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钦朝宴云何迈了一步,他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宴云何的话语,没有触动他分毫。
“你的确不该隐瞒。”虞钦冷静道。
宴云何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手狠狠扣住身旁的桌角,几乎将那方木料碾得粉碎。
这一句话将他这些时日的犹豫不决,瞻前顾后,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而虞钦则置身事外,只远远地说一句,你的确不该隐瞒。
从来深陷局中,都只有宴云何一人而已。
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找补。
虞钦出现在他府中,想来不会无缘无故,他继续浪费时机,纠结情爱,那才是真的愚蠢。
宴云何松开了桌角,拢起微麻五指,手握成拳:“大人这般笃定,看来就算我提前禀报陛下,也无法给大人定罪。”
“吴王案最多不过五日便会告破,你不必过于担心。”虞钦望向宴云何微抖的右手,那处掌心早已一片深红。
宴云何将手背到身后,几乎是瞬息间,他便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你们已经找好替罪羊了?”
虞钦不置可否,也没对宴云何那句你们予以纠正。
宴云何不疾不徐地逼近虞钦,目露不解:“虞大人,我实在想不明白,杀了吴王对太后来说有什么好处。若是为了折掉我这个马前卒,为何不留牢中狱卒一命,再留些与我相关的线索,那这个局做得才算圆满。”
他抓住了虞钦的腰带,上面空空荡荡,一件配饰都没有:“我赠你的那枚玉佩,足以用来栽赃嫁祸。”
虞钦垂眸不言,宴云何没想过能轻易撬开他的嘴。
“还是说,杀吴王并非太后懿旨,而是你勾结他人,谋害亲王?”
虞钦将腰带从宴云何手中抽出:“看来宴大人总算是打起精神了。”
宴云何咬牙笑道:“多亏了虞大人的美人计,真是令在下幡然醒悟,醍醐灌顶。”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虞钦望着宴云何道。
瞧那模样,好似的确真心,宴云何回道:“大人此前千方百计留我性命,的确瞧着不像有害我之心。”
“不过虞大人,若你当时真的杀了我,恐怕你也无法独善其身吧。让我猜猜,太后令你将我除去,不过只是一个借口,你应该也能猜到这道懿旨背后的凶险。”
宴云何伸手抚过虞钦的脸,掐住下颌,逼迫对方看着自己:“如果我真死了,你的命也彻底地捏在太后手里。所以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置之死地而后生。”
“走私案折了一个工部侍郎姜尚,太后元气大伤,锦衣卫便不宜再动。不管她有多想将你换下,在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之前,她都不会动你。”
宴云何望着虞钦的脸,看那薄凉眉眼,美得惊人。
多少人都折于这般容颜之下,却不知越美的事物,越不该碰。
“大人真是好计谋,这些时日在我面前装得真好,扮得真像,万花楼的姐儿敷衍恩客的戏码我见得多了,但她们都不及大人的万分之一。”
他说了这么多,也只有最后一句,终于激怒了虞钦。
对方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往旁一掰。
宴云何借力挣脱,抬脚就是往虞钦腰腹上踹。
发了狠的力道,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虞钦狼狈地避开,袍子上还是落了脚印。
虞钦一退再退,宴云何却摆明是下了狠手。
他一脚便将厚重的木椅踢裂,碎屑飞溅,几乎划破虞钦的脸颊。
眼见着宴云何是来真的,躲避无用,虞钦只好抬掌迎上。
他们在房中过手数招,没用武器,拳拳到肉,虞钦被他逼至角落,身上挨了几拳,不由动怒:“宴云何!”
“怎么了,虞大人拳脚这么绵软,难道是入戏太深,真把我当作你的情郎?”宴云何冷嘲道,五指成爪,袭向虞钦颈项。
虞钦目光彻底冷了下来,转守为攻,两相交手下来,谁也没占到便宜。
这屋里的动静到底没掩住,有好事仆役上前,还未推门,宴云何便将一个杯子碎在了门边,粗声骂道:“滚,谁都别进来!”
