暂时屈居我的帐下。往后老哥你指日高升,说不定哪天我还要给你做副将,听你号令呢!”

  “嗯,不敢,史,末将不敢!”史大奈仿佛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人剥了个精光,满脸通红,在马背上长揖施礼,“大将军真的言重了。能在大将军帐下奔走,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真的?”柴绍伸出手中皮鞭,只是轻轻一托,就托住了可史大奈胳膊,望着对方的眼睛追问。

  史大奈本是胡人,肚子里哪有世家子弟那么多弯弯绕。脸色登时愈发红润,顶着着满脑门的汗珠回应道:“真的,十足十的真。如果史某,不,如果属下今后敢有半点对大将军不敬之处,就请大将军拿我正军法。属下肯定不敢反抗,也肯定没有怨言!”

  “那倒不至于。你老史乃唐王的臂膀,我可不敢随随便便拿你怎样!”柴绍笑着一收胳膊,登时把史大奈又闪了个趔趄。“但咱们两个既然有幸为袍泽,就要生死与共。如果柴某有做的不妥的地方,烦劳史兄给担待一二。当然,如果你史老哥有什么麻烦,做兄弟的我也肯定给你兜着!”

  “那是,那是!”史大奈连声回应,心里再不敢对柴绍有半点轻蔑之意。甭说对方这颗百孔玲珑心让他又敬又畏,就凭对方刚才轻描淡写间流露出来的高明武艺,也让他史大奈不敢不低头拜服。奚人以狼为神,狼群中以强者为尊。武艺高强,心机又足够深沉的柴绍,无疑是这两万多人中的最强者。所以,他史大奈理当受对方差遣。

  谈笑间压服了史大奈,柴绍心情非常舒畅。用手向不远处奔腾的濡水河指了指,笑着补充道:“人的潜力几乎是无限的。刚才不还都喊累么?你看,马上就要渡过濡水了,也没一个人掉队!只要过了前面这条河……”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静了下来。两眼直勾勾地盯住河对岸,一眨不眨。但是,此刻对岸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河畔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或疏,或密,高高低低,与远处的蓝天白云遥遥相映。

  “柴秀和,带骑兵靠近河岸,沿岸抢占渡口和桥梁!”没等史大奈看出端倪,柴绍扯开嗓子发出一声呐喊。

  走在队伍前面的两千多名骑兵立刻抖动缰绳,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腾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呛得行进中的步卒们几乎无法呼吸。烟尘中,凄厉的号角声犹如龙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然后是柴绍身边传令兵的齐声呐喊,“全体加速,沿着河岸般急行。掉队者在史大奈将军旗下集结,慢慢追赶主力。加速,抢占渡口和木桥,敌军就在河对岸!”

  整支大军轰然而动,就像一支巨大的百足虫般呼啸着前进。数以千计的士卒从队伍中掉了出来,茫然不知所依。待周围的烟尘慢慢消散后,他们才发现官道旁边竖起了一面将旗。归德将军史大奈满身**土,站在将旗下,望着河对岸一动不动。

  河对岸有什么?掉了队的士卒们这才想起柴绍的命令全部内容,举着脖颈向对岸张望。透过摇曳的芦苇,他们也看到一道烟尘腾空而起,几乎与自己这边骑兵同样的速度,由西向东,沿着河岸飞奔。

  “是流寇!”有人低声惊呼,一边叫喊,一边用手揉自己的眼睛。

  的确是流寇。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伙不知道从何而来,隶属于谁麾下的流寇,正在河对岸与李家军并肩而行。很显然,在柴大将军发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李家军。所以,人和马都压榨出了最后的潜力,唯恐落后对岸半步。轰隆隆,轰隆隆,马蹄声距离河岸越来越近,隔着一条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轰隆隆,轰隆隆,在两岸骑兵的交相挤压下,原本平静的河水猛然窜起一道道波浪,半空中相互撞击,飞花碎玉。

  “他们去阻击柴大将军了!”有人继续低声惊呼。在有限的行伍岁月里,他们从没见过任何流寇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于跟官军面对面硬撼。虽然眼下他们这支官军也只是听奉李家号令儿不是朝廷。可训练、装备还有将领的本事,无一为流寇能比!

