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延璟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感觉到金刀的锋利,以及身后的虞钦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相信虞钦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这个人不似宴云何,那人身负皇命,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但现在用刀抵住他的人,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只能通过样貌猜测对方的来历。
“要是再耽搁下去,一但简九的人搜到这里,我们都活不下去。”佑延璟冷静下来,同虞钦分析利弊。
虞钦锋利的刀刃已经将佑延璟脖子破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血液瞬间涌了出来:“所以我说了,让他先进去。”
周士甫脸色阴沉,只得往里走了一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虞钦才挟持着佑延璟往里迈了一步。
临出发前,在宴云何决定让他和佑延璟一起进入东平城时,宴云何同他说过,佑延璟不可信。
佑延璟会帮助他们除去简九,那是因为简九是想要害他。
之所以保下周士甫,那便是佑延璟确定周士甫不会背叛自己。
宴云何从头到尾都没有完全相信过佑延璟,虞钦自然对他早有防范。
佑延璟忍着脖子上的疼意,看着石道的门寸寸合拢。
最后一丝光线即将消失的那刻,虞钦对已经将手压上武器的周士甫道:“就算看不见,我也能先杀他,再杀你。”
周士甫僵住了,他还没蠢到分不清楚这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说到做到。
计划中本打算让这些刺客和简九两败俱伤,却低估了这人的武力,这才落到如今局面。
佑延璟叹声道:“周将军,先出去再说吧,”
周士甫不甘愿地燃起了火折子,在前方探路。
佑延璟被虞钦用刀抵着喉咙,也不见慌张:“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虞钦没有说话,更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佑延璟自顾自地说:“我没想过要坏宴将军的事,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以我的身份去到京城,当今圣上不会放过我的。”
“何况我也帮了宴将军不少忙,就算我真有私心,也没影响过大局,大人你放过我,我为大人寻条生路,这样不好吗?”佑延璟徐徐善诱道。
虞钦的刀架在他脖子上,非常稳,除却一开始割开了些许皮肤,现在行走时,却没伤到他分毫:“便是没有你,我也能平安出去。”
佑延璟苦笑道:“那大人为何不逃?”
才说完,他就明白过来,因为他是宴云何要捉拿回京的钦犯,所以哪怕虞钦明知道这暗道可能有异,也要抓着他一起跟进来的原因。
“大人你还真是对宴将军……”他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换了个词:“忠心耿耿。”
虞钦没有出声,但不知道佑延璟是不是嫌这路上过于安静,竟直接同虞钦攀谈起来。
“我曾听说过,京城有一人跟我长得十分相似,先前未能见面,现在看来便是你吧,在冬狩上帮助姜家刺杀圣上,以谋逆罪入狱的前锦衣卫都指挥使虞钦。”
被人说破了身份,虞钦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佑延璟:“天子近臣与你关系匪浅,而你此时还能出现在这,说明传言为真。那场刺杀不过是圣上特意做的一场戏,为了扳倒姜家,甚至不惜牺牲忠臣之后。”
周士甫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虞钦一眼。
佑延璟同样感觉到虞钦握在刀上的手,慢慢收紧,他却没有停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闻,先皇后王氏并非独生嫡女,乃是被预示不详的孪生子。分明同样是姐妹,姐姐却被留下万千宠爱地长大,妹妹却远远被送离京城,不知过继给了哪个旁系。”
“后来王皇后给太子佑仪在家族中寻了一个良娣,那良娣身上仿佛也有着孪生子的诅咒,不过这一回,她生下的是一对兄弟。”
“好在这对兄弟长得并不相同,不似寻常双生子般有着几乎一样的脸,便是送走,也不会叫人太过怀疑。”
“你说这对兄弟中的弟弟,是像王皇后的妹妹一样被远远送走,还是留给了信得过的忠臣呢?”
“又或者把他送给跟王氏有关之人,还能对外宣称只是沾些血缘,所以才长得相似罢了。”
周士甫额上的汗已经冒出来了,他听着世子说得这些话,一时间陷入了巨大的猜疑当中。
佑延璟还嫌不够,轻声道:“陛下是真的这般不顾情面,利用了忠臣之后,还是为了将任何一个有碍他皇位之人,斩草除根。”
走道上静得吓人,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谁也没有继续行走,而是站在了这长长的石廊上,虞钦低声笑道:“世子,话本说完了吗?”
