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通讯官刮脸、穿衣服的工夫,基思讲述了他和罗兰在弗纳尔德楼度过的日子。他一边讲一边用眼睛把闷热的小屋扫了个遍。焊在书桌上方的架子上以及沿着基弗的床边,塞满了一本本诗歌、小说和哲学书籍。这些藏书可真不一般,就像大学里开列的百部佳作书目里的书一样,只是现代作家的东西分量稍重了一些。其中有乔伊斯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意识流小说之父”,爱尔兰一位享有世界声誉的文学巨匠,现代主义文学奠基人之一。——译者注的、T.S.艾略特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现代主义诗歌的鼻祖,蜚声世界的英国诗人、剧作家和文学批评家。——译者注的、普鲁斯特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法国20世纪伟大的小说家,意识流小说大师。——译者注的、卡夫卡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奥地利小说家,创造了被称为“表现主义”的艺术方法,他把荒诞无稽的情节与绝对真实的细节描绘相结合,用以表现现代人的困惑,揭示现代西方社会的危机。他与爱尔兰的乔伊斯、法国的普鲁斯特,被认为是西方现代派文学的重要奠基人。——译者注的、多斯帕索斯约翰多斯帕索斯(John Dos Passos,1896—1970),美国小说家,代表作《美国》三部曲。——译者注和弗洛伊德西格蒙德弗洛伊德(Freud Sigmund,1856—1939),奥地利精神科、神经科医生,精神分析学家,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他的著作《梦的解析》影响深远。——译者注的著作,还有几本关于心理分析的书,以及不多几册印着天主教出版社版权标记的书。“你的书可真不少。”威利赞叹地说。
“你若不读书,现在这种生活就等于慢性自杀。”
“罗兰跟我说您是个作家。”
“战前我是想当作家。”基弗说着,用一块破烂的湿毛巾擦脸上的肥皂沫。
“现在还在写吗?”
“写一点。哎,现在该谈谈你的职责了——我们将让你负责登录出版物,当然你还得管编译密码——”
那个勤务兵惠特克从沾满灰尘的绿门帘外伸进头来说,“加丹。”说完就缩了回去。那个神秘的词儿居然使上铺那个人模样的东西活了过来。它爬起来,无力地在床上拍打了拍打就跳下床,开始穿衣。
“加丹?”威利问。
“开饭了,勤务兵的行话——午饭。”基弗解释说,“这棵长着张人脸的青菜名叫卡莫迪。卡莫迪,这就是看不见抓不着的基思先生。”
“你好。”威利说。
“嗯。”那人模样的东西说着就伸手到一只黑柜子底部摸索鞋子。
“来吧,”基弗说,“同‘凯恩号’的军官们一块儿啃面包去。这是逃不过去的,基思。好在面包本身倒还不算太可怕。”
威利本打算吃过午饭后睡上一觉的。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渴望着睡觉,但却没睡成。他与哈丁刚喝完咖啡就被那个“人面青菜”——卡莫迪少尉给揪走了。
“德弗里斯舰长叫我带你们两个游览一下这艘军舰,走吧。”
卡莫迪拉着他们上上下下不知爬了多少梯子,走过几条摇摇晃晃的桥板,从一个个狭窄的舱口钻出钻进,整整折腾了3个小时。他们从热得令人汗流浃背的机房走到粘湿冰凉、寒气逼人的底舱,时而涉水,时而由于脚下滑腻而跌倒,时而又被突出来的金属物体划伤,最后累得威利只觉眼前一片蒙蒙红雾,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了。他脑子里只留下一片混乱的记忆:无数个塞满了垃圾、机器或床铺的黑洞;每个洞里都有一种新的气味叠加于到处弥漫着的霉味、柴油味、油漆味,以及热烘烘的金属味上。卡莫迪一丝不苟的彻底性,在他谈到他是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1943级的学员、舰上除舰长与副舰长外惟一的正规海军军官时,得到了解释。他窄肩,瘪腮,有两只像狐狸一样狡猾的小眼睛,还留着一撇小胡子。他说话简略得近乎吝啬,多一个字也不肯说。譬如,他会说:“这是1号锅炉房,有问题吗?”哈丁似乎与威利一样疲劳不堪。两人都不想延长这次游览,所以谁都不提一个问题。他们磕磕绊绊地跟着卡莫迪,互相交换着不堪其累的眼色。
最后,在威利确实快要晕倒,甚至盼望着能真的晕倒时,卡莫迪说:“好了,我看就这些了。”他领着他们走到主甲板中部一处下凹的地方说:“现在只剩一件事了,你们爬上这个桅杆。”
那是一根顶端架着雷达天线的木杆,看上去大约有500英尺高。“这究竟是为什么呀?”威利不满地喊道,“不就是个桅杆吗,我看见了就可以了。”
“按要求你们是要考察舰上全部设置的,”卡莫迪说,“从底舱直到桅杆上的乌鸦窝。那儿就是那个乌鸦窝。”他指着桅杆顶上一个小小的方形铁格子。