  “他们速度可真快!”有人不顾身边耳目众多,悄声赞叹。这样胆大,这样行动迅速的流寇,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心中充满了惊诧和佩服。

  听着周围乱七八糟的议论,史大奈心里猛然腾起了一股无名业火,“嚷嚷什么嚷嚷,赶紧整队。柴大将军已经去抢渡桥了,让老子来管你们这群废物。今天就是爬,你们也给老子爬到桥上去!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

  也许是被对岸的流寇激起了心中的血气,掉队的士卒们虽然挨了骂,却没人敢跟史大奈喊冤。在几名低级军官的指挥下,乖乖地整成了两队。然后跟在史大奈身后,小跑着去追赶主力。

  无奈大伙的体力毕竟有限,气喘吁吁的跑动中,他们看到主力留下的烟尘越去越远。他们看到对岸腾起的烟尘渐渐消融。他们看到前方的天空中,无数野鸟被两岸的兵马惊飞,呼啦啦遮断整个天空。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听见了一声呜咽的号角,然后看见头顶满天的云朵,被身后的残阳染得通红,通红。

  洺州营弟兄比李家军的骑兵稍晚了半步抵达渡桥。当他们看见那座破烂不堪的桥头时,柴秀和已经带领先头到达的三百多李家军骑兵在北岸整队。发现洺州营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猛地一挥手,率先向敌军发起了冲击。

  马上厮杀,速度是第一位的。如果眼睁睁看着流寇撞过来而原地不动,过了河的这点儿骑兵也不够垫对方的马蹄。可双方都拉起速度来对冲,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平素的训练、双方的装备,还有坐骑的优劣,指挥官的调度水平,都将成为胜负的决定因素。李家军在这方面一直很舍得投入,所以柴秀和对自己和麾下的弟兄们有着足够的自信。

  近了,近了。转眼之间,双方的距离已经由五百步拉近到二百步。突然,柴孝和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了,敌人奔行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慢得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对面的骑兵猛然将马头向两翼一拉,将身后三百多步卒组成的方阵,整整齐齐地暴露了出来。测试文字水印6。

  三百步卒,居然想硬撼同样数量的骑兵?他们的脑袋一定被马蹄踩过。可随着双方距离的越来越近,柴秀和的眼睛突然瞪了起来!那不是普通步卒,而是一座移动的钢铁丛林。三百骑兵傻头傻脑的冲上去,肯定会被撞得筋断骨折。

  “拨马——”几乎出于本能,柴秀和大声喊道。将战马一拨,迅速窜向对手的侧翼。

  “拨马,拨马……”亲兵们齐声高呼,将柴秀和的命令传了开去。一瞬间,三百多名骑手纷纷掉转方向,或追随柴秀和本人绕向方阵侧翼,或者匆忙中与柴秀和背道而驰。也有一些骑术不精湛者,来不及掉转坐骑,直愣愣地冲到前方横过来的战马身上,将自家袍泽撞飞出去,摔了个筋断骨折。两匹战马悲鸣一声,轰然而倒,飞溅的血浆腾上半空,冉冉如雾。测试文字水印3。

  没人敢抱怨柴孝和胡乱指挥,包括躺在地上哀鸣者,也知道自家将军下达的是一道正确命令。挡在他们前方的,根本不是什么流寇步卒,而是整整齐齐三百重甲陌刀手。在一名脸被面甲遮盖起来的贼酋指挥下,对着骑兵原来的冲击方向,大步前行。

  “向前,五十步,走!”丝毫不为前方的混乱所扰,声音里也没用丝毫的感情。伍天锡站在陌刀阵背后的一匹马脊梁上,大声命令。“咚咚咚,咚咚咚!”数面战鼓狠狠敲打,将催战的军令传进每名陌刀手的耳朵。面孔藏在铁甲后的陌刀手们踏着鼓点,一步,一步,再一步,端起陌刀,举过头顶,然后奋力下挥!

