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屿乱山地势复杂,清晨云雾缭绕,尤其是崖边浓雾,几乎要涌到人的衣袍下摆。

锦衣卫指挥同知百里兴走到虞钦身旁,他是锦衣卫中的精锐,身手极佳。

来到此地的锦衣卫共十四人,有擅毒,有用暗器,亦有数人熟知各路绞杀阵法。

他们私下认为虞钦过于轻敌,竟独自一人来会宴云何。

亦有人怀疑,虞钦这般行径,是否想放过这位提督大人。

现下众人皆亲眼看见虞钦将宴云何推下悬崖,虽然并不能看见虞钦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令这位身经百战的小将军毫无防备地被害。

但宴云何坠崖已成事实,他们此次出行的目的便已完成。

百里兴双手抱拳,低头行礼:“指挥使大人,是否需要去崖下搜寻一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虞钦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让百里兴心里发毛,头立即埋得更深。

“不要浪费时间。”丢下这一句后,虞钦转身离开了崖边。

他周身染血,杀气四溢,令在场的锦衣卫们无不纷纷避开,让出一条路来。

最开始由虞钦掌管锦衣卫,本就有很多人不服。

但在虞钦的暴力镇压,不服者杀的手段下,再也无人敢多说闲话。

如今见着阎王比平时还要可怕的模样,锦衣卫们无人再敢质疑他的决定。

虞钦来到自己捆住缰绳的位置,解开缰绳时,马甩了甩头,脖子上的铃铃作响。

那是宴云何买的,买的时候还笑着说:“将军战马所用的铃铛,素有得胜铃的美称,我用的那个铃铛没法给你,送你的应该也是同样的效果。”

说罢他还亲自给虞钦的马挂上铃铛,又摸了摸那白色的鬓毛,凑到马的耳朵边大声地说着悄悄话:“小马儿,你看你主人,我都送寓意这么好的东西给他,也不见他对我笑一笑。”

宴云何大概不会想到,虞钦终于对他笑,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百里兴已经跨上马匹,见虞钦握着那铃铛发呆,忍不住问了声:“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虞钦松了手,铜色的铃铛染上猩红,他没有理会百里兴,而是迅速地上马扯动缰绳,疾驰而去。

这时有同僚御马行至百里兴身边:“你同他搭话作甚,你可见过虞阎王平日里理过谁?”

别说理会了,虞钦正眼都不会瞧他们一眼。

百里兴不是很在意地笑道:“莫要说这等闲话了,赶紧跟上吧。”

从开平调来的兵,进入黑屿乱山的速度很快。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进入青衣帮的山寨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山寨里的人除了衣衫破旧了些,瞧着跟平民百姓差不多。

一个个见到官兵涌入,都惊慌失措地缩在了一起。

反倒衬得涌入寨中的士兵们,个个膀大腰圆,看着更像山匪些。

而真正的山匪蹲在那里瑟瑟发抖,别说反抗了,连武器都没见到几把。

若不是确定这是青衣帮的据地,百里兴都以为是误入了什么救济院,这些都是难民。

百里兴瞧见这个情况,就知道事情不妙。太后吩咐他们剿匪,重点是剿。

青衣帮要是激烈反抗,他们还有名头把人都杀光。

现在这种情况,杀人跟屠戮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有什么区别。

开平指挥佥事文峰,是这次负责配合虞钦前来剿匪的副官,看到青衣帮竟然是这种状况,脸都青了大半。

当年陈洲村惨案,杀害平民以充流寇的事情闹得极大,令文峰不得不多想。

他连忙上前对虞钦说:“大人,卑职认为可以先将这些人押入牢中,再由云洲知县审问最好,万不可私自动刑。”

掉帽子事小,要是真杀错了人,他项上人头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不管如何,他都要阻止虞钦。

虞钦不紧不慢道:“如果我一定要杀呢?”

文峰心想这位指挥使真如传闻中那般嗜杀,然而他却顶着虞钦极具压力的视线,始终不动。

百里兴见虞钦和文峰起了冲突,怕虞钦把人当场砍杀,立刻上前抓住了虞钦的胳膊:“大人,不可冲动!”

即使是太后的命令,也是希望他们能低调行事。

现在的情况,想在这里解决掉青衣帮的人已是不可能了。

虞钦用力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百里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懊恼,他都忘了虞钦最讨厌旁人触碰。

“把人都押回去!”虞钦沉声下达命令。

待虞钦离开,同僚才来到了百里兴身边,轻声说:“这下咱们都指挥使大人要倒大霉了。”

百里兴却不这么认为:“青衣帮的人只要入狱,想拿什么供词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虞大人这次立了大功,太后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罚。”

他们都知道虞钦立了什么功,除掉宴云何,断去成景帝有力臂膀,比杀十个青衣帮都要令太后愉悦。

相比于虞钦这边的一帆风顺,宴云何可没那么好运。

他靠在一处石壁上,胳膊鲜血淋漓,是他用软剑刺在峭壁上,缓冲下坠速度时,被枯枝划开。

这悬崖看着很深,实则在半山腰的位置便有一凸出的石台,加之途中树木甚多,宴云何才成功落在石台上。

只是这石台的位置,不如陈青告诉他的那么靠上,藏得比较深。

毫无功力的人摔下来也是会死的,虽然不包括宴云何。

手臂很痛,不过现在更痛的地方,却好像不在胳膊。

宴云何撕下衣袍,粗暴地扎住伤口止血,试图用肉体的疼痛分散注意力。

奈何他从前战场上伤得最重,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间里,总是通过回忆往事来打发时间。

这都形成了身体记忆,他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个不该想的人。

宴云何看着出现了缺口的软剑,苦笑道:“搞什么,这种时候了还能想他,宴云何……你真是无药可救。”

谁叫虞钦将他推下山崖时候的笑容,实在该死的好看。

等虞钦发现他没死得时候,表情一定很精彩。

光是想想虞钦可能会有的反应,宴大人连伤口都不觉得痛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从陈青那里得到的东西,轻轻吁了口气。

从悬崖摔下,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一。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甩开锦衣卫的监视去办事。

甚至虞钦杀他,也在意料之中。

唯独在意料之外的,是那个吻。

宴云何仰首望着云雾逐渐散开,他坠下的方向。

他抬手蹭过下唇,上边还能品到血的腥涩。

“虞寒初,你若真心如磐石,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