“我们明天再爬不行吗?我是个已经筋疲力尽的老年人了。”哈丁满怀希望地笑着说。他的脸年轻、善良,头顶的头发已脱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中间窄窄的一溜黄毛。他身材单薄,两眼呈缺乏生气的蓝色。
卡莫迪说:“我得在晚饭前报告,说你们已完全服从了命令。如果你们不爬这个桅杆,我就不能报告说你们完全服从了命令。”
“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了,”哈丁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边说边将一只脚踏上桅杆最下面的那个脚踏,“但愿我还能再见到他们。”
他开始慢慢地、痛苦地往上爬。威利紧跟在他的后面,用力抓牢上面的每一个脚踏,眼睛紧盯着哈丁的臀部,故意不看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景色。他那被汗水浸透了的衬衫让风吹得啪啪作响。过了两三分钟,他们爬到了那个乌鸦窝。在哈丁攀上乌鸦窝的平台时,威利听见一声头撞在金属上的难听的闷响。
“喔唷!上帝,基思,当心这雷达。”哈丁疼得直哼哼。
威利匍匐着爬上了乌鸦窝。摇摇欲坠的铁格子上的空间容不下两个人并排站着,他们便坐下,让脚凌空悬在蓝色的空中。
“干得好!”隐隐听见卡莫迪在下面喊,“再见啦。我这就去报告你们服从了命令。”
他进了一个过道,消失了。威利凝望下面远处的甲板,立即又把眼光转向别处,将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景色美极了。他们下面水光闪耀,轮廓清晰得像一幅地图。但威利并未对这一景色心怀谢意,所处的高度使他直打哆嗦。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无力再爬下去了。
“我遗憾地告诉你,”哈丁一只手举到前额上小声说,“我憋不住了,要呕吐。”
“啊呀,上帝,可不能吐啊。”威利叫道。
“对不起,我怕高。我尽量不使一点东西溅到你身上。可是,老天爷,下边的那些人。这可糟糕了。”
“你不能忍忍吗?”威利央求道。
“实在忍不住了,”哈丁难受得脸都发青了,就像中毒了似的。“实在没办法,我可以吐在我的帽子里。”他摘下军官帽,接着说,“我实在是不愿意。这是我惟一的一顶帽子——”
“用我的,”威利毫不犹豫地说,“我另外还有两顶。”他把自己新的军官帽子倒过来递给哈丁。
“你对人真是太热诚了。”哈丁喘息着说。
“别客气了,”威利说,“就请便吧。”
哈丁毫无保留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进了那顶伸在他面前的帽子里。威利感到一阵恶心,差一点也要呕吐,但强忍住了。这一下,哈丁的脸色好一点了。“我的妈呀,威利,太感谢了。现在该把这玩艺儿怎么办呢?”
“这可问着了,”威利呆呆地望着他手上那个让人直想哭的东西,“满满一帽子的——那东西——可还真不好办呢。”
“把它抛到舰外边去。”
威利摇了摇头,“它有可能倒翻过来。风可能吹翻它的。”
“这好办,”哈丁说,“你总不能再戴它了呀。”
威利解开用来系在下颏上的帽带,结成圆圈,小心翼翼地像挂吊桶一样将其挂在乌鸦窝的一个角上。“就让它永远挂在那儿吧,”威利说,“算是你在给‘凯恩号’敬礼。”
“我从这儿再也下不去了,”哈丁声音虚弱地说,“你先下去吧。我就死在这儿,烂在这儿了。除了我的家人没人会想我的。”
“胡说八道。你真的有三个孩子吗?”
“当然。我老婆都快要生第四个了。”
“那你到这该死的海军里来干什么?”
“我就是那些认为自己非打这场仗不可的大呆鸟之一。”
“觉得好些了吗?”
“好点了,谢谢。”
“来吧,”威利说,“我先下。你不会掉下去的。假如咱们在这上面再呆下去,咱两人都得病倒,摔下去。”
因为滑,下桅杆就成了一个漫长的恐怖历程。威利汗流不止的双手就在狭窄的把手上滑脱了一次,他的脚也在一个可怕的踏脚点上滑了一下。不过他们两人都下到了甲板上。哈丁走起路来两腿直发抖,满脸汗流如注。“我要趴下亲亲甲板。”他喃喃地说。
“周围有水兵瞧着呢,”威利小声说,“这一天的工作总算干完了。走吧,回弹药舱去。”
那个小小的坟墓里现在安了两张床。哈丁一头扎进下面的那张床,威利则倒在上面的床上。他们喘着粗气一声不吭地躺了一阵。最后,哈丁终于有气无力地开口了:“喂,我听说有鲜血凝成的友谊,但从未听说过有呕吐凝成的友谊。反正都一样,基思,我得谢谢你。你用你的帽子做了件高尚的事。”
“我只是走运罢了,”威利说,“没让你为我做同样的事。毫无疑问,在这次愉快的航行中你会有很多机会的。”
“随时,”哈丁说,声音越来越小。“随时准备为你效劳,基思。再次谢谢你。”他说完就翻过身去睡着了。
威利觉得他似乎刚刚迷瞪了一下就有一只手伸上床来摇动他了。“吃饭了,长官。”是惠特克的声音,接着脚步声就在舱外的甲板上渐去渐远了。
“哈丁,”威利呻吟着说,“你还想吃晚饭吗?”