佑延璟没有出声,虞钦用刀背抵住他的下颌:“要想挑拨离间,只靠嘴上说书,甚蠢。”
佑延璟沉默了一瞬,最后才道:“的确,道听途说的东西当不得真,但是……”
说罢他忽然抬手,用胳膊狠狠撞上虞钦腰腹。
巨力下,腥味顿时弥漫得愈发浓郁,行至一半时,佑延璟就感觉到虞钦身上的血腥味很可能不是沾染上的,而是他真的受了伤。
为了确定伤处在哪,他花费了不少心思。
只露出一瞬间的破绽,周士甫便持剑挡开了虞钦的金刀,再补上一掌,将人击飞出去。
正待挥剑而下时,却被佑延璟一声喝住。
周士甫犹豫地回头,只听佑延璟道:“没必要杀他,就把他留在这里吧,我们走。”
虞钦靠在墙边,手捂住鲜血不断涌出的腰腹,望向他们二人。
他刚抬起金刀,便见佑延璟退后数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弃。”
话音刚落,周士甫便伸手触碰一旁墙上的机关,巨石轰隆作响,迅速落下。
……
天色渐渐亮了,东平城前硝烟弥漫。
这场战没打上多久,就如宴云何所想的那般,叛军节节退败。
很快宴云何便攻占了东平城,他将虞钦和佑延璟都派了出去,的确想着擒贼先擒王,倒没想到这两人会完成得如此出色。
两位将领竟未曾露面过,东平城中的叛军一盘散沙。
空有最强的武器,却如手无缚鸡之力。
宴云何没有得胜后的喜悦,因为他交给虞钦的第二支信号筒,迟迟未见点燃。
那支信号筒是他的私心,也是他的硬性要求,为什么还没有点燃,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分明事成了,人又在何处?!
宴云何将剩下的事交给了小六,自己带着人前往世子府。
院中一地尸体,宴云何目光在地上的尸身梭巡这,直至行至一半,看到数具身着黑衣的男子,他顿住了步伐,僵住了身体。
一旁的亲兵极有眼色地上前将尸体翻过来,扯下面罩,直至看清了死者的脸,宴云何才低声道:“将弟兄们好好收敛,除了朝廷的那笔抚恤银,再从我的帐中走多一笔给他们的家人。”
亲兵应了声是,宴云何继续搜寻,将世子府上下都翻了个遍,死者也一一清点过,始终没见到他想要见的人。
直至将包围世子府中的简九亲信压上来,宴云何才审问道:“除了死掉的这些,其他人呢?”
其中一个领头大汉啐了他一口,宴云何安静地抹掉了脸上的唾沫,将手里的长枪一下贯入那大汉的身体,狠狠在肉体里绞了一圈,直到人气竭,才用力拔出。
鲜血溅在他的暗红披风上,他暴戾地看向下一位:“你们可以好好想,不然我会一个个杀,直到你们有人愿意张嘴为止。”
简九的尸体就在这里,虞钦要是平安逃出不会不给信号,整个世子府都被翻遍,却不见人影,难道还能原地消失不成?
宴云何猛地抬眼,召来副将,令他们将吴王剩下的儿子都提过来。
副将有些犹豫道:“将军,这样不好吧。”
“不过是些乱臣贼子,便是杀光了又如何。”宴云何冷声道。
副将见他有些疯魔的样子,不敢再多说什么。
……
安静的石廊中,灯火已经全部熄灭了,只有沉闷轻微的脚步声,只是那声响走得极慢。
与之相比,那滴答的水声却连绵不断。
虞钦捂住了腰腹上汹涌而出的血,那里被暗器所伤,是简九死前最后使出的阴招。
暗器深深嵌入腰腹,他只来得及草草止血,便过来追佑延璟。
没想到还是被人发觉了,刚才佑延璟撞击的那下,好像将暗器又撞得深了些。
血也停不下来,一直从指缝中淌出。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这漫长的石廊上是否有尽头。
虞钦伸手扶住了石壁,步步艰难地走着,他的意识已经逐渐变得不太清晰,脑子里甚至莫名其回忆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祖父第一次教他习字,白茵第一次学会女红后给他缝制的袍子。
许许多多都是他人生中最珍惜的时刻。
直至他想起了那被夫子罚跪在地,却也不见丧气的少年郎,笑嘻嘻地拉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日光正盛,那人却眯着眼睛,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他有一个很适合他的名字。
淮阳。
虞钦顺着石壁,缓慢坐下,闭上双眼前,心里仍闪过了一丝念头。
这一回,淮阳会很生气吧。
迷糊间他好像听见了轰隆声响,在这要将他彻底吞噬的黑暗中,有光如春日暖阳,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池总渣
周一休息
已经是最后一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