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前往镇子另一头,靠近诺顿的地方,去见唐娜的姐姐。她家隐藏在一条乡村小道尽头,和其他三间房子一道,周围绿地环绕。夜色中,艾伦只能勉强辨认出房屋轮廓。在重重黑影间还夹杂着奇怪的白色斑块,那是同样住在这里的十几头牛。
艾伦钻出车子,谢丽尔已经等在门口。
“今晚空气好清新。”艾伦寒暄道,试着让女人放松下来。
谢丽尔浅浅地笑了,将艾伦迎进温暖的房间,领她来到厨房。“你不介意我继续准备晚饭吧?要是到点还没吃上饭,我老公就会变成一头愤怒的熊。”
“请继续。”
艾伦坐在餐桌旁,看谢丽尔给蔬菜去皮,剁块,切丁,八成是用来搭配已经被放在烤箱中的羊排。
“首先,对你妹妹的失踪,我非常遗憾。我向你保证,我和我的搭档将会尽我们一切所能,把她找回来。当然,前提是她自己想回来。”
正在切胡萝卜的谢丽尔停下来,猛地转过头来。“你说的这个‘前提’是什么意思?”她用手背撩开眼前的淡金色发梢。
“从我的经验来看,有些人不愿回到自己从前的生活里,他们想与家人保持距离。”
“唐娜不会这样,”谢丽尔一字一顿地答道。“她爱我们。我们关系很亲密。她绝不会想要离家出走。”
“抱歉。我绝不是有意让你如此烦恼。你能不能告诉我,上次见到唐娜时,都发生过什么事情?我相信,在她失踪之前,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没错吧?”
“没关系。我理解,作为侦探,你必须考虑各种情况,但是唐娜真的不是你经常打交道的那号人。”
在艾伦的字典里,失踪人士还真没有一个确定的模式。
“我必须纠正你一点。和我们打交道的人有各种各样。你根本想象不到,人们会为了什么样的事情就离家出走,远走高飞。你能告诉我那天晚上的情况么?”艾伦用格外温和的口吻问出最后一句。她真不想再勾起这个女人丝毫的痛苦,谢丽尔已经经历得够多了。
“像平常的星期五一样,我们去了吉普赛夜店。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半夜。”
“哦,半夜发生了什么?”
“唐娜一直在发抖。我是指那种很明显的颤抖。不知你是否去过吉普赛,可那个地方一点都不算冷。所以我妹妹颤抖成那样应该是出于某种紧张。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感觉就像有人刚刚走过了……她的坟墓。”谢丽尔磕磕绊绊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后,抹掉了眼角的一颗泪珠。
“那她有没有具体说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没有。然而,我还是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看到一个奇怪的家伙正在盯着我们看。我问她是否认识那人,可唐娜没有回答我,只是抖个不停。随后,她拖着我走进舞池。这样,我就没想太多。”
“你有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如果将来进行疑犯辨识,你能把他认出来吗?
“我望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幽暗的小间里,身体陷在阴影中。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念头,我觉得唐娜应该认识这个人。至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我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多希望自己能想起点什么啊。”
“关于这个男人,你还能回忆出什么蛛丝马迹吗?身高,体形,头发颜色,随便什么都行。”
“我只能说,这个人又矮又壮。”
“像你妹夫一样的大块头?”
“要这么想来,还真是。但那肯定不是威尔。我知道不是他。”
“我可没说是威尔。不管怎么说,他当时还在美国,是吧?”
谢丽尔“啧”的一声,恼怒自己对整件事情丝毫看不出端倪。“是啊,他那时当然在美国。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时候、那个地方的情景。唐娜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想到这个,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不要自责,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还有个问题,你能不能确定,在你们离开夜店的时候,那家伙在不在外面?有没有躲在哪个角落里,或者别的什么?”
“就算他真的躲在周围什么地方,我也没看见。”谢丽尔沉默片刻。“那晚,我们喝得有点高。”
艾伦点头表示理解。“那天晚上你们怎么回家的?”
“我们叫了一辆在路边排队候客的出租车。司机先放下我,然后……哦,我的天啊!”
“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
“是出租车司机。我不应该让唐娜就那样一个人回家。”
“出租车司机?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艾伦皱眉,停下笔记。
“如果是出租车司机拐走了她怎么办?看她喝得醉醺醺,想占她便宜?”谢丽尔走到门厅,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张名片。
艾伦从她手中接过名片。“接下来,我会去找找这个人。我敢肯定出租车司机是清白的,但我还是会把他查个底朝天。”
本地媒体报道过,近期众多女性指责出租车司机对她们动手动脚。因此,艾伦迫不及待想去出租车公司的办公室探探究竟。首先,她需要结束和谢丽尔的会面。“你还能想起什么别的事情么?在过去几个月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可能会让唐娜想要离家出走?她是不是感到了什么压力?无论是关于工作还是威尔出门这件事情?”