“啊?已经要吃晚饭啦?不吃了。我就想睡——”
“还是去吃点儿的好。咱们不去可不好看。”
军官起居舱的长餐桌那儿包括舰长在内共有三名军官。其他人都到岸上休假去了。威利和哈丁在铺着白桌布的长桌下端落座,开始一声不吭地吃着。其他那几个人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相互就有关瓜达卡纳尔岛、新西兰和澳大利亚曾经发生的事情说着些令人听不懂的笑话。马里克是第一个朝他们看的人。他身强力壮,圆脸盘,一副好斗的样子,约莫25岁,剃着囚犯头。“你们两个人的眼睛看上去有点红啊。”他说。
威利回话说:“我们刚刚在弹药舱迷瞪了几分钟。”
舰长看着手中的一块猪排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说:“要正确地开始一种事业,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抽空迷瞪一会儿。”
“那里面有点热,是不是?”火炮指挥官亚当斯说。亚当斯上尉身上的咔叽布军装干净整洁。他那长长的贵族脸和那种洒脱随便、高人一等的表情是威利在普林斯顿所常见的。这意味着他出身名门富户。
“是有点热。”哈丁怯生生地说。
马里克转身对舰长说:“长官,那个倒霉的弹药舱正好在机舱的上面。这两个人在那儿会被煎——”
“消耗掉一些少尉是正常的。”舰长说。
“我说的意思是,长官,我认为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亚当斯或戈顿的房间里再挂一两张床,甚至在这儿这个长沙发上边——”
“别见鬼了。”亚当斯说。
“那不是就得改动船体了吗,史蒂夫?”舰长嘴里嚼着猪肉说,“你必须得到舰船局的许可。”
“我可以查一查,长官,但我想不会影响船体。”
“那好吧,等你查清楚了再说。不过修船工的活儿已经大大滞后了。”德弗里斯舰长看着两位少尉,“你们二位先生觉得你们能在弹药舱里活上一两个星期吗?”
威利已经累了,而且这种讥刺激怒了他,便说:“谁说不满意了。”
德弗里斯眉毛一扬,咧嘴笑了笑,说:“好样的,基思先生。”他转头对亚当斯说:“这两位先生还没有开始学习军官职权课程吗?”
“没呢,长官——他们整个下午都归卡莫迪管,长官——”
“我说,高级值勤官先生,别浪费时间了,叫他们晚饭后就开始。”
“是,遵命,舰长。”
军官职权课程的教材是一叠叠厚厚的油印材料,纸质粗糙,页缘已变棕黄。编撰时间是1935年。晚饭时,这两位少尉还没喝完咖啡,亚当斯就从他屋里把教材拿了出来,每人发了一份。“里面有12道作业,”他说,“明天9点之前完成第一道,放在我桌子上。之后,在港内停泊期间每天做1道,出海时每三天1道。”
威利瞥了一眼第一道作业:画两张“凯恩舰”的草图,左、右舷各一张,标出每个舱室并说明其用途。
“我们到哪儿去弄这些信息啊,长官?”
“卡莫迪不是带你们把全舰都看过了吗?”
“是的,长官。”
“那就行了,就把他给你们讲的都写下来,用图表形式。”
“谢谢您,长官。”
亚当斯说罢,就丢下他们不管,自己走了。哈丁神情沮丧地嘟哝道:“你说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干?”
“你还记得住卡莫迪说过些什么吗?”
“只记住了一句话,‘爬上那个桅杆’。”
“来吧,明天早晨要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交作业。咱们这就开始干。”
他们联手绘了一张草图,不停地挤眼、打哈欠,争论细节。一小时后,他们拿出了下面这样的作品:
威利往后坐了坐,用批评的眼光审视他们的大作,“我看这就行了——”
“你疯了吗,基思?还有大约40个舱室我们必须加以标明呢——”
“那些该死的舱室我一个都不记得了——”
“我也和你一样。看来咱们只有把整个‘凯恩号’军舰重新看一遍了——”
“什么?再花3个小时?老兄,我会犯心脏病的。我正在快速衰弱。你瞧,我的两只手正在发抖——”
“不管怎么说,基思,这玩艺儿整体比例不对呀。它看着像是条制作拙劣的拖轮——”
“它本来就是。”
“喂,我有主意了。某个地方肯定藏有这艘军舰的蓝图。咱们何不把它们弄到手呢,尽管——也许这不太光明正大但——”
“不用多说了!你是个天才,哈丁!就这么办。说到做到。明早第一件事情就是我进班房。”
“我陪你。”
弹药舱外,明亮的黄色泛光灯下,船坞里的一些民工正在用喷灯干活,锯着、敲打着甲板,安装一个救生艇支架。哈丁说:“如果他们继续这么干,咱们怎么能他娘的睡得着啊?”