  “啊!”来不及躲闪的骑兵瞬间被劈成了两段。刀势不绝,继续砍在战马的脖子上,将一个硕大的马头也给砍了下来,血流如瀑。“咚咚,咚咚,咚咚!”催命的战鼓声里,陌刀手们继续向前,不理会身上的血迹,也不理会脚下的断裂的尸体。测试文字水印4。

  挥刀,再挥刀,所有刀手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人能抵挡这么强大的攻击力,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李家骑兵也不能。大部分被陌刀队咬住的人,第一时间就被砍成了数段。个别士卒武艺精熟,挡住了第一把刀,手中兵器被劈飞。然后遭到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陌刀的交替攻击,头颅,躯干、四肢,全部飞上了身后的天空,乱纷纷砸在目瞪口呆的袍泽身上,惨不忍睹。

  “啊——”有人在第一时间就崩溃了,拨转马头向桥上跑。有人则呆呆地望着大步踏向自己的陌刀队,不敢抵抗,也不敢逃走,眼睁睁地看着陌刀砍下来,然后如朽木桩子般委顿于地。失去了主人的坐骑往来乱窜,口里发出一阵又一阵悲鸣。落在地上,身体已经残缺不全的却侥幸未死的士卒在血泊中来回翻滚,厉声惨叫,“啊——啊——啊——”,吓得已经冲上桥头的新一波骑兵毛骨悚然地带住坐骑,然后被自己身后的同伴从马上撞下来,下饺子般落进了河里。测试文字水印5。

  已经过了桥的李家骑兵拼命后退,还没过桥的李家骑兵却无法适应战场上的最新情况变化,拼命前拥。一时间,整座木桥上挤满了人,压得木桥格格作响。

  摇摇欲坠的木桥前,定远将军柴秀和欲哭无泪。如果刚才他不命令麾下的骑兵转身,大伙也许会全部在第一时间战死,但凭借血肉之躯,也有将陌刀阵冲散的可能。而如今,什么都晚了。陌刀队已经快顶到了自己跟前,可弟兄们即便逃过了第一刀之后,也失去了打马再战的勇气,远远地呆立在河岸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袍泽被人屠杀却不敢上前相救。

  “侧翼,侧翼包抄!”大批的骑兵陆续赶到了桥对岸,无法给柴秀和帮忙,只好扯开嗓子出主意。测试文字水印5。听到对岸的呼喊,已经陷入了痴迷状态的柴秀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高举起横刀,大声呼喊,“弟兄们,跟我上,侧翼突破,杀光他们!”

  说罢,他也不敢看背后有没有人响应自己的号召,磕打着马腹冲向了陌刀阵侧翼。伍天锡在高处将柴秀和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微微一撇嘴,伸手举起另外一面角旗。

  “长槊手,列阵迎战!”亲卫们立刻扯开嗓子,将伍天锡的命令传了出去。随后,号角声宛若龙吟,凛然传遍濡水两岸。呜呜,呜呜,呜呜——

  伴随着雄壮的号角,有支不足百人的长槊队从后面急冲而上,护住了陌刀队的侧翼。带头的队正槊锋戟指,正对柴秀和。

  这是一个非常轻蔑的挑战姿势,只有绿林豪杰之间搏斗才会使用。柴将军不肯把自己的身份降低到与土匪同列,加快速度,带领着二十几名李家军勇士直闯槊队中央。测试文字水印2。他准备以此为突破点,进而搬回整个战局。不过,他实在太低估了对手的狡诈。看到柴秀和不肯迎战,洺州营的那名小队正立刻哈哈大笑,扯开嗓子喊道:“姓柴的怕了,弟兄们,围住他。捉了献给教头!”

  “围住他,围住他!”长槊手们士气大振,呐喊着逆冲柴秀和的马头。可怜的战马看到了明晃晃的槊锋,挣扎着想转换方向,却奈不过柴秀和的逼迫,哀鸣着冲进了槊阵。两杆长槊被战马的冲击力撞断,连同持槊的士卒一起飞了出去。战马身上立刻也多了两个血窟窿,再没有力气随主人厮杀,缓缓倒地。

  柴秀和不待坐骑倒下,立即甩开马镫,单手持刀跃向半空。刀刃在夕阳下划了道弧,直劈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敌人。洺州军士卒招架不及,立刻弃槊后退。柴秀和哈哈大笑,踢槊,落地,转身,横扫。数个动作一气呵成,在自己身边迫开一个血淋淋的圈子。测试文字水印5。