“没有。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哪怕她遇上一丁点麻烦,只要为什么事情担心,她都会跟我提。”
啊哈……唐娜就从没向你说起过那个让她颤抖的家伙!“该死,我忘了问威尔,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长途货车司机。”
“本地公司?”
“是的,斯科特货运。一家很小的公司,他们才刚刚起步。”
“他一直做这行?”
“对。以前,他在一家出口公司做。我想不起来名字——哦,等等——应该是洛克出口公司。”
“这些信息都很有用,谢丽尔。你告诉我的已经够多了,我需要几天时间消化处理。请尽量不要太担心。我将尽我所能,追查你妹妹。”
“谢谢。我很清楚,雇你的人是威尔,但是如果你能够有所发现,能不能也给我说一声呢?唐娜叫我担心得要命。”
“一言为定。”艾伦收起本子和笔,装进手袋后起身。“如果你又想到些什么,不管什么,随时打电话给我。好吧?”
前门处,艾伦留给谢丽尔一张名片,两人挥手道别。
倦意很快爬上她的身体。但回家前,她还要再去个地方。雨点开始砸在挡风玻璃上,她拨动开关,雨刮摆动,起伏,产生一种奇异的催眠效果,伴随她穿过狭窄的小道,回到市里。当车差不多快要停在一道篱笆上时,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嘿,集中精神,”她大声斥责自己。已经到了市区边缘,距离出租车公司不远。
艾伦迈进待招出租公司办公室,狭小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就像一张无形的毯子,漫在空中。艾伦从云山雾绕中穿过,走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浑圆男人面前。
“想去哪,亲爱的?”
“不好意思,我不租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们的一位司机谈一谈。”
“哪一个?你是警察么?”他收起慵懒,正襟危坐。
“我不是警察。我经营一家失踪人口热线。你们的一位司机上周五放下某位女士,打那以后,这位女士就再没出现过。”
浑圆男人反应很快。“你什么意思?我们的人和她的失踪有关?”
艾伦故意沉默了一两秒,然后摇摇头。“我可没这么说,但是我要和他谈谈。如果你不乐意帮忙,我倒认识那么一两个警察,或许对我正在调查的事情感兴趣。”
“我不想惹麻烦,女士。我们经营的可是身家清白的公司。那些家伙都知道,只要有那么一星半点违法勾当,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开人。你想见哪位?”
艾伦告诉他日期时间,还有上下客地点,耐心等他在一个鞋盒子里翻来找去,寻找已经被归档的周五晚间记录。
“啊,找到了。九号车载了这两位女士。等等。他现在当值。基地呼叫九号车?”
电台噼里啪啦响了几下,然后,伴随着静电的嗡嗡声,一个男声填满了房间。“这里是九号车。怎么了,邓?”
“送完这单客人,能不能来趟办公室?这里有个人想见你。”
“正在下客。十分钟后到。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动作快点,伙计。”
“马上。”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疑虑。
艾伦坐在一张塑料椅子里,抬头望向墙上的电视。愚蠢的肥皂剧!真搞不懂,现在的人看这破玩意图的啥。她从茶几上拿过一张晚报,浏览头条故事,讲什么在伍斯特郊区建设新的住宅区,搞得怨声载道。这时,一个大胡子男人雄赳赳地穿过前门,走了进来。艾伦站起身来,同时注意到浑圆男与那来人交换了个眼色,像是告诉他遇上了麻烦。控制台后的浑圆男将艾伦介绍给司机,“这位就是斯坦,你要找的司机。”
“很高兴见到你,斯坦。我是艾伦·巴拉齐尔,来自伍斯特寻人热线。”
男人皱皱眉头,一屁股坐进艾伦刚刚让出的椅子里。“有什么能效劳?”
“上个周五,大概是晚上一点钟,你载了两位女士。或许你记成是周六凌晨一点,也一样。两位女士,一位住在诺顿。另一位——”
“圣约翰那边。没错。怎么了?”他把手挤进上衣的口袋,透过眯起的眼睛看着艾伦。
“那天夜里,其中一位女士失踪了。”艾伦没有说更多,只是试试水,看他作何反应。
“然后?”