威利说:“即使他们凿的不是甲板而是我,我也能睡着。进去吧。”他刚踏进弹药舱立即又退了出来,像肺结核患者一样,狂咳不止。
“啊呀,我的妈呀!”
“怎么回事?”
“你进去,吸一口气试试就知道了——少吸一点儿就成。”
小舱室里灌满了烟囱冒出来的毒烟。转换了方向的阵风,把第三根烟囱里喷出来的浓烟直接吹进了这间小舱,因为小舱室没有窗户,那些浓烟无处可去,只能在舱室里越积越多,越变越浓。哈丁在门口用鼻子嗅了嗅,说:“基思,在那里面睡觉简直是自杀——”
“我不在乎,”威利绝望地说,脱下衬衫,“这样的境况下,我宁愿死了才好。”
他捂着鼻子爬上了床,哈丁也如法炮制。有一两个小时,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乱踢乱蹬,噩梦联翩,每隔几分钟就被工人们弄出的一阵巨响吵醒一次。哈丁则进入了死一般的沉睡。半夜里,工人们走了,然而突然降临的平静与幽暗并未带来解脱,反而使威利对高温与烟囱排放的毒烟的呛人气味的感觉更加清晰了。他穿着短裤,摇摇晃晃地走到甲板上,又步履蹒跚地走进了下面的军官起居舱,倒在长沙发上睡着了,满身都是烟灰。
可是他又一次——这一次是他在“凯恩号”军舰上最经典的经历,也是他对这艘军舰最难忘的记忆——他又被人摇醒了。亚当斯上尉正站在他身旁俯视着他,腰里扎着值勤军官的枪带和手枪,小口喝着咖啡。威利坐起来,透过舷窗看见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帮帮忙,基思,咱们值的是4点至8点的班。”
威利回到弹药舱,穿好衣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后甲板。亚当斯给了他一条枪带,让他看了放在舷舱门旁一张摇摇欲坠的铁皮桌里的航海日志和“值勤军官指南”,又把他介绍给该班值勤的操舵兵和传令兵。那是两个穿着蓝工作服,睡意矇眬的水兵。放在桌子上的座钟在带灯罩的黄色电灯光下显示是4点5分。船坞里所有的舰船都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值4点至8点的班是家常便饭。”亚当斯说。
“那有什么不好。”威利打了个哈欠说。
“我不知道,”火炮指挥官说,“在吹起床哨之前,我有些事情需要在下面处理。你觉得你能对付得了吗?”
“嗯——哼。”
“好。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要确保不让那些值更的家伙们坐下或站着睡着了。前后甲板上都有人站岗,明白了吗?”
“我明白,”威利说着,敬了个礼。亚当斯回了个礼就走了。传令兵是个小个子一等水兵,名叫麦肯齐。亚当斯刚走,他就愉快地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装白菜的板条箱上。威利被这种公然违抗的行为惊呆了。“起来,麦肯齐。”他毫无把握地说。
“呵,为什么?如果你需要用传令兵的话,我在这儿呢。真是的,长官。”麦肯齐说这话时脸上做出讨好的笑容,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你不用理亚当斯上尉那一套。他是惟一非让我们站着不可的当官的。德弗里斯舰长并不计较。”
威利疑心这是谎话。他向过道上的下士恩格斯特兰德,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一等信号兵瞥了一眼。那人正靠在桌上龇牙咧嘴地笑着欣赏这边的这段插曲。
“如果两秒钟内你还不站起来,”威利说,“我就把你报告上去。”
麦肯齐立刻就站了起来,嘟哝着说:“老天啊,又是一个讨厌的较真的官老爷。”
威利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说:“我要查哨去了。”
“嗯,嗯。”恩格斯特兰德应道。
前甲板上微风习习宜人,满天星光灿烂。威利发现那值勤的哨兵正靠在起锚机上团着身子酣然大睡,他的枪就横放在膝上。这情景令威利大为震惊。他在弗纳尔德楼时就学过:对在战争时期值勤睡觉的惩罚是枪毙。“嗨,你,”他大喊道,“快醒醒。”那哨兵毫无反应。威利用脚尖捅了捅他,随后又使劲地摇晃他。那哨兵打着哈欠,站起来扛起他的步枪。“你知道,”威利喝问道,“站岗睡觉要受什么惩罚吗?”
“谁睡觉了?”那哨兵怒气冲冲地说,“我是在心里发摩尔斯电码呢。”
威利真想把这个坏蛋报告上去,但又不愿为把他送上军事法庭负责,“好吧,不管你刚才在干什么,你给我站着,不许再像刚才那样。”
“我刚才就是站着的,”那哨兵气呼呼地说,“只不过蹲下去暖暖身子而已。”
威利厌恶地离开他去检查在舰艉站岗的哨兵。他走过后甲板,发现麦肯齐仰躺在一堆救生衣上。“找死啊,你,”他大喊道,“起来,麦肯齐!恩格斯特兰德,你不能让这家伙站着吗?”