话音未落,就觉得脸颊一疼,口腔都被这一拳给打破,舌尖瞬间尝到了血的味道。
宴云何退后几步,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血,眼神也变得凶狠。
他抬起右腿,再次踢向虞钦下盘。
虞钦刚提腿想要回挡,却不知为何,停顿了数秒,最终还是硬生生接下了那招攻势,顿时身型不稳。
这时宴云何猛扑而上,虞钦下意识挡住了脸。
然而疼痛没如他所想般发生,而是一道裂帛声响。
虞钦胸口一凉,竟是宴云何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猛地扯开。
在虞钦的错愕目光中,袍子至胸口裂到了腰腹,宴云何一眼扫过了对方的整个身体,上面除了他留下来的淤青,并无其他痕迹。
虞钦一把推开了宴云何,而对方也配合地后退几步,刚才的羞恼与愤怒,好似一夕间皆冷了下来。
宴云何转身扶起了倒下的桌子,捡起未碎的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嘴里的血味。
他用袖子粗糙地擦去唇角:“就是你虞大人,也不可能在天牢里全身而退。一点伤都没有,怎么可能?”
虞钦也不蠢,立刻明白过来,宴云何刚才那番作态,不过是想逼他动手。
交手同时,便可探查有无内伤。再借着打斗撕开他的衣裳,也能观察到外伤。
宴云何脸颊很快就肿胀起来,他轻轻地嘶了口气,也不看虞钦,好似突然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你走吧。”
数息之间,房中那道身影,也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
宴云何这才慢慢起身,将房门拉开。
冷风灌了进来,在仆役惊讶的目光中,宴云何扯了扯疼痛的嘴角:“进去打扫一下,叫宋文过来。”
宋文来得很快,见到宴云何肿胀的脸颊,还吓了一跳。
宴云何写了一封信,交给宋文:“你替我跑趟方府,把信交给他,然后让他之后悄悄来府上见我一面。”
现在他是具有嫌疑之人,不能随便出门,只能请方知州过来。
仆役轻手轻脚地将碎掉的茶杯,毁坏的椅子,一一清理干净。
全程宴云何只是面沉似水地在旁看着,盯得仆役们背脊发凉,不由加快了动作,免得触到宴云何的霉头。
方知州是深夜过来的,穿着一身黑袍,手里拿着宴云何想要的东西。
“怎么样,你转告给陛下了吗?”宴云何接过方知州手里的卷宗,头也不抬地问道。
方知州面色复杂地望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宴云何看向方知州:“陛下可有露出吃惊模样?”
方知州没说话,宴云何明白了:“看来是没有了。”
“那夜我问过你,你说你不知刺客是谁。”方知州语带怒意,显然没想到宴云何竟然这般昏了头。
宴云何讨饶道:“你看我现在只能称病告假,都成了谋杀亲王的疑犯,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
方知州恨不得拂袖而去,又想敲开宴云何的脑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宴云何翻了翻卷宗:“这记录里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吗?”
方知州刚坐下来,就感觉到身下的椅子发出吱呀声响。
宴云何又翻了一页:“别坐那把椅子,刚才我跟虞钦打架,差点把这把椅子拆了。”
方知州惊讶道:“虞钦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找你?”
本来宴云何已经够让方知州费解了,没想到素来冷静自制的虞钦,竟然也跟着发了疯。
宴云何把记录虞钦行程的卷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也不可惜。
要是背后之人能这般轻易被人抓住马脚,倒让人觉得奇怪了。
宴云何嗯了声:“可能是瞧我可怜,过来看我笑话。”
方知州心情复杂道:“我觉得我才是那个笑话,竟然真信了你。”
宴云何尴尬道:“你到底要念多久,我这不是及时醒悟,赶紧告知陛下了吗。”
方知州抿唇道:“既然他曾经动过手,你为何在信里还说,虞钦不是杀害吴王的真凶。”
“他真不是。”宴云何解释道:“要是他动过手,身上定会留下痕迹,总不能整个天牢士兵都是废物,被他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那别叫天牢了,叫永安侯府算了,反正你们也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方知州被倒打一耙,说:“是谁让我深夜悄然来访,别叫旁人知道?”
宴云何将卷宗往旁边一推:“是我。”
方知州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半天不知道该回什么。
宴云何靠在了椅背上,身体隐隐作痛,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背后之人,之所以接近虞钦,肯定是因为虞钦身上有他们想要图谋的东西。”宴云何说道。
方知州:“谁不知他是太后的人,怎会想到要拉拢他。”
宴云何:“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方知州:“为什么偏偏是虞钦呢,难道这背后之人跟虞家有过什么渊源?他笃定虞钦会帮他,所以……”
“你不觉得奇怪吗?”宴云何突然出声打断了方知州的思绪。
方知州:“什么奇怪?”
宴云何凝视着方知州,低声道:“为什么陛下一点也不惊讶,虞钦刺杀过吴王这件事,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