  其他冲过来的骑兵却没他那么好的身手,或者在最后一刻拨马逃开,或者连人带马直接冲进槊阵,被长槊捅穿前胸,倒地而亡。

  转眼之间,随同柴秀和冲进槊阵的骑兵已经全部战死,只剩下他老哥一个还在阵中呼喝厮杀。更远处,有数十名骑兵看到主将奋不顾身,也鼓起剩余的勇气,呐喊着冲了过来。还没等他们冲到槊阵近前,带领长槊手的洺州营小队正突然大声喊道:“变阵,中央后退,两侧斜伸。横、挤、……”

  短短几个干脆利落的命令,涌在一起的长槊手就变成斜斜的两排。就像一只燕子尾巴般,底部夹住柴秀和,两侧迎住即将抵达的骑兵。槊锋朝上,槊纂朝下,与身体支撑一个硬三角。

  “两翼不动,中央轮刺!”小队长见队形调整完毕,继续大声命令。

  迎住骑兵的长槊手们立刻蹲身,凭借槊杆的长度和锐利的槊锋逼住加速冲来的战马。测试文字水印9。距离柴秀和比较近的十几名长槊手则开始慢速跑动,位置往来交替。每经过柴秀和身边,都奋力刺出一槊。

  当、当、当,已经浑身上下多处受伤的柴秀和连挡了五、六槊。然后被斜刺过来的一杆长槊绊住双腿,趔趄着倒地。立刻又有两杆长槊奋力刺下,一记刺中他的胸口,一记刺中他的腰部。“啊——”柴秀和惨叫一声,睁着眼睛而死。已经冲到槊阵近前的骑兵们动作猛然一滞,人和马明显地慢了下来。

  “斜刺!”洺州营的长槊手们两年多来整天练的就是这些杀招,几乎是本能地追随军令做出反应。十几名骑兵立刻被刺穿,身子高高地被挑起来,离开马背。另外的几十名骑兵逃开一截,拨转战马就向远处跑。再也不敢打陌刀队的主意。

  “追过去,把他们杀光!”伍天锡得理不饶人,大声命令。测试文字水印6。他麾下仅有的三十几名真正的骑兵闻令,立刻催动坐骑,向河岸旁溃退中的李家骑兵杀了过去。论人数,他们远远少于对方,论装备和坐骑,他们也差对手远甚。可那些刚刚被长槊手杀破了胆的骑兵居然不敢转身迎战,或者被洺州营弟兄从背后追上砍死,或者拍打着坐骑跑向更远。

  从柴秀和发起反击到他阵亡前后也就间隔了半柱香的功夫,洺州营的陌刀队已经杀光了堵在桥头李家军,正式攻上了桥面。李家军的人数虽然多,却被堵在桥上发挥不出半点人数上的优势来,反而像待宰的羔羊般,被陌刀手们一个接一个砍死。

  陆陆续续还有李家的骑兵赶到,被眼前惨烈的杀戮惊呆了,望着桥面不知所措。已经踏上木桥却无法回头的骑兵们高声大叫,希望身后的袍泽能退下去,给自己让出一条逃生的通道,却得不到半点回应。一个接一个,他们待宰的羔羊般被砍进了水里。测试文字水印7。奔流的濡水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色,在夕阳下绮丽如火。

  “射死他们,射死他们!”刚才给柴秀和出主意反击却害得他送了性命的将领又想到了一个破敌妙计,扯开嗓子大声嚷嚷。

  临近众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马背上取下骑弓,弯弓向河对岸抛射。被桥上自家弟兄们挡着视线,这些羽箭自然谈不上什么准头。大部分被河风吹飞,纷乱地插入了岸边的泥地中。仅有少数跃过了袍泽头顶,射中了陌刀手的头盔和面甲。被厚厚的甲胄挡住,发出“当”的一声,软软的坠落。

  骑兵所用之弓,本来就不强调力道。陌刀手身上的重铠,又恰恰是羽箭的克星。几轮乱射过后,洺州营的子弟没一人中箭倒地,被误伤的李家军骑兵却有十好几。在自己人和敌人的两面夹击下,桥上的骑兵彻底崩溃了,不待陌刀手们逼到自己眼前,甩开马镫,自己跳入了濡水。秋天的濡水流势正急,将全身轻甲的骑兵缓缓一卷,就立刻“吞”了下去。水面上只留下几只头盔,几杆刀鞘,依稀证明曾经有人坠落。