“然后,我想知道,对于那位女士的失踪,你是否能指点一二。”
男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冲着她吼道:“你他妈是想指控我什么,女士?”
“放松点,大个子,”邓告诫司机。
“我只想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当你把最后一位女士放在她家门口时,看没看到有什么人在附近徘徊?”
“没有。但我也没仔细看。那女孩他妈的醉得一塌糊涂。我敢打赌,另一位姑娘没对你讲实话吧?”他嘴唇一撇,一脸轻蔑。
“说了,我知道她喝醉了。你有没有看着这位女士走进家门?”
“我算什么?他妈的保姆?女士,确保什么人安全到家?我的合同可没写这条。尤其是那些醉鬼,我哪里管得过来。”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请注意,我没有指责你应当为任何事情负责。我仅仅是希望还原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为什么这么激动?你还有胆子问我为什么。是你在这里质问我,别当我是傻瓜。”他的声音渐渐软了下来。
艾伦继续小心推进。“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质问你,斯坦。我只不过问了你几个问题。”
他垂下头,颇有愧色,承认道,“哦,几个月前,女士们受到骚扰后,警察过来了,把我们所有司机盘问了一遍。我猜刚才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没关系。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那晚之后,唐娜便失踪了。你或许清楚,一个人失踪的时间越长,安然无恙回家的希望就越渺茫。”
“嗯,我知道这些统计数据什么的。但是,女士,我刚才说过了,我把她放下,然后就开走了,这你得相信我。”
“你有没有碰巧注意到路上其他的车辆?我去过那个地方。周围非常安静。如果那个时候还有其他车,我相信,在你靠边把她放下时,一定会注意到。”
“很抱歉。我真没注意到,”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我真希望自己当时能注意到些什么。为什么这些女孩要醉成一滩泥?为什么?要么,再想想这个,或许我应该看着她走进房门。可问题在于那时正是凌晨,工作一件堆着一件。是吧,邓?”他扫了浑圆男一眼,希望获得声援。
“的确如此。凌晨是我们一天中最繁忙的时间,真的。我催着所有的司机赶紧放下客人,尽可能快地赶去接下一单生意。钱在那里,你就得去挣。毕竟时间很紧。”
“我理解。好吧,我留给你们一张名片,如果你们想起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风声,觉得我有可能会感兴趣的话,愿意给我打个电话么?”
“当然。”两人异口同声。察觉到艾伦即将离开,二人看上去颇松了口气。当然,这也很可能只是艾伦加班加点之后浮现出的幻觉。
艾伦离开出租车公司,跑回车里,打给哥哥吉姆。“嗨,我在这片。能不能去看看你?”
“当然可以。苏西正在给孩子们洗澡。我把烧水壶打开。”
“五分钟后到。”
她笑了,知道哥哥肯定会心疼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端出一份美妙可口的奶酪火腿煎蛋卷。
艾伦把车停在狭窄的车道上,哥哥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她跳出驾驶室,一溜小跑绕过哥哥的汽车,钻进屋里。“这鬼天气!”她探出脸颊,让哥哥亲一下,脱掉上衣,挂在前门后的衣架上。
“来厨房。那里暖和。”
她跟着吉姆穿过房间,听到他的儿子一边洗澡,一边欢叫,水花四溅,她笑了。“他们玩得蛮开心吗。”
“我还真不知道还有谁能像这两个孩子一样爱洗澡。你在外面做了什么,这么晚才回家。”
“工作呗,还能有什么。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不能奢望白天取得多大突破,”她抱怨道,疲倦地跌进一张软垫餐椅,哥哥的厨房刚刚装修过。“看上去很棒啊。快完工了吧?”
“角落还有些瓷砖要铺,周末得赶在苏西给墙刷漆之前完成灌浆。当然,前提是她能够选出一种适合的颜色……”哥哥指着一小块墙面,表面上斑斑点点地沾着几种不同的红色。
“我喜欢中间那个,最下面。这个颜色搭配黑白主题很好看。你喜欢哪种颜色?”
他抬起手,又放下,将热水倒进放好速溶咖啡的马克杯中。“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了。我们结婚七年吵的嘴加起来也没这次装修厨房多。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跟老婆吵嘴没好果子吃。”
“嘿,你怎么能质疑苏西的设计呢。你看看她把这间房子打理得多漂亮。”
“完全同意,我投降。最近你在做什么?”
