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对于那位吴王世子,皇城司亦有记载,不过资料很少,与这位世子甚少出现在人前有关。
至于长相的描述,那更是没有,也无虞钦所描述的那幅传到京城的画像。
该是锦衣卫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虞钦能直接看见。
还有联络虞钦,让他杀掉吴王的人到底是谁,虞钦也没有对他透露分毫。
成景帝究竟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这背后有人作祟。
想到他阻止虞钦的那个晚上,成景帝罚他在雪里跪了半夜,那时成景帝就已经知道有人要杀吴王了。
成景帝不该明知道杀吴王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还令严公公去做这件事。
在宴云何看来,这很有可能是成景帝的一出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只是宴云何不清楚虞钦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只能根据那日祁少连与陛下那日争吵,太后竟出来说和,猜想这或许是太后示好成景帝的一种手段,通过虞钦来完成。
这背后之人还真是胆大,没有摸清楚虞钦的立场,就轻易与他接触。
是真不怕被查到,还是说他们有这个自信,就算被查到了也无所谓。
要么就是接触虞钦的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要么便是他们早已箭在弦上,随时都有可能攻入京城。
这刚过冬至,京城仍是一片祥和,谁能知道这已是风雨欲来的趋势。
宴云何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着背后人主动露出马脚,等成景帝对他的吩咐。
等这一切事情都有个结果后,或许能有那么一日,他带着虞钦去药王谷,先治病,再看花。
他相信,总会有这么一天。
翌日宴云何终于能上朝,果不其然,朝堂上又出现了几名要陛下严查吴王案的清流。
那几个言官的嘴皮子相当厉害,引经据典,从古到今,吴王还活着的时候,不见这些清流们嘴下留情,现在他人死了,反倒个个都开始为其不平起来。
有些就差没有指着成景帝的鼻子大骂其昏庸,冷血,活该孤家寡人。
成景帝上个早朝,被骂得灰头土脸,还不能直接让人把这些混账都拖下去砍了,那真是会被记载在史册上,令后世唾弃,相反这几个骂他的人,还能借此青史留名。
以成景帝的性格,绝无可能让他们得逞。
所以他忍了,忍着回到乾清宫,又开始摔杯子。
宴云何刚迈步入宫殿,就有碎片飞溅到他的鞋旁,仔细一看,并非哪个名师作品,瞧着像市集上随便买来的。
“这是哪位大师所作,这般野趣?”宴云何随口问旁边的严公公。
严公公含笑道:“是隐姑娘去市集上买的,买了好些套,说是专门让陛下摔的。”
宴云何一听,只觉得这隐娘真是开窍了,不再送黑漆漆的乌鸦,礼物都变得贴心了,
哪位高人指点的,也指点一下他呗,他也想送虞钦东西,但一直不知道该送什么。
花送了,玉佩送了,点心虞钦可能不会喜欢,难道要送刀或者枪?
倒是有一把他从战场带回来的火铳,沾过他的血,陪过他漫漫长夜,把这么有意义的东西送给虞钦,虞钦肯定会很感动吧。
正琢磨着,成景帝消了气,见他立在旁边发呆,招手让人过来:“这段时间因为吴王案,委屈你了。”
宴云何道:“不委屈。”确实不委屈,除了等待的时间焦灼了些,但的确没什么委屈的。
成景帝赞赏道:“不错,比以前稳重不少。”
宴云何被夸得有些心虚,其实他不委屈,完全是因为虞钦为了此事,特意过来安抚他。
而他既然提前知道结果,便不觉得有多担心。
只是虞钦来寻他这件事,方知州知道,成景帝应该也知道,现在却只字不提,宴云何一时间也摸不清楚成景帝的态度。
“至于我和祁将军之事,你不必太过担心,外面皆是以讹传讹,不过祁将军确实想把你带回大同,但朕还要用你,所以没同意。”成景帝解释道。
宴云何说:“谢陛下赏识。”
成景帝又道:“边境有什么好的,成日吹风吃沙,远没有京城痛快。”
这话皇帝可以说,他可不能说。
宴云何回道:“京城虽好,但边境对臣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成景帝没再多说:“刚才你跟严公公说什么呢,笑成那样。”
严公公听他问话,主动道:“宴大人这是在问,这些瓷器是哪位名家大作。奴婢回他,是隐姑娘在集市上买的。”
提到隐娘,成景帝的神色也放松了些:“她就知道气朕。”
宴云何好奇问道:“陛下不觉得隐娘送来的礼物贴心吗?”
那他把火铳送给虞钦,虞钦会不会也觉得这是一份气人的礼物?
好像这个火铳,他曾经还拎着上虞府,拿它来指虞钦脑袋来着。
成景帝握着那粗糙的瓷杯,望着宴云何:“你觉得这送得贴心?”