  “杀,杀,杀,将他们挤下去!”伍天锡抢过亲卫手中的鼓槌,亲自敲响战鼓。随着“咚咚咚”的鼓声,陌刀手们愈发锐不可当。他们伴着鼓点缓缓推进,将桥上挤成一团的李家军人马剥掉一层又一层,血肉横飞,血流如注,持刀者们却宛若没有感觉的木偶,不管前方是怒骂还是哀求,机械地举刀,落刀,如痴如狂。

  伍天锡亲眼看到一名李家军骑兵被三把陌刀同时砍中,连人带马变成数块掉进河中。然后,他又看见一名骑兵跳下坐骑,双手把住木桥的护栏,翻身躲闪。陌刀手们一刀剁下,留住两条手臂,将失去手臂的身体逼入血河。

  一道无名木桥,宛若通往地狱的入口。随着陌刀手们们每前进一步,便有数名不甘心的灵魂离开躯体,被阎王收走。这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人数占尽优势的李家起兵后退,后退,哀哭着后退。忽然轰地一声,受惊的蝗虫般让开桥的另外一端,让开桥面上已经剩余不多的自家袍泽的后路。随即,所有挤在桥面上的李家士卒放弃了相依为命的战马,或爬或翻,沿着护栏,桥沿,鼠窜而走。

  一座桥,彻底在洺州营眼前让了出来。大半被人血染得通红,小半则挤满了失去主人的战马。几名机灵的洺州营士卒立刻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小跑着冲向桥头。只要桥上的陌刀手全部退下来,把木桥付之一炬,大伙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但是,伍天锡突然出现在大伙的面前,伸手制止了众人的下一步动作。

  “别烧桥,给姓柴的留点念想!”对着满脸惊诧的弟兄,他狂笑着大喊。

  当柴绍带领大军赶到河边的时候,夺桥之战已经结束。一千三百多名李家骑兵如同霜打了的庄稼般呆立在濡水南岸的河滩上,一动不动。任由河对岸的洺州营将士在对岸四下砍伐木材,于桥头北侧搭建起一重重拒马。

  见到此景,柴绍心头的怒火“呼”地一下就腾了起来。脱离侍卫的保护,纵马冲到正在发呆的骑兵们中间,低声怒吼:“怎么回事?柴秀和哪去了?让他过了见我!”

  骑兵们木然地后退几步,张了张嘴巴,却谁也没有勇气回应。柴大将军以铁腕治军,赏罚极为分明。对有功者从来不吝赐予重赏,对于犯了错误者也毫无怜悯之意。刚才那场梦魇般恶战,定远将军以身殉国。按照“大隋”军法,他们这些部下应该冲过桥去跟全部战死才对。而大伙既没勇气血战到底,又抢不回柴秀和将军的遗体,等待他们将是什么样的惩处可想而知!

  “都哑巴了,还是*了,柴秀和呢?死了?”见没人上前回答自己的问话,柴绍心里猛然一沉,竖起眼睛,盯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骑兵喝问。

  “属,属下……”那名骑兵被瞪得脊背发虚,却避无可避,立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属下不知道,属下没看见。属下来得慢,赶到这里时,仗差不得已经打完了……”

  “废物!”柴绍策马上前几步,一把推开哭哭啼啼的骑手。然后抽出腰间横刀,高举着喊道:“带兵的将军呢?还有谁活着,速速过来见我!明法参军,准备执行军纪!”

  两句话他一口气喊出,呆立在桥头的骑兵们立刻“轰”地一下有了反应。个别人拨转战马,作势欲逃。但大多数骑兵都跳下了马背,重重地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大将军,不怪弟兄们!”一名校尉模样的人手脚并用爬了过来,抱着柴绍的马腿哭喊。“定远将军、怀化郎将和时德将军都战死在对岸了。贼子用陌刀队封住了桥头,大伙拼了**命也过不去,过不去啊!”