艾伦察觉到,哥哥不愿多谈过去一年的装修大战。他们最初仅仅打算小试身手,用两个月结束战斗。可工期不断延后、拉长,最终变成了耗时八个月的浩大工程,将这栋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老宅彻底翻新。漫长的消耗令他和苏西筋疲力尽。
“接了个案子,现在就下结论说能不能取得进展,还为时尚早。”
“快快快,说来听听。让我掂量掂量,看能不能为你出谋划策。”
吉姆一直在伍斯特警察局做侦探,将近十年之久。在艾伦决定辞职后,他却一直留在自己的岗位。然而后来,警察们的工作变得轻松。每一位女警官都在离职这个问题上支持艾伦。
“简单来说,丈夫出国。他是一个健身爱好者,去参加一项比赛。妻子夜里和姐姐一起出去,喝个烂醉,打车回家。第二天,丈夫到家,发现唐娜,就是那个妻子,失踪了。”
“这个简单。”吉姆脸上露出一副洋洋得意,把盛满咖啡的马克杯放在艾伦面前的桌上,自己则坐在对面的椅子里。
“好啊,聪明蛋。说来听听?”艾伦不用想也知道哥哥要发表什么高论。
“出租车司机干掉了她,要么就是妻子主动离家出走,摆脱打骂自己的丈夫。那个丈夫有没有向国家热线报告老婆不见了?”
“报告过了,但是他想雇个活生生的侦探来找老婆。这就是他为什么找到我们头上。还有,我不觉得出租车司机会和这件事有任何牵连,那个开车的唯一的疏忽就是没有等在那里,看着唐娜安全进家。至于那个丈夫,以前的确是个坏孩子,但是他向我保证,说自己早已痛改前非了。”
“切,哪个有前科的不说自己洗心革面?”
艾伦点头,抿了口咖啡。“我愿意相信他。在他们家丝毫感受不到负面情绪。房子里两人幸福的照片都快溢出来了,这么说或许有点夸张,但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在考虑。哦,对了,我忘了提那个谢丽尔,就是唐娜的姐姐,她告诉我说,周五晚在吉普赛,她觉得有个男人好像正在跟踪她们。”
“什么叫‘好像跟踪’?要么有人跟踪,要么没人跟踪。我要是你的话,就会在这方面下下工夫。好怪的说法。”
还没等艾伦再说什么,吉姆就从椅子里跳了起来,跑去灶台前。紧跟着,他的妻子苏西进来厨房。艾伦看见嫂子,笑容僵在脸上。苏西看起来简直有整整一年没有睡过觉了。
“你好呀,苏西。孩子们都上床了?”
苏西倒在椅子里,靠着椅背,双手钩在脖子后面。“是啊,谢天谢地。他们今天可把我折腾得够呛。你留在这里吃晚饭么?”
“我不知道啊。”艾伦转向正在弯腰查看烤箱的哥哥。“没问题吧?”
“我想应该够咱们三个人吃。孩子们刚才吃过了。烤肠派1对不对你的胃口,小妹?”
艾伦的肚子嘟囔了一声作为回答。“听上去棒呆了。我能不能再赌把运气,里面是不是还有土豆泥?”
吉姆大笑起来。“该有的都有,小妹,就是咱们妈妈一辈子不变的那套。”
“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了,艾伦?当然,我看到你当然很高兴啊。”
她和苏西一直处得不错,从她俩认识开始两人之间就从未有过分歧。事实上,如果有必要,她们还会联手对付吉姆。
“没什么特别的。我刚好路过这片,觉得应该过来给我的四个宝贝疙瘩一个惊喜哦。好吧,至少其中的两个。我可不想打扰孩子们享受洗澡。改天再来看他们吧。”
“嗯……大小姐,你糊弄他或许没问题。”苏西指了指正在忙活各种晚餐配料的吉姆。“但别想蒙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伦的目光滑向马克杯,拿着杯子在面前的杯垫上转了一圈。“昨晚干了件蠢事。”
苏西回头看看,发现丈夫没在听,然后凑过来道。“继续。”
“你知道的,近来我工作很辛苦。于是呢,我决定放松一下,应邀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
苏西的眼珠都鼓了出来。“你遇到某人了,对吧?”
艾伦的身体在座椅里扭起来,答道,“呃……也不算是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长远的计划——”
“没有就好,仅仅见过一面而已。那么,你们都干了什么?”艾伦坚定地保持沉默,直到听见苏西叹气,“不是吧?”
艾伦羞愧地点点头,试探地望向嫂子。“感觉很糟。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
苏西越过餐桌,握住艾伦的手。“那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辈子的习惯就变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是这样么?”
她从苏西的手中挣脱出来,再次旋转马克杯。在嫂子面前从来就守不住秘密。“别给吉姆说。听到没有?”
