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本以为,夏桑子站出来,抛下那个赌注,已经足够狂妄。可没想到,这又冒出来一个更狂的,还是个不要命的货。
中年男人打量孟行舟,觉得有几分眼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行舟挺直腰杆,双腿并拢,抬手对着台上的人,敬了一个标准军礼:“报告,我叫孟行舟,国防科技大学计算机系大二学生。”
中年男人神色微变,转眼看向夏桑子:“你叫什么?”
夏桑子跑步上前,站到孟行舟身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一板一眼回答:“报告,我叫夏桑子,军医大学临床医学系大一学生。”
一个姓孟,一个姓夏。
中年男人似乎想到什么,拐了一个弯,开口说:“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一下子见着两个省状元。”
夏桑子和孟行舟神色不变,并没有因为这句赞美,而表现出任何自满。
中年男人没再问下去,只吩咐身边的士兵:“给她实弹。”
士兵为难,见领导执意如此,军令如山,只好执行。
中年男人重回位置坐下,周围那些领导脸色不太好看,碍于身份高低,不便开口。
自古军政不分家,楚宁她爹和他各占一头,是在场这些人,唯一能说上一嘴的人:“老向,你这样若是惹出事来,怕是难收场。”
“你多虑了。”向天阔看向靶场的两个年轻人,眉眼染上些许不知名的情绪,“这基地里,怕是没有,枪法比这两个人好的兵。”
楚父眼底尽是惊讶,向天阔带兵严谨,甚少夸人,这谁都知道。
可今天他,接二连三夸这两个学生,实在是反常。
“你认识这两个学生?”楚父问。
向天阔略有深意看了楚父一眼:“元城的孟夏两家,你应该不陌生。”
“这是……那两家的孩子?”
向天阔“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说话的工夫,靶场工作已经准备完毕。
夏桑子上好弹夹,五发实弹均已上膛,她摆出射击的姿势,做视角校对。
那模样,已经可以作为教学示范,所有动作找不出一点错误来。
孟行舟在靶子前来回匀速走动,表情云淡风轻,一丝恐惧、一丝紧张都没有。真如他刚才放话那般,铁了心认定夏桑子的枪,不会伤到他半分。
夏桑子校对好视角,没再犹豫,对着孟行舟身后的靶子,手指扣动扳机,子弹带着风,如一把利刃,直奔他而去。
孟行舟转身的空档,子弹在他身后飞过,正中靶上。
后面四发子弹,接连打出,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生怕下一秒,就闹出认命来。
直到第五发子弹落在靶子上,士兵来计数后,报出环数——
“五发子弹,分别是8.5、7、7.4、8.9、9.3,总计环数41.1。”
全场静默几秒,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喊了一声“军医大牛逼”,靶场瞬间炸开锅,学生们纷纷站起来,为夏桑子鼓掌,无不佩服。
向天阔看在眼里,面上涌上一丝欣慰,跟旁边的楚父感叹道:“夏家那位老爷子,当年在部队,可是出了名的神枪手。”
楚父当然知道这件事,而且身边坐的向天阔,还是那位的徒弟。
不止向天阔,特战队这二十多年,优秀的狙击手,哪个没有受过夏老爷子的指导。
楚父本以为只是同姓,没想到这夏桑子,还真是元城夏家的人。
至于孟家,两个老爷子,以前在部队时,从带兵起就是战友,合作几十年,关系匪浅。后来夏家那位调回元城当军区司令,孟老爷子没两年又进了政协,这两家的交情,就没断过。
几十年过去,当年在战场威风四射的大将军,虽已经退休,步入暮年,可在元城,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夏家一贯低调,外人只知道,夏老爷子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婚后生了一个女儿,都是独苗苗。
尤其是那个小孙女,被视为掌上明珠,被保护得极好,没几个人见过是何模样,名字也鲜为人知。
楚父想到这重重利害关系,脸色变得不如最开始那般光鲜。
——
射击结束后,向天阔履行与夏桑子的赌约,当场宣布,护理系一连明日免训一天。
护理系的人听到这消息,就差没把夏桑子捧上天。
有这个小插曲后,剩下的教官演练,似乎也逊色不少,结束时间比预计早了半小时。
大家在原地目送领导们退场后,才按照连队顺序,依次离开。
夏桑子这一出,成了军医大的名人,一路走到宿舍,都有人来跟她打招呼。饶她是个外向的人,也被这一个接一个的奉承,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夏桑子应接不暇,说自己要办点事,跟周巧夕分开走。
她避开人群,挑了条僻静的路回宿舍,总算得了片刻宁静。
走过拐角,她看见前面有人,以为是军医大的同学,下意识要躲,被人叫住:“是桑子吗?到这边来。”
夏桑子抬头一看,发现是刚才跟她打赌那位领导,不敢怠慢,小跑过去,站在他面前,敬礼问好:“首长好!”