  “什么!”柴绍举起横刀,奋力劈下。刀落到一半,突然歪了歪,砍进了校尉身边的泥土里,“铛”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定远将军柴秀和、怀化郎将李德堪、时德将军刘省身,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无论个人武艺和领兵能力,都在他手下排得上号。三位将军,居然在一天之内全部战死了,麾下这支骑兵还能剩下些什么?这可是他麾下最最精锐的士卒,如今核心将领全部死光,就剩了一个小小校尉当顶梁柱,让人如何不心痛?须知将乃军之魂,一支失去灵魂的**,人数再多也不过是群行尸走肉而已,根本不可能再投入战场。

  怀着满腔悲愤,柴绍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木桥。这才发现,整座桥身都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个别地方血迹还没有凝固,顺着桥的边缘,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桥下,就是奔腾的秋水。汛期已经到来,水流甚急,却无法洗净那一缕缕红,让整个河面奔腾如血。

  那都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啊!看着看着,柴绍眼前一黑,身体就开始摇晃。那名校尉虽然职位低微,为人却还十分机灵,不管断在自己身边一寸外的刀锋,跳将起来,双手抱住柴绍的身体,继续哭叫道:“大将军节哀。大将军,弟兄们已经尽力了。桥太窄,冲上去也只是白白送死啊!”

  “白白送死也得死。失掉了主将,你等本来就该死在河对岸!”柴绍挣了两下,挣脱了对方的搀扶,眼前一阵阵发黑,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肯放松。“你,从现在开始就是定远将军,这支骑兵全部归你指挥。给你们一刻钟时间休息,一刻钟之后,老子亲自为你们擂鼓壮行!”

  “大将军!”校尉楞了一下,连连后退。从正六品昭武校尉被直接提拔为正五品定远将军,他等于接连升了**。可这**官职,却要他拿**命来换。柴大将军亲口说了,要为大伙擂鼓。也就是说,要让他带着身后这一千三百多名幸存下来的骑兵,把命全都填到桥头上去。

  “怎么,不敢?”柴绍皱起眉头,嘴角上带着淡淡的冷笑。

  “末将谢大将军不斩之恩!”那名校尉咬咬牙,长身站起,抱拳肃立。

  “你们呢,愿意死在明法参军的刀下,还是愿意死在河对岸!”柴绍侧转头,咬着牙冲其余的骑兵大喊。

  骑兵们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人带头上前,大声回应,“谢将军不斩之恩。我等愿意舍命夺桥,一雪前耻!”

  “好!”柴绍用力一挥胳膊。“我柴绍的麾下,容不得孬种。先前是柴秀和无能,怪不得大伙。现在柴秀和已经死了。你等无需为他抵命。原来的校尉升为将军,旅率升为校尉,队正升为旅率。旅率之下官员,由校尉自行任命报备。打下眼前这座桥,无论你等是死了还是活着,升**会算数。除此之外,柴某还会亲自向唐王为你等请功。只要拿下眼前这座桥,就每人授勋三转,赏勋田十亩,战后立即兑现,决不食言!”

  “谢大将军!”这下,连先前准备逃走的骑兵也靠拢上前,齐声喊道。对于普通士卒来说,授不授勋还是次要的,十亩勋田可是了不得**。那意味着只要李家当政,自己就有十亩可以传给子孙,永不缴纳赋税的土地。一家人永远不会再有冻饿之忧。

  “不必谢我。”柴绍轻轻摆手,语气又迅速转向低沉,“打不下眼前这座桥,你等就全死在桥上。千万别往后退。咱们丑话说在前头,退下一人,我斩一人。一队退下过半,我连逃兵带队正一并斩首。一旅退下过半,逃兵,旅率,队正皆斩。一团退下过半,逃兵斩首,包括领军校尉之内的所有军官皆斩!明法参军,上前记下所有军官的名字和新晋升后的职务!”

  “诺!”明法参军段志达带领十余名文职幕僚跑上前来,拿出纸笔挨个统计骑兵中身穿军官服色者姓名。骑兵们见此,知道今日退一步,进一步都难逃一死,索**豁了出去,掏出干粮,打来还泛着粉色的河水就开始用餐。至于今天谁升官升得快些,谁平素没本事也交了好运,大伙都不计较了。反正都是过眼富贵,未必有人享受得着。

  收拾完了这群残兵,柴绍拨转马头奔向河畔。他要好好看一看,把他麾下精锐打残了的家伙,到底是哪路神仙?为什么捡了便宜却不烧掉木桥,反而想凭借几重临时搭建拒马阻挡两万大军的脚步?对方的人数不多,绝对不可能超过五千,这点在刚才两军隔着河比赛赶路时,对方队伍溅起的烟尘规模上,他就能看得出。以不到五千兵马妄图硬抗李家两万大军,带兵的要么是亡命徒,要么就是个疯子!