苏西叉手放在胸口。“保证。怎么回事,宝贝?”
艾伦深深吸口气,老实交代,“是柯林。”
“柯林?发生了什么?”
“他又威胁要把我扔出去。有天晚上,妈妈不在家,柯林对我破口大骂。”
艾伦和她继父之间的问题持续了那么几年,或者说是太多年了。在继父的眼里,艾伦一无是处。她有时也在琢磨,继父在身边,是不是连喘气都不对。
“为什么?”苏西似乎吓了一跳。
“你知道吗?这次,我束手无策。我一直试着保持我们之间的距离。距离大到妈妈上周向我抱怨说我和她太疏远。我和妈妈以前一直亲密无间,直到柯林插了进来。”
“或许你该搬出来,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要是你们三个相互看不上眼,酒吧上的那间公寓就似乎太挤了。”苏西再次扭头向后,看看吉姆在做什么,然后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到,“他没有真的要把你扔出来吧,有没有?”
艾伦没法告诉苏西实话。真相一旦冒头,和谐之家就要分崩离析。她敷衍地笑着。“当然没有。天啊,有本事让他试试,我动作快得像子弹。”
“他一直对你不依不饶,一定有什么原因。”
感觉马上要露馅,艾伦急忙搬来救兵,冲吉姆喊道,“我们今晚还能不能吃上饭啊?我他妈一天没吃东西了。”她看见苏西投来狐疑的一瞥,但她选择无视。
“刚刚好,哦,坏脾气的小家伙,我正要装盘。你们两个,动起来,布置餐桌。苏西,别忘了把番茄酱的瓶子翻出来。你知道,我们的大小姐有多喜欢那个玩意。”
艾伦冲他吐吐舌头。有些习惯发源于童年,历经青春,成年后继续枝繁叶茂,最终根深蒂固,难以撼动。番茄酱就是这样一种“习惯”,让艾伦根本无法割舍。
他们用一瓶赤霞珠佐餐,酒香和酱汁里的洋葱古怪地融合,构成一种绝佳的味道。大约十点,艾伦从餐桌前站起身,取过外套。
“嗨,你哪也别想去,”苏西不由分说地发号施令,“首先,你喝过酒了,不能开车。还有,要是能在明天一早见到你,孩子们肯定很高兴。”
艾伦并不相信后面这条理由,前一套说法好像也不是特别令人信服。她整晚就喝了一杯。明显,苏西是想把她留住,免得回家被继父的毒舌严刑拷打。
“我把沙发床给你收拾出来,艾丽,没问题。我同意苏的意见。今晚就别回去了,”吉姆说道。很显然,即使不明白苏西坚持艾伦应该留下的理由,他还是和平常一样,对妻子言听计从。他走出房间,留艾伦孤身一人面对嫂子的各种尴尬问题。
“听着,我不知道柯林是怎么了,但是如果你需要找人说说心里话,尽管来找我。明白吗?”
艾伦的眼睛模糊起来,“改天吧。谢谢你,苏。”
“还有,你也应该离开那里,开启自己的生活。上帝啊,都三十岁了,还住在家里。”
吉姆咚咚咚走下楼梯,进入隔壁的客厅。
“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离开过家,记得吗?后来我又回到了那里。上个小伙子耍了我,搞得我无家可归,这不是我的错。是妈妈求我回家的。”
“为什么?因为她和讨人喜欢的柯林之间发生了问题?”苏西的眉毛关切地拧在一起,开始清理桌上的盘子。
“我想不是。”艾伦离开餐桌,走到水槽前,开始冲洗盘子。苏西制止了她。“吉姆做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也得干点什么。”
苏西指着一台全新的不锈钢电器。“这有洗碗机。”
“在我的词典里,这叫浪费钞票。让我来吧。我恨这些该死的玩意。”
“尽胡说,如果想做点有用的事情,就去再泡杯咖啡。我去帮吉姆给你铺床。哦,顺便说下,如果家里的情况恶化,你随时可以来这里住一阵。我们可以把小客房给你清理出来,这样或许你就用不着在奇奇怪怪的人的床上醒来了。”她大声笑着,艾伦脸色大变。
“这不好笑,伙计。”
“是不好笑,但是得有人点醒你。”苏西再次笑了起来,走到隔壁客厅里。
或许,这主意不坏!总而言之,值得考虑。
至少,这样会让她一劳永逸地摆脱继父。
1 Sausage toad,字面意思为香肠瘌蛤蟆,英式黑暗料理,把整根香肠横七竖八地和在面里烤,卖相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