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简九已经许久未曾好好入眠了,一双眼睛血丝密布,全靠药物能得到短暂的入睡。

他的榻上躺着数位美人,皆是他这段时间召来服侍的。

人在最危险的关头,越要享受。

简九爱色贪财,更爱命。城外的大军就像是戳在他后脑勺上的尖刀,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才知道外面领兵的人究竟多蠢。

为了救那个废物世子,险些被火铳轰死,现在还因为几个平民的性命,迟迟不发起进攻。

简九饮了口酒,眯眼笑了,他直觉尤其准,这帮助他逃过了数次生死攸关。

他感觉得到,那位将军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仁者不掌兵。

这是他得到江山的第一步,每一个王朝的沦陷与颠覆,都是从一场败仗而起。

何况他手里还有吴王的庶子们,解决最麻烦的佑延璟,剩下的就好掌控多了。

他现在只需要按照周重华原来的计划,率兵勤王,攻上京都,这天下便唾手可得!

房门被敲响,有人来报,周士甫喊他去府中商讨。

简九眼睛兴奋得通红,摔掉手上的酒杯,大声地喝斥外面的仆役进来,为他披上盔甲,他要去见周士甫。

说实话,简九真想杀了周士甫,但军中不少人都是周山河的旧部,比起他的命令,这些人更听周士甫的。

现在大敌当前,他必须要和周士甫联手才能打赢这场战。

但是周士甫这混账,就因为一个佑延璟,已经许久没给过他好脸色。

不过幸好周士甫也知道,现在他们不能内讧。

看着往日自持君子的周士甫忍耐他的模样,简九便想冷笑。

周士甫正站在沙盘前:“他们迟迟未有行动,这是在等什么?”

简九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摸着他的钢刀:“还能等什么,要么就是小瞧咱们,要么就是投鼠忌器,城里的百姓捏在我们手里,不敢动罢了。”

听到他的这番话,周士甫眉心紧拧,他从来就看不上简九,此人心狠手辣,卑劣之极,竟敢出手害了世子。

若不是世子现在还活着,只是被擒,他根本不能容简九在他面前放肆,必要诛杀此人。

两人在房中相商,最后决定明日发兵,攻其不备。

简九嗤笑道:“好嘛,之前装得忠心耿耿,现在还不是为了自己,要抛下世子开打。”

周士甫面色铁青:“他们不会随意杀害世子,必须要带回京城,由皇帝下令才能处死。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做事毫无章法,胡作非为!”

简九听明白了,周士甫还打着要打赢这场仗后,把那世子救出来的美梦。

他垂下眼皮,手上的钢刀折射出冰冷的光,周士甫留不得,要等二人联手来对付他,到那时就麻烦了。

该怎么杀,什么时候杀?

在思考的时候,简九忽然发现周遭静极。

他们平日里商讨的地点都定在世子府,此处守备森严,来往士兵众多,大多身穿盔甲,行走时声音不小。

但是为了避嫌,他们通常只带数名护卫,其余人皆守在院外。

即便如此,院子里也不该如此安静。

这诡异的安静,却透出某种不详的味道。

就在这时,简九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掀起眼皮,望向周士甫。

他与对方的眼睛对上,那瞬间简九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站起身,提起手中的钢刀,眉眼阴狠道:“周将军,你做了什么?”

周士甫也拿起了手中的刀:“这话该我来问你,你做了什么!”

他们只是在这种特殊时候勉强共事,对彼此皆是满心防备。

简九步步后退,警惕地盯着周士甫,轻轻拉开门。打开缝隙的刹那间,一把金刀从外插入,险些将简九封喉。

他浑身冷汗,猛地后退。

只见那沾了血的金刀缓缓抽回,安静地犹如鬼魅,而守在外面的亲兵尸体顺着门倒下,将门撞开。

寒风吹着细雪卷入了室内,简九也清晰地看到满园的尸体,有些甚至还没来得及拿出火铳,便已身首异处。

简九自负武功,但额上却仍在不断出汗,他直觉充分地告诉他,来者不善。

这时一道凌厉的刀影劈来,简九立即横刀去挡。那力气重得他虎口开裂,险些单膝跪地。

来人一袭黑衣,看着身形不壮,可浑身怪力叫简九都难以招架。

“快去喊人!”简九冲身后的周士甫嘶吼道。

不知为何,黑衣人根本没有看周士甫一眼,而是专攻简九。

逃出院子的周士甫不由步子微顿,疑窦丛生。

哪里来的刺客,两军交战之时,城防严戒,没有人里应外合,刺客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进来。

何况是一来便寻到他们商议的所在之地,就好像极为熟悉他们二人,所以才派人刺杀。

这城里除了他,还会有人想要简九的命?