宴云何认真点头:“我想隐娘是觉得陛下坐拥四海,什么名贵稀罕的没见过,才特意选这样的礼物送给陛下。”
成景帝哭笑不得地摇头:“淮阳,日后你若想给旁人送礼,可千万别随着自己心意来。”
宴云何意识到成景帝是在说,他跟隐娘的送礼品味一样糟糕。
于是想送火铳给虞钦的心思,越发迟疑了。
成景帝见他欲言又止:“怎么,这是已经有想礼物送的人了?”
宴云何心头微颤,但很快,他便坚定地抬起眼,望着成景帝:“有。”
成景帝似乎没料到他竟会承认,拇指按着瓷杯的边缘:“是怎样的人?”
宴云何:“臣心仪之人。”
成景帝眉心缓慢皱起,宴云何却不闪不避,方知州一早知道的事,又能瞒得了多久,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方承认。
其实他觉得,成景帝应该早已知道,先前试探过他数回,宴云何都没作出任何反应。
这一次,他却回应了。
本以为成景帝会立刻发怒,斥责他,又或者罢去他神机营的职位,骂他为人臣子,不忠国君。
然而什么都没有,成景帝甚至没有继续在这话题多留,让宴云何从乾清宫走出后,还有些恍神。
更多的,却是一种彻骨的寒冷,侵入骨髓。
等殿中无人,严公公悄然上前,给成景帝倒了杯温茶:“宴大人也太大胆了。”
成景帝头疼地叹了口气:“堵不如疏,随他去吧。”
严公公:“可是……”
成景帝:“放心,淮阳有分寸,不会感情用事,那个人同样也是。”
从乾清宫出来,至宫道上行走,宴云何竟然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不同的是,上一次赵仪在虞钦身前,还趾高气昂,不仅要跟虞钦划清界限,还出口伤人。
现如今赵仪仍是满脸不愿,可瞧得出是在低声下气。
宴云何屏退了身边的宫人,放轻脚步靠近。
看到了虞钦,宴云何的一颗心仿佛才勉强定了下来,
离得近了,才听到赵仪说:“赵娘娘现在被太后拘在宫中,已半月有余,我们家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实在没办法,这才求到你面前。”
虞钦为难道:“这是后宫之事,我确实帮不了你。”
赵仪忿忿抬眼:“便是我之前言语上得罪过你,但当年在东林我也待你不薄,你为何连这点小事也不肯帮!”
虞钦尚未回话,就感觉到肩膀一沉,身体还未起警惕反应,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宴云何伸手搭着他,冲赵仪道:“你说是小事?既是小事,那你们赵家怎么会一点法子都没有?”
赵仪见宴云何半路杀出,就知道两人对话都被这人听见。
瞧宴云何那混不吝的脸,又见他对虞钦这般亲密,赵仪神色变了几变:“宴大人,我在跟都指挥使说话。”
宴云何弯着脑袋道:“你在说话?抱歉,刚才我是一句人话都没听见。”
“你!”赵仪脸都气白了。
虞钦:“行了,赵大人,这事我会想办法,你先回去吧。”
赵仪得来他应承,也不与他们多纠缠,拂袖离去。
宴云何望着赵仪离开的背影,把胳膊收了回来。
他什么也没说,虞钦却仿佛察觉到似的:“你在不高兴?”
宴云何低声道:“没有。”
“不管怎么说,当年在东林,我的确承他不少情,而且我家出事那会,他也为我奔走过。”虞钦就像解释般,对宴云何说道:“后来我查案的时候,有案涉及赵家,锦衣卫抓人审问,他来求情,我没答应,赵仪觉得我变了,自那以后,形如陌路。”
宴云何自然明白,以当年赵仪对虞钦那副崇拜模样,必是经历了不少事,才这般敌视虞钦。
但明白归明白,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了,虞钦怎的对赵仪也这般心软。
难道虞钦对他这么好,也是因为心软?看他可怜?不至于吧!
虞钦见他神情骤变,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解释清楚,叫人误会,却听宴云何问他:“我当年对你也不好。”
“什么?”虞钦愕然。
宴云何:“我拿箭射你,收藏把你画成女人册子,虽然那绘本真不是我买的,我还喊你虞美人,送你胭脂。”
虞钦:“……你到底想说什么?”
宴云何:“你可以同情赵仪,但不能同情我。”
虞钦:“……”
宴云何:“我跟他不一样。”
虞钦渐渐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哪不一样?”
宴云何笑了笑:“不管你是虞大人,还是虞美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对我来说都一样。”
虞钦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宴云何仿佛还嫌不够,软声道:“我的寒初,本来就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