  伍天锡不是亡命徒,也不是疯子!他只是胆子稍微比常**了些,临阵经验多了些而已。濡水河上的确只有眼前这一座木桥,但可以过河的渡口却有十几处。最近一处距离木桥只有七、八里远,柴绍稍微费点儿工夫就能找得到。所以,烧掉木桥,顶多可以耽搁李家军两个时辰。而留着木桥不烧,却可以把对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木桥上来,根本顾不上去寻找渡口。

  所以,伍天锡宁愿利用桥头地形狭窄,兵力无法展开的优势,跟李家军耗上一耗。只要拖过一个晚上再加半个白天,他相信,程名振一定会赶过来,利用别的办法给李家军以痛击!

  看到李家军的一名将领先是站在骑兵中间指手画脚,然后慢慢打马走向河畔,伍天锡判断,此人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悍将,长安城中有名的,丢了老婆自个跑路的大侠柴绍。笑着跳下刚刚才搭建好的指挥台,单手倒拖着把陌刀迎了过去。

  隔着一座血淋淋的木桥,双方主将同时止步。目光迅速在空中一接,然后同时大笑着拱手。

  “在下柴绍,敢问对岸英雄姓名!”不愧为世家子弟,盛怒之中,言谈举止依旧彬彬有礼。

  想比之下,伍天锡就没风度得多了,双手搭在刀杆上,大声嚷嚷:“你就是柴绍吧。俺听说过。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洺州营领军都尉伍天锡是也!”

  “洺州营?”柴绍眉头轻皱,记忆里,他从没听说过窦建德麾下还有这样一支队伍。想必是托庇在窦建德旗下的一伙悍匪,犯不着他太费神。“武都尉是吧!好一条壮汉。窦建德已经是涸泽之鱼,你又何必为他殉葬?”

  “你说的话什么意思嘞,俺听不太懂!”伍天锡晃着脑袋,存心跟柴绍装*,“吃谁家饭,替谁家干。俺是既然吃了洺州营的军粮,少不得要跟你拼一拼。这地方小,摆不开多少兵。来,来,来,干脆咱俩都别带兵了,就在桥上大战三百回合!”

  说罢,单手一按拒马,居然拖着几十斤中的陌刀跳上了桥面。柴绍身边的护卫担心主将遇刺,立刻抽出兵器,死死堵住南侧的桥头。伍天锡先是装模作样地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停下身躯,**地问道:“怎么上这么多人。莫非你没胆子跟我单挑么?速速上来,咱们比划比划,我尽量手下留情便是!”

  “哪个需要你手下留情!”柴绍当年在长安城内是赫赫有名的长眉大侠,打遍皇宫附近数条街都找不到对手。听得伍天锡说话如此嚣张,把人群一分,就想上前与对方拼命。明法参军段志达就跟在他身后,见到此景,赶紧大喝了一声,“此乃两军阵前,岂可由个人逞勇斗狠。姓武的鼠辈,赶紧回去洗干净脑袋。爷爷这就带兵去取!”

  被段志达的喝声吓了一跳,柴绍猛然惊醒。强压住心头烦躁,用马鞭冲着伍天锡戟指,“我不惧你,但也不会陪你逞勇斗狠。要切磋,且待我将你生擒活捉之后。此刻,你我还是拿些真本事出来吧!““呵呵呵,口气真大,不怕闪了舌头。谁生擒谁还不一定呢。你不信,尽管发兵过来!”伍天锡连连撇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

  无论他再怎么挑衅,柴绍也不肯跟他单挑决胜负。伍天锡又损了对方几句,估计着柴绍“懦弱”的样子已经被对岸的李家军士卒看清楚了,笑着一拍屁股,大声说道:“你不敢来,也就算了。千万别派手下弟兄替你送死。大伙都是一条命,凭什么你自己不上,却让别人抱着脑袋向前冲。言尽于此,我回去了。等你想比试时,尽管派人给我送信!”

