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很快就收到了隐娘的回信,但与他想象中的不同,内容简单直白,她要宋文帮忙向宴云何套话,再把内容详细地记录下来,发还给她。
一般来说,这种类似于奸细的事情,宋文是不愿意做的。
但隐娘所求皆是为了虞钦,大人跟虞钦有了心结,虽然不回信,但整日也不见开怀。
他身为长随,又与宴云何有着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不管是官场还是情场上,需要他帮忙的时候,自然义不容辞。
因为东平的缘故,永安侯府如今门可罗雀,宴云何整日在府中不是看书便是沙盘演练,好在身上的伤倒是因此在慢慢恢复。
宋文每日送汤药过去,宴云何都极痛快地一饮而尽,似乎自己也嫌这伤势麻烦,影响行动,终于肯好好治疗。
“大人,你真的不给药王谷那边回信吗?”宋文收了汤药的碗,试探性地问道。
宴云何正在复盘经典战役,头也不抬道:“怎么了?”
宋文:“没有啊,就是那边一直来信,大人你从来不回,也有些于理不合。而且我都听隐姑娘说了,虞大人不是故意受伤的,那是简九这个卑鄙小人暗算了他,才伤得这么重的。”
宴云何握住手里代表着士兵的木牌,将它放在了城外:“简九的尸体在院子里,他死的时候,他的那些亲信刚好到世子府外,尚未完全包围府邸。如果虞钦在杀了简九后立即撤退,就不会有事。”
城里的将军木牌,被宴云何用手一推,便立即倒下:“他是追着佑延璟进的暗道,甚至不顾自己身上已经中了暗器,结果被熟悉机关的佑延璟暗算,这才伤上加伤,失血过多,晕在暗道里。”
宋文不知道这其中竟有这般内情:“难怪大人你这么生气,虞大人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宴云何将兵书彻底搁下,已经失去了摆弄沙盘的兴趣:“我没生气。”
宋文不知道怎么接话,要是没有生气,为什么药王谷那边来的书信,宴云何却从来不回呢?
这不就是在闹脾气了吗?
宴云何抬眼,看到宋文满脸不信,无奈道:“我真没生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信。”
宋文有些意外,他和隐娘都觉得宴云何将虞钦送走,选择独自回京,对药王谷的来信视而不见,看着就像是在生气。
虽然宋文没有成家,但身边的好兄弟在娶妻成家后,与妻子生气时就会这般,不接受娘子的讨好。
但没多久两个人就又会和好,小吵怡情,蜜里调油。
但现在宴云何说自己没生气,甚至是已经冷静下来的模样,却让宋文感觉事情好像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就像他那个成家的兄弟说的那般,想跟你吵那便是还想同你好,但若是连吵都不愿吵了,说明两人的缘分要到头了。
虽然宋文一直觉得,宴云何的良配不该是虞钦,但瞧着这两人出了大问题,他反而有些慌了。
“大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宋文焦急道。
宴云何:“先前冬狩那回,我不知内情,因此没能阻止他。可是东平不一样,我明知道有多危险,可是我还是同意让他去。所以他才会受这么重的伤,还险些死在我怀里。”
他的声音有种诡异的平静,宋文听着总觉得有哪些不对,但见宴云何一幅魔怔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所以我没资格生他气,这件事要是非得有一个需要被怪罪的人,那个人是我。”宴云低声道。
宋文:“不是啊大人,伤他的是简九,是佑延璟,怎么就得怪到你头上了?”
宴云何握紧了沙盘边缘,用力到那处逐渐浮现裂缝:“若是一开始我就坚持将他送回药王谷,什么事都不会有,他说让我信他,我信了。现在想想,我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宋文胆战心惊地看着宴云何掌下快要被握碎的桌子:“大人你现在先冷静些!这事根本不该这么去想。”
宴云何蓦然抬眼望向宋文,竟然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你看,你也没办法理解。你只会劝我不是我的错,他也是,他每次都能保证再也不会,哄得我心软的那瞬间,冬狩和东平的事情就会再次上演!”