向天阔支走身边的人,留下来跟夏桑子单独聊两句。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这么高了。”
夏桑子一怔,对这长辈却没什么印象,小声问:“首长您认识我?”
“当然认识,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向天阔拍拍夏桑子的肩膀,脸上挂着爽朗的笑,“你爷爷是我的老师,你被接到元城的时候,我已经调到澜市军区,所以你不认得我正常。我姓向,私底下叫我向叔叔就行。”
夏桑子嘴甜,赶紧叫了声:“向叔叔好,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您,不过听爷爷提过您。”
“哦?你爷爷说我什么?”
夏桑子斟酌片刻,学着夏老爷子的口气:“这向天阔,可是我带过最难教的兵,简直顽劣不堪!”
向天阔不怒反笑:“难为他老人家没赶我出部队。”
“可爷爷也说您枪法特别好,立过一等功呢。”
……
夏桑子说话讨巧,几句话下来,跟向天阔很是投机。
向天阔时间有限,聊到最后,跟夏桑子说了自己的部队番号:“澜市人生地不熟,有事解决不了就来找我。”
夏桑子点头,乖巧应下。
晚训时,她特地跑慢些,跟在孟行舟带的队列最后,时不时给他递眼色。
孟行舟会意,放慢步子,看队列跑远,才悠悠开口:“找我什么事?”
夏桑子拉着他走到一边,两个人躲在角落里偷懒:“三岁,我们都是过命交情了,你应该对我热情一点。”
孟行舟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压根不接这个茬:“逃晚训是要被罚的。”
“怕什么,反正我拉了你这个垫背的。”
“……”
夏桑子将帽子取下,扒拉着自己的头发,简单把下午跟向天阔,见面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说完,她抬起头来,眼尾上扬,有些小开心:“三岁,你认识他吗?我感觉他是个好人,你说,咱们这算不算在澜市有靠山了?”
孟行舟本来无感,看她因为这点小事都能窃喜,脸色不由得柔和些,吐出几个字:“你就这点出息。”
“其实没有向叔叔也没关系,你也是我的靠山。”夏桑子夸张地捏着自己的脸,摆出很凶的样子,打趣孟行舟,“只要你的脸一垮下来,眼神瞪着谁,谁就腿软,简直就是一现成的活阎王。没有人比你更靠得住了,你说对吗?”
“……没事我走了。”
夏桑子赶紧拉住他的手腕,这迂回半天没用,她只能开门见山直说:“三岁,你是木头做的吗?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在跟你主动示好?”
孟行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示什么好?”
“你跟我闹大半年绝交,现在也没个解释,可你最近种种行为,充分证明,你还是拿我当自己人的。”
夏桑子怕一只手拉不住他,另一只手也用上,整个人差不多是抱着孟行舟的手臂在说话:“可现在你又对我这么冷淡,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一说到这个话题,孟行舟脸色就变了。
夏桑子感觉,孟行舟此刻的眼神,跟那天在体育馆几乎没差。都是一样的疏离冷漠,放佛她就是一个陌生人。
“你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子,之前过生日的时候,我们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嘛……”
“一点也不突然。”
孟行舟突然打断她的话,夏桑子愣愣地抬起头来,发现他已经别过头去,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什么情绪也看不见。
“什么意思?”
孟行舟抽出自己的手,背对夏桑子,一言不发。
夏桑子不死心,就这么盯着他,执拗地等一个答案。
远处还能听见晚训时,大家喊一二一的声音,在这夏日夜里,充满朝气。两人站在这夜色里,气氛僵持,显得格格不入。
夏桑子看得眼睛都疼了,孟行舟也没开口的意思,她突然觉得丧气。
军训都快要结束,而她和孟行舟的关系,似乎很难回到以前那样。
哪怕他会为自己出头,会为她的任性买单,配合她的不理智的行为,可他也不是那个,对她没有任何秘密的三岁了。
“你不说算了。”
夏桑子戴上帽子,转身往前走。
走了三步,她似乎听见,身后那个人叹了一口气,夏桑子很不争气地停下来。
“夏桑。”
孟行舟内心挣扎,憋了半年,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一开口,他的声音竟变得嘶哑,像裂了缝的冰川,在崩塌之前,最后的一点挣扎。
“那晚你在楼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