“长官,我病了,”麦肯齐呻吟着说,坐了起来,“我上岸休假时运气不好。”
“他的状况确实不好,长官。”恩格斯特兰德微微一笑说。
“好吧,那就另外找个人站这班岗。”
“可是,长官,全舰的水兵状况都非常糟糕。”恩格斯特兰德回答说。
“起来,麦肯齐!”威利大吼道。麦肯齐吃力地站了起来,发出极其痛苦的哼哼声。
“对了,就这样站着。”威利大步向舰艉走去。那个在舰艉站岗的哨兵,像狗似的拳成一团,在甲板上睡着了。“上帝啊,这是艘什么军舰呀。”威利自语道,狠狠地往这个哨兵的肋部踢了一脚。那哨兵蹦起来,抓起他的步枪,做了个立正的姿势。之后,他眯起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威利。
“乖乖,我还以为肯定是马里克先生呢。”
“我是基思先生,”威利说,“你叫什么名字?”
“富勒。”
“好,富勒,如果我再看见你在哨位上睡觉,你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听见了吗?”
“听见了,”富勒讨好地说,“请问,您是同卡莫迪先生一样从军事学院来的吗?”
“不。”
威利回到后甲板。那个麦肯齐又在那堆救生衣上睡着了,而恩格斯特兰德则正坐在舱口吸烟。他看见威利就赶忙站了起来。
“对不起,长官。只是抽几口烟。”
“啊,上帝。”威利叫道。他已精疲力竭,怒火中烧,而且直想呕吐,“你还是舰上的一等军士呢。真该为美好的‘凯恩号’军舰三呼万岁。你听着,恩格斯特兰德,你可以坐下,躺下,或者倒地死掉,我都不管,但是你必须使这个横在这里的混蛋站着,直到下岗为止,否则我发誓一定把你报告上去。”
“起来,麦肯齐。”恩格斯特兰德说,语调中毫无气愤的味道。那水兵从救生衣上跳下来,走到船边上的栏杆那儿靠在上面,绷着脸瞪着眼睛。威利走到桌前,两手颤抖着打开那本《值勤军官指南》,等着瞧麦肯齐的下一步举动。不料那个水兵在原地站了十分钟,而且似乎发现站着一点都不困难。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您做得对,基思先生,”他毫无恨意地说,“我抽口烟行吗?”威利点头示可。那水兵递给他一盒幸福牌香烟,“你也来一支?”
“谢谢。”
麦肯齐替威利点上烟,为了搞定已经建立的友谊,他便开始给这位新认识的少尉讲他在新西兰的艳遇。威利在大学寝室里的深夜曾听过一些相当坦率的谈话,但麦肯齐的刻画入微却是他前所未闻的。起初,威利觉得很有意思,后来觉得恶心,再后来就一点都听不下去了,可似乎又没有办法终止那水兵滔滔不绝的唠叨。天色已经发白,地平线上已露出一线暗红。当亚当斯上尉揉着眼睛从军官起居舱的舱口里钻出来时,威利真是不胜感激。“一切还顺利吧,基思?累不累?”
“不累,长官。”
“咱们一起看看缆绳去。”
他与威利在“凯恩号”上走了一圈,不时地用脚踢踢将这艘军舰与相邻的驱逐舰绑在一起的马尼拉麻绳。“这根第三号缆绳需加个防擦器,这导缆器磨擦缆绳。告诉恩格斯特兰德。”
“好的,长官——亚当斯先生,老实说为了不使这几个哨兵和传令兵睡觉我可受了大罪了。”
亚当斯狡猾地嘿嘿一笑,接着脸一耷拉,正色说道:“那可就真严重了。”
“他们似乎并不这么想。”
亚当斯噘起嘴唇,停住脚点了一支烟,斜倚在救生索上说:“跟你实说了吧,基思,还有叫你头疼的事呢。这艘军舰从1942年3月就一直在前方执行任务,经历过许多战斗。舰上的士兵全成了亚洲佬。他们大概认为在珍珠港里还要在舰艉放哨简直是愚蠢。麻烦的是舰长也这么想。这是按港口主任的命令才派人站岗的。你不得不尽力去适应。”
“你们都参加过一些什么战斗,长官?”
“嘿,那可多了。袭击马绍尔群岛,珊瑚海——第一、第二次萨瓦尔岛战役,伦多瓦战役,蒙达战役——”
“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扫雷?”