宋文:“这只是巧合,现在不是都解决了吗,天下太平,哪里还会有这么冒险的事情再让他去做。”
宴云何却摇头:“不是巧合,常人皆懂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可虞钦早已习惯将自己置身在最危险的境地,做什么事都是不计代价,不顾后果。所以他才会明知自己受伤,而暗道会很危险的情况下,仍然选择跟着佑延璟进去。”
宋文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甚至有些被宴云何说服了。
宴云何:“你以为他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要是有下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依然会这么选。”
他说得太急,连眼尾都红了一片。
宋文见状,只能噤声。
这时候说什么宴云何都听不进去。
宴云何不禁自嘲道:“你知道吗,他甚至愿意为我死,都不愿意为我活。”
“大人……”
宴云何将手从沙盘上抽离,木屑深深刺入掌心中,疼痛寻回了他的理智:“我没法继续忍耐下去了。”
这话一出,宋文心头甚至漏了一拍,难道大人这是要与虞大人分开了?
“再这么下去,我会不顾他的意愿,强迫他待在我想让他待着的地方,只要他安全,没有任何危险。”宴云何哑声道。
宋文劝道:“我觉得大人你也不用这么矫枉过正,虞大人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同他好好说,说不定他能懂的。”
宴云何望着宋文:“你在害怕?”
宋文身体抖了抖,他确实被吓到了。
他听懂宴云何的意思,这是想将虞钦关起来,禁锢在自己认定的安全范围里,哪里是常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偏执到走火入魔了。
宴云何重新伸手将沙盘归置齐整,把木牌推回它本该属于的位置:“连你都被我吓到了,何况是他。”
宋文慌忙摇头,解释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只是我觉得这话你不该跟我说,你跟虞大人说比较合适。”
大人想关着的人又不是他,他怕什么,应该让虞大人自己去咽下这个苦果。
宴云何没说话,再次沉默了下来。
在宋文看来,这就像一个死局,虞钦不会为了大人所改变,而大人在压抑中只会慢慢失控,最后作出极端的选择。
届时,两个人之间又该如何?
“不过大人,难道在害怕的人不是你吗?”宋文问道。
宴云何转过身:“我累了,想回房歇一下,午膳不必送进来。”
说罢他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唯独相见的那一个,却不敢去见。
又这么消磨了一日,宴云何让人给自己上了不少酒,喝到半醉之时,没能忍住拉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信件。
一直控制着自己每日只能看上三回,现在却忍不住犯了戒。
虞钦很少将信写得很长,只会简单地挑些在药王谷里发生过的事情来说。
比如在山上偶遇山猫,瞧着野性难驯,叫声却很绵软。
又说在自己所住的院子里种了桃树,不知离开时会长得多高。
回到药王谷后,他带着隐娘在药泉附近弄了些遮挡的篱笆,这样就不会像宴云何担心的那般,有人偷瞧。
药王谷里的花海,他无意中去过一趟,没有仔细瞧,之后便再也没有去了,因为答应过要同宴云何一起赏春。
幸好如今是冬日,花海尚未复苏。
宴云何看到最后一封信,也是昨日宋文拿过来的。
寥寥数句,藏着先前数封书信未曾说出的话。
-折枝作春色,以寄相思情。
信中夹着一小段桃枝,落进了宴云何的手里。
短短不到十个字,昨日他看到时就已经开始心软,很艰难地将这信以及这桃枝收进柜中,打算近期内不会再看。
可惜宋文又同他提起了虞钦,苦苦压抑的思念,便汹涌而出。
他靠在床头,看着那小小一段树枝,沉沉地叹了口气。
将信掩在脸上,宴云何终于无法忽视那个事实。
苦于相思情的,又怎只有虞钦一个。他也是夜夜难寐,睁眼闭眼都是他。
从前宴云何想一个人,便会去寻那人,不管外界如何,他只遵从本心。
现在的宴云何像是被吓怕了,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他自己都厌恶。
不知喝了几杯,宴云何大醉一场。
再次醒来,是被宋文进门的声音给惊醒的。
睁开眼,便发现怀里抱了个胡乱收拾好的行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桃花枝。
宋文见他这幅模样:“大人,你这是要去哪?”
不等宴云何回答,宋文又道:“这是我刚从皇城司拿到了急信,你先看了再走。”
宴云何接过书信,用的红色信筒,说明事情相当紧急。
内容是隐娘所写。
-淮阳,兄长私自离了药王谷,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