  说罢,将陌刀扛在肩膀上,接连跳过三重拒马,乐颠颠地跑远了。柴绍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因小失大。拨转马头,冲着身后的弟兄们叫嚷,“你等准备好了么?左右,拿战鼓来!”

  吃完了干粮的骑兵们闻听此言,默默地开始整队。几名壮汉抬来一面巨大的战鼓,在河畔高出处支好,然后把鼓槌捧给了柴绍。从亲卫手中接过鼓槌,柴绍就准备下令进攻。手还没等举起来,明法参军段志达又凑到他跟前,低声提醒,“大将军,小心对岸有诈!”

  “有诈?一个亡命徒而已!能翻出什么风浪?”柴绍扫了对方一眼,非常不客气地反问。话虽如此,他却皱着眉头将鼓槌放到了身边的鼓架子上。伍天锡的举止的确非常蹊跷,按道理,众寡悬殊之下,他应该尽早烧掉木桥才对。这样才可能有效阻止官军。可如果他是存心使诈,按照古书上的战例,他就不该在木桥上再多余地放三道拒马。因为不放拒马的话,还能勉强算个疑兵之计。万一碰上个多疑的对手,有可能会误认为濡水北岸藏有埋伏。可眼下拒马已经摆了出来,等于明白地告诉别人,濡水北岸没有多少士卒。就打算蛮干硬拼,拼到对方一个算一个!

  这是哪个师娘教诡计?这是哪学来的,二半吊子兵法?柴绍自问饱读兵书,可从没见过像伍天锡这样,用计只用一半,却又落下一半的?犹豫了好半天,他咬了咬嘴唇,低声冲段志达道:“无论有没有埋伏,都得试试才行。你带着执法队督战,把那名新上任的定远将军找来,命他先派两百人过桥!”

  “他叫陈良诚,是陈老的远房侄孙!”段志达低声提醒了一句,然后领命而去。

  “嗯!”柴绍乍闻这个消息,忍不住发出一声沉吟。段志达是骠骑将军段志玄的族弟,李渊身边记室参军段偃师的侄儿。手眼通天,对各种传闻野史,小道消息极为灵通。正因为有他在身边,柴绍才能在朝野同僚之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而段志达口中的陈老,则特指的是李渊身边的第一谋士陈演寿。想当年,李氏家族在太原如何积聚实力,如何铲除异己,如何趁势起兵,都是此老一手谋划。虽然眼下此老已经功成身退,不怎么管事,但在李氏家族中,其地位依然无可替代。非但普通文臣武将见到他,要恭恭敬敬叫一声陈公,就连建成、世民二人,见到他也执晚辈之礼。

  柴绍既然身为李家的核心子侄,当然知道此老得罪不得。叹了口气,冲着身边亲兵命令,“你去,把陈良诚将军找来,命他到我身边,有要事交代!”

  “诺!”亲兵拱了拱手,小跑着去传令。片刻之后,定远将军陈良诚急匆匆地赶到,冲着柴绍拱手施礼,“启禀大将军,弟兄们已经做好的准备,随时恭候大将军的命令!”

  “你先派二百精锐做试探攻击。自己不要学柴孝和那笨蛋,杀到第一线去!”柴绍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刚才我的话说得虽然狠了些,但也明白战败之过,不在弟兄们头上。练一支骑兵不容易,怎么着也不能把他们杀断了种子。待会若是久攻不下,你就向段参军求个情。我暗中知会他准你的请求,让弟兄们有个借**下来就是!”

  “谢,谢大将军!”已经存了必死之心的陈良诚没想到在最后时刻,柴绍居然会放大伙一马,感动得言语哽咽。

  看到他那幅感激涕零的模样,柴绍又叹了口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长者的口**叮嘱:“但你要自己把握好尺度,不能让大伙存了侥幸之心。领兵打仗,军法尤为重要。如果对畏缩不前者过分纵容,则没人肯卖命作战了!”

  “末将省得!大将军尽管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末将也要坚持到底!”陈良诚拱手施礼,大声回应。

  “去吧,我看着你!”柴绍挥了挥手,命令对方下去指挥战斗。自己抓起身边的鼓槌,慢慢地举了起来。

  呜呜呜呜,角声骤然吹响,低沉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