“有谁听说过扫雷舰扫雷的吗?我们大部分时间是为亨德森机场的海军飞机运送航空汽油。从新西兰运鱼雷。那可是一种令人愉快的买卖,一触即发的鱼雷在甲板上乱滚,还不断受到敌机的扫射。运送士兵去解救瓜达尔岛上的海军陆战队,在太平洋各处护航。充当物资供应船,运兵船,护卫舰,邮轮,什么可恶的差使没干过?这就是‘凯恩号’军舰。所以,它如果有点状态欠佳,你就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状态欠佳是客气的说法。”威利说。
亚当斯直了直身子,瞪了他一眼,将香烟扔进海里,向舰艉走去。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了水手长尖利的哨音,接着就听他喊:“全体人员起床,起床了。”亚当斯转过头命令道:“基思,你去检查舰艉水兵卧舱里是否都起床了。要确定他们全都不在睡袋里了。”
“是,一定,长官。”
威利心想自己以后说话必须小心。亚当斯与舰上的其他军官都在舰上呆得太久了,肯定对其状况的不堪与破旧早已熟视无睹了。他们甚至还可能为它感到骄傲呢。他发誓自己要与他们不同。他要为自己的前途奋斗,直至以某种方式脱离“凯恩号”军舰。他给自己定了六个月的期限。毕竟,有一位海军上将喜欢他。
通过一个小圆舱口与一个陡立的梯子就能走到舰艉水兵们的卧舱。威利将脸俯到舱口上往下面仔细看了看。里面黑暗得像个洞穴,那气味就像是又热又脏的健身房。威利从舱口下去,尽量用凶恶的声调大喊:“好哇!这里究竟是怎么遵守起床时间的?”
远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电灯亮了,显现出一层层影影绰绰睡满了人的床铺。“哎,哎,长官,”一个孤单的声音说,“我就是纠察长。我这就把他们都叫起来。我们不知怎么没听见起床哨,长官。大伙起床啦,快点!有个当官儿的在这儿呢!”
不多时几个赤条条的水兵从床上滚了下来,但是响应得既慢且少。纠察长打开中央的亮灯,走到一层层床前,摇啊,捅啊,央求啊,总算使大家都起了床。那些水兵像陵墓里的尸体一样堆在一起。威利对于目睹了他们的不幸而深感愧疚。舱里脏乱得像是鸡窝,烟头、纸片、衣物以及发霉的食物残渣到处都是。那种臭味使得他直恶心。
“快点。”他说,然后就匆忙爬上梯子逃了出去。
“后面的情况怎么样?”他回到后甲板时亚当斯问。朝阳耀辉,水手长的起床哨与扩音喇叭的喊话声,在修船坞的空气中回荡。赤着双脚的水兵们正在用水管冲刷甲板。
“他们正在起床。”威利说。
“好极了,”亚当斯语带嘲讽地点了点头,“你可以休息了。到下面去给自己要点鸡蛋和咖啡吧。”
“好的,长官。”威利解下腰上的枪带,臀部立即觉得轻松舒服了。
军官起居舱里,军官们都已经在吃早饭了。威利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吃起了摆在他面前的早餐,不知道也不在意究竟吃的是什么。他只想填饱正在闹哄饥饿的肚子以便尽快回到弹药舱去,在那里面呆上一整天,什么烟不烟的都顾不得了。
“我跟你说,基思,”通讯官一边往面包圈上抹黄油一边对威利说,“昨天晚上我见到罗兰了。他说他今天晚半晌来看咱们。”
“太棒了。”威利说。
“可是,咱们的电函可堆积起来了,”基弗补充说,“早饭后译上一两个小时电函,你看怎样?”
“好的。”威利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极不乐意。
舰长德弗里斯从他那浓密的金色眉毛下抬眼看了他一下,“怎么了,基思?事情让你为难了,是么?”
“不,长官!”威利提高嗓门声明道,“我喜欢有点事干。”
“那就好。一名少尉有点雄心是应该的。”
一小时后,威利正用在军官起居舱的餐桌上铺开的译码机埋头苦干,眼前的字母突然模糊起来。整个起居舱前后晃动起来,随即又缓缓地旋转起来。他的头跌伏在他的两只手上,仿佛是睡着了,尽管马里克上尉就在他旁边朗读着官方的邮件。他彻底垮了。
他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之后是舰长的声音说:“好啊,好啊。到基思少尉睡午觉的时间了。”
他没敢抬头。
“舰长,”他听见马里克说,“那个弹药舱绝对不是个睡觉的地方。这孩子晕过去了。”
“港内是太热了点儿,但一出海就好了。见鬼,马里克,这小伙子在珍珠港足足干了四个月的临时工。我倒想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做到的。他应该已经睡足了,现在一个月不睡觉也不会有事的。”
舰长的口气既是蓄意讽刺又流露着他的残酷。这使威利义愤填膺。他德弗里斯有什么权利如此恶语伤人?德弗里斯就是使“凯恩号”变成这么脏乱的罪魁祸首,应该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他似乎是为了折磨这些少尉才保存着他的全部精力的。威利心里积累的怨愤、烦恼和憎恶此刻凝成了一股对德弗里斯的仇恨。军舰的状况是衡量舰长的尺子。他已落入了一个盛气凌人的愚蠢的邋遢鬼手中了。他咬紧牙关,等德弗里斯走后便立即坐直身子,化仇恨为力量,接着译他的电文。
等待译成密码的电函已积了一大堆。他不得不一直干到午饭时间,而且饭后又干了一个小时。最后总算都做完了。他把译好的函电放在基弗凌乱的办公桌上,回到弹药舱,一躺下就睡着了。
还是那个亚当斯把他摇醒的。“基思,你有个客人在军官起居舱里等你——”
“唔——客人?”