周士甫步子微停,他看到眼前同样一身黑衣,身后跟着两名刺客的人时,哑然道:“世子……”

在这满地尸体的情况下,佑延璟近乎平静地对他笑了笑:“周将军,别来无恙。”

简九全然不知,逃出去寻找追兵的周士甫已经停住了脚步。

但他也不信周士甫,在又一次抗下凌厉的攻击之时,他趁机将手中的信号筒发射出去。

不用多久,他的亲信就会带人前来包围世子府,叫这些刺客包括周士甫都有进无出!

简九传信号的功夫,胳膊险些被整个削断。

这个黑衣人极其熟悉他的刀法,招招都在寻他的致命之处。

简九哑声道:“谁让你来杀我的,我可以出比他高百倍的价格。”

黑衣人全然不理会他,再次挥刀而上。

两刀相抵,火星四溅,简九屏息用上师门绝学,也不过将刀滑过对方的脸颊,而那人的刀却割开了他的腰腹。

鲜血四溅,剧痛袭来,黑衣人的面罩以及人皮面具裂开,露出一张简九惊惧的脸:“佑延璟?!”

顷刻间,他立即回过神来,眼前这人不是佑延璟。

佑延璟那个废物,怎么可能有这么邪门的功夫,狠戾杀伐的气势,是杀许多人才有的森冷,像他们这种亡命之徒,最能辨别出同类人。

血液顺着那人白皙的脸颊滑落,那极美的双眸没有丝毫情绪地盯着简九,却让他汗毛倒立。

他不再同这个刺客多说,因为他清楚无论说什么,眼前这个人都不会放过他。

那是一双看着将死之人的眼睛。

他会死!在看到对方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时,简九已经有所预感。

紧握着刀柄,简九怒吼一声,势如千钧地将刀重重挥下。

……

“有动静了!”宴小六匆匆来到已经骑在战马上的宴云何身旁,急声道。

宴云何双手不知勒住缰绳多久,掌心里被嵌出深深的痕迹。

“是哪方的?”宴云何沉声道,仿佛丝毫没有惊慌。

宴小六面色难看道:“不是我们这边的,将军,可要立刻派兵?”

宴云何眉眼沉沉地望着东平城的方向,借着夜色,军队逐渐逼近了东平,可是没有吩咐,谁也不敢擅动。

是打草惊蛇,还是寻找最合适的时机,继续忍耐。

宴云何牢牢地盯着前方,几乎要将牙根咬断。

临别前虞钦的声音仍在耳边,他让他相信他。

宴云何缓缓松开僵硬的关节:“再等等。”

每分每秒都像凌迟,宴云何死死盯着漆黑的夜空,直至耐心耗尽,他抬手下令的那一刻,巨大的声响在空中炸开,那是宴云何亲手交给虞钦的东西,战旗同色的烟火。

抬手挥下,战旗扬起,宴云何喝道:“攻城!”

……

带着火铳的士兵逐渐包围了整个世子府。

周士甫带着佑延璟退回院中,看到那雪中站立的人时,瞳孔微缩。

那人用下袍缓缓擦拭着金刀上的血渍,那张苍白带血的脸转过来时,便是佑延璟的心口也乱了一拍。

无他,只因他们二人在对视间,仿如年岁不同的一母同胞。

简九的头颅落在他的脚边,好似死不瞑目。

周士甫颤声道:“你是谁?”

佑延璟想说这是宴将军的人,可是此刻,他竟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了。

“快走。”虞钦冷声道,根本不想同他们在此地浪费时间。

周士甫:“院子已经被简九的人包围了,他们人手一把火铳,你现在出去就是死。”

虞钦站定脚步:“那你说该如何?”

周士甫:“王府有密道,你们跟我来。”

佑延璟诧异地望了周士甫一眼,显然他都不知道有这个密道的存在。

密道是长而深的石道,可以直连城外,吴王还在世的时候修的,为的是起兵造反失败时,给自己的后代留下退路。

虞钦没有迈步进去,而是谨慎地看着周士甫,一把抓过了佑延璟的领子,把人抓到自己身前,对周士甫道:“你先进去。”

周士甫惊惧道:“这是何意?”

金刀上抬,抵住了佑延璟的喉咙,虞钦身上的血腥气愈发浓郁,声音又薄又冷:“跟着你的另外两个人呢?”

他在问佑延璟:“死了吗?”

洞开的石门前,无人说话。

“看来……已经被杀了啊。”虞钦看着周士甫逐渐变沉的脸色,了然道:“被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