“基弗的弟弟,还有两位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护士小姐。小子,你真有福——”
威利坐起来,顿觉神清气爽,“谢谢您,长官。请问长官,请假离舰要办什么手续?”
“你得到高级值勤军官那里登记——就是鄙人这里。”
“谢谢您,长官。我想登记离舰。”威利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
“没问题。只要把你的作业交给我。”
威利不得不尽力回忆。在对近来发生的事情的模糊记忆中,他隐隐记起了那门军官资格课程。“我还没来得及去碰它呢,长官。”
“对不起,基思。那你还是去跟舰长说吧。命令要求请假上岸之前必须完成当日规定的作业。”
威利穿好衣服,前往下面的军官起居舱。他看见舰长穿着时髦的热带咔叽制服,上面挂满了在各次战役中所得的勋带,正在同两个护士及基弗兄弟俩聊天。他讨厌当着姑娘们的面像小学生一样恳求允准。
“请原谅,舰长。”
“有什么事吗,基思?”
“我请求准许我上岸。”
“当然可以。我并不愿意剥夺你的这么迷人的伴侣。”舰长极其慷慨地说。那两个护士咯咯地笑了。琼斯小姐说:“你好,可怜的小基思。”
“谢谢您,长官。”
“我想你一定是向亚当斯请过假了?”
“嗯,是的,长官。所以我才来跟您请假的。”舰长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我知道我有一道军官资格课程的作业还没完成。我昨天才拿到它,可是我连一秒钟的空儿都没有,自从——”
“一秒钟?我似乎曾见你休息过一两次的。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我承认在过去的48小时里我睡了大约3个小时,长官——”
“这样嘛,你为什么不现在坐下来把那个作业做完它呢?那用不了多少时间。姑娘们会等你的。我会尽力让她们开心的。”
“真是个迫害狂,”威利心说。嘴里大声说:“谢谢您,舰长,可是——”
“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德弗里斯细腔慢调地逗他说,“你所需要的草图就藏在本舰的组织手册里。你只需把它们照样拓下来就成了。我当年就是这么干的。”他接着就又开始同那两个姑娘胡聊了起来,她们也好似被他迷住了。
威利从架子上取下那本手册,找到了那些草图。他计算了一下,拓下那些图表并抄录好各舱室的名称需要三刻钟。
“请原谅,舰长。”
“又是什么事儿?”德弗里斯乐呵呵地问道。
“如您所说,这纯粹是件机械性的琐事,我如果保证明晨8点之前交上来,您可以接受吗?我可以今天晚上做。”
“谁说得准你晚上会是个什么状况,基思。最好还是现在就做。”
那两个护士大笑起来,琼斯小姐说:“好可怜的基思呀。”
“用我的房间,基思,”通讯官说,“我右手上边的抽屉里有尺子和复写纸。”
威利涨红着脸,怒气冲冲地跑出了军官起居舱。“战争就是炼狱。”他听见舰长说,同时还听见姑娘们咯咯的笑声。威利只用了20分钟就把那些草图拓下来了,每次听到从军官起居舱传来女人的笑声他便气得直咬牙。为了避免碰上舰长与那两个姑娘,他拿着那些材料从一个小舱口爬上甲板去找亚当斯。但那位高级值勤军官已离开了军舰。威利无法可想,只得又回到下面,脸上火辣辣地把草图交给舰长。德弗里斯仔细地检查那些草图,姑娘们在一旁唧唧咕咕交头接耳。“很好啊,”他故意停了好长一段令人羞辱的时间才说,“太草率了点,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很不错了。”
护士卡特哧哧笑了一下。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长官?”
“有什么不可以的?”舰长大度地说。他起身说:“我可以带上你们吗?我有一部旅行轿车。”
“不用了,谢谢您,长官。”威利没好气地说。
舰长眉毛一扬,“不愿意?太糟糕了。卡特小姐、琼斯小姐,再见。很高兴你们到舰上来。”他走出去时自鸣得意地把帽子斜着往头上一戴。
随后的聚会气氛低沉。威利用烦人的沉默掩饰着他的愤怒。姑娘们也没有多少话可说。他们在檀香山拉来了第三个护士,是为汤姆基弗找的。那是个要多蠢有多蠢的金发碧眼漂亮姐儿。她立时就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喜欢罗兰。汤姆只好借酒避免尴尬,大段大段地背诵《失乐园》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1608—1674)最主要的作品。大诗人、政治家弥尔顿在晚年清苦生活中,双目失明,口授完成长诗《失乐园》、《复乐园》、诗体悲剧《力士参孙》,其中成就最高的《失乐园》塑造了撒旦这样一个反抗权威、英勇不屈的战士形象。——译者注里的名句和T.S.艾略特,以及杰勒德曼利霍普金斯杰勒德曼利霍普金斯(Gerard Manley Hopkins,1844—1889),英国诗人,现代欧美重要诗人之一。他的诗在意境、格律和词藻上都有创新,内容表现自然界万物的个性以及诗人对大自然的感怀,宗教色彩浓厚。名诗有《风鹰》、《春秋》和《星夜》等。——译者注的诗句,任罗兰与那个金发女郎在旁边喧闹着相互调情。这是在一家中国餐馆共进晚餐时的事情。威利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多酒。饭后,他们到太平洋总部去看了一场由丹尼凯主演的电影,威利像隔着雨中的窗户一样,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看到中间,他索性呼呼地睡着了,电影结束后他也没有真正醒过,只是温顺地任人领着他走到哪儿是哪儿,最后他才发现自己与汤姆基弗一同坐在出租车里。
“咱们这是在哪儿?什么时间啦?其他人都哪儿去了?”他嘟囔着问。他嘴里还有朗姆酒和中国饭菜的难受滋味。
“咱们在回家的路上,威利,回‘凯恩号’上的家。聚会已经结束了。”
“那‘凯恩号’。那‘凯恩号’和德弗里斯——”
“恐怕是这样。”
“基弗先生,是我错了,还是德弗里斯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和白痴?”
“你的说法有点抬举他了,不然就对了。”
“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得以指挥一艘军舰呢?”
“他不是在指挥一艘军舰。他指挥的是‘凯恩号’。”
“他已把‘凯恩号’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不是么。”
“你说,罗兰在哪儿?”
“在外面跟那个金发女郎结婚呢。总之,我希望如此。在有了他们在看那场电影时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应该使她成为一个忠实的女人。”
“他可是挡了你的事了。”
“那不是罗兰的责任,”基弗说,“那是他的甲状腺驱使他干的。这就是康德伊曼纽尔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德国哲学家、天文学家、星云说的创立者之一、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创始人。他发动哲学的“哥白尼革命”,是启蒙运动时期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总结经验和理性主义,重新为哲学理出新方向及模式,奠定了现代哲学基础。——译者注所谓‘兽性的任意’的一个经典事例。我毫不怀疑,你一定记得这段话。”
“当然记得。”威利说。接着就又睡着了。
基弗将他带回到“凯恩舰”上,把他扔进弹药舱。威利只是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所发生的事情。一小时后,他就又被人从睡梦中摇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佩因特的脸正对着他。“现在又是什么事?”他含糊不清地问。
“有信息要破译,基思。”
“现在是什么时间?”
“三点一刻。”
“哎呀,不能等到明天早晨吗?”
“不行。电函是发给‘凯恩号’的。任何发给本舰的函电都必须马上处理。这是德弗里斯舰长的命令。”
“德弗里斯,”威利嚎叫道,“德弗里斯。海军为什么不把他送回中学里去加加工?”
“走吧,基思。”
“好哥们,另找个人干吧。我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些夜间的活向来都是助理通讯官干的,”佩因特说,“这种事我了解得再他妈的清楚不过了。走吧,基思,我还得到舷舱门那儿去呢。”
威利溜下床,用力扶着舱壁和栏杆蹭到下面的军官起居舱。他用一只胳膊支着发晕的头,开始破译来电。来电是发给“布兰迪温克雷克号”航空母舰的,命令它投入战斗。译到一半时,威利高兴得跳起来发出欢呼。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浑浊的咖啡,喝完后飞快地译完来电的其余部分。他拿着用铅笔写的电文跑上后甲板,抱住佩因特吻了起来。性格严厉的轮机官厌恶地推开他喝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瞧啊,朋友,你快瞧。令人舒心快意的好消息。”
佩因特把那张纸拿到桌上的灯光下。挡住值勤水兵从侧面投来的目光,读道:海军少校菲利普F奎格调离美国海军,前往旧金山反潜战学校受训。训练完毕后前往第22扫雷驱逐舰“凯恩号”接任舰长。
看起来佩因特还算比较高兴。
“哎,”威利站在他身边压低嗓门说,“你难道不想也吻我一下吗?”
“我得等到见着这位奎格时才能决定。”佩因特说。
“当你已处在最底层时,你除了往高处走就没有别的去处了。你能想像出还有比德弗里斯更坏的人吗?”
“不错,可以想像得出。我要把这东西交给舰长——”
“别,别,把这个特权让给我吧。”
威利跑下梯子进了军官起居舱使劲敲舰长卧舱的门。
“进来——”
“舰长,好消息。”威利推开门,喊道。舰长打开他的床头灯,用胳臂支起身子眯起眼睛看电文,脸上还留着在枕头上压出的一道道红印子。
“好,好的,”他很不自然地笑着说,“你说这是好消息,是吧,基思?”
“我想这对您是个好消息,长官,您都辛苦六年了。您很可能会得到一艘新的驱逐舰,也有可能是岸上的工作。”
“你们全都喜欢岸上的工作,是吧,基思?那可是个乖巧的观点。你学得真够快的呀。”
“嗨,我只是认为您有资格得到它,长官,我就是这么想的。”
“好,我希望局里和你想的一样。谢谢,基思。晚安。”
威利离开时觉得他的嘲讽似乎被舰长的厚脸皮反弹掉了。不过他不在乎。他现在可以在“凯恩号”上愉快地熬过后面几周的日子了。很快就能得救了,救星就是菲利普F奎格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