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推开隔间的门,走到了床前。宴云何仍然像他们离开前那般躺着,双眸紧闭,浑身酒气。
他满脸凝重,缓缓抬手,拿起腰间的长刀。
周然随在他身后,目露隐忍:“大哥,不再考虑一下吗?”
陈青握着刀鞘的手背泛起青筋:“我总要为兄弟们谋一条生路。”
旋即他把刀卸了,扔到了地上,发出沉重一声,而后对周然道:“二弟,把解药给我。”
周然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瓷瓶,陈青拔开塞子,正要递到宴云何鼻尖,就见本该昏迷不醒的钦差大人,猛地睁开了眼。
陈青差点没握住手中的解药,吓得猛地后退。
宴云何慢悠悠撑起了身体,看着站在床前的三人,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恭喜你们作出了正确选择。”
许虎惊慌道:“大哥,那酒我真的……”
陈青横了他一眼:“闭嘴。”
宴云何屈起右腿,掌心搭于膝上,姿势很是懒散,活脱一个纨绔子弟。
半点没有被酒里的蒙汗药放倒的样子,相反他眼神十分锐利,气势过分骇人。
青衣帮这三位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都在他目光下忍不住心头一跳。
宴云何指尖敲了敲膝盖,命令道:“除了陈青,其他人都出去。”
许虎不悦地上前一步,便被周然拦了下来。
周然一见宴云何便知道,大哥作出的决定是最好的选择。遇上这样的钦差,他们跑不掉的,倒不如以手上的筹码寻求合作。
他拉着愣头青许虎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对方还不解道:“我真把药倒他酒里了,而且亲眼看着他把酒喝下。药的份量都快放倒一头牛了,他怎么还醒着?”
周然没好气地说:“蠢货,人家是耍着咱们玩,故意装晕呢。”
许虎抓了抓后脑勺:“他怎么胆子这么大,我们这边人这么多,他真不怕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弄死他啊。”
“就你这个脑子,还想弄死谁?”周然懒得跟他说话,他拉着不情不愿的许虎走远了。
如果不是这位钦差提前服下解药,那对方的武功内力该是他们难以想象的深厚,才能轻易解开药性。
许虎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对上这位钦差就是个死。
功夫打不过,脑子又不行。想到这里,周然忧愁地看着许虎叹了口气。
许虎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地跟在周然身后,大哥说了,叫他万事都听周然的。
屋内。
宴云何望着跪在地上的陈青:“青衣帮寨里的货物,可是三天前抵达云洲的那批火铳?”
他单刀直入,懒得跟陈青浪费时间。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但还是要通过陈青的口述来落实。
就算陈青不承认也没关系,虞钦已经连夜拿了他的调兵令牌去云洲调兵,应该明日一早,就能带兵入驻云洲。
捉人要捉赃,杀入青衣帮的地盘找回遗失的火铳容易,但是从陈青这个缺口要是能查获整条走私线,更加值得。
现在陈青的意思很明确了,他要供出上线,以此保下青衣帮的其他人。
陈青低下头:“一开始,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些货物是什么,我们只是通过事先收到的消息去劫货,然后把货物放到指定的地方。”
宴云何若有所思道:“流寇的名义是假,用此掩人耳目才是真。”
“青衣帮只是负责从京城到云洲的一个运输点,兄弟们都不知道运送的到底是什么。这点我可以发誓,要是知道运送的是这种东西,我们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参与进来!”陈青急切道。
宴云何道:“所以在许虎打翻的箱子里,究竟藏着什么?”
陈青脸都青了:“火药,是一批火药。”
“胆大包天。”宴云何脸色阴沉,一字一句道。
陈青背脊的汗湿了一层又一层:“火药的数量都很小,而且走私的次数也不多,投放的地点更是全国各地都有。但是在最近的半年里,运货的次数一下增多了,我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没等我弄清楚,魏知理突然跟朝廷上报,请求派兵来剿匪……”
宴云何打断他:“你们暴露了他们在运的东西,自然惹来杀身之祸。”
就算现在不杀他们,日后时机到了也会铲除。
许虎的冒失举动,不过是将时间提前罢了。
用流寇作为运输的人马,也是好一手毒计。
这些山匪本就是亡命之徒,能被金银所惑,事后也能轻易抹杀。
宴云何又问:“你还没有说,京城那批火铳,是不是运到你们手里了。”
陈青点了点头,但是面上露出犹疑:“是,可是这批货不对。”
“什么不对?”宴云何眯眼道。
“这批货本来应该是火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成了火铳。”陈青抬起苍白的脸:“带着官印的火铳,我们哪敢乱运,以前都是黑火药的,这次为什么会变成官货,难道是想栽赃我们?”
宴云何摇头:“你太看得起自己,想要除掉你们,就像魏知理那样上报朝廷就够了。”
也就是换了他们过来,若是换作别人,根本不会调查清楚,直接领兵踏平青衣帮的寨,提着人头回京领赏便是。
何必大费周章,将黑火药换成火铳,引来朝廷的注意呢?
等等……电光火石之间,宴云何脑子那条脉络终于清晰了起来。
“工部侍郎赵祥!”宴云何眼睛微亮,抚掌叹道。
赵祥为财,所以铤而走险走私火药。
但如陈青所说,一开始这些火药的贩卖,应该只是用于炸矿和开山。
大晋对火药严格把控,市面上的火药价格高昂。
分配的额度也有严格要求,以至于民间会滋生大量的需求。
有求必有供,黑火药的渠道便应此而生。
赵祥应该是发现了火药运输的频率不对,也猜到自己可能会死于毒手,所以事先将火药换成了火铳。
这样一来,丢失的火铳自然会引得朝廷注意,派下人来查案。
不管幕后之人想要做什么,都被他这一计给毁了大半。
工部尚书是太后母家直系,姜尚。
若真有人想要借着火药行谋反一事,身为工部尚书的姜尚难辞其咎,连太后也会被牵连其中,难怪锦衣卫要插手此事,所以虞钦才会跟他来到云洲。
即是如此,对方此行的目的也很明显了。
宴云何目光微暗,他看着陈青:“要是想保下你们青衣帮,你需要为我做一件事。”
……
天渐渐亮了,剿匪的兵队已经驻扎在云洲城外。
虞钦一袭黑衣,骑马行至他和宴云何约定的地点。
昨夜宴云何将调兵令牌交到他手中时,还痞笑道:“虞大人,我的小命可全靠你了。”
虞钦那会没说话,此刻他也沉默地注视着宴云何。
青衣帮的地盘位于黑屿乱山,地势险恶,悬崖峭壁。
见面的地方,也位于一处悬崖之上,纵览青衣帮整个山寨。
此时风声冽冽,寒冬的空气冷得要刮人脸皮。
宴云何转过身来,却见虞钦没再穿他赠予的那件裘衣,而是一身黑色飞鱼服,绣着金丝蟒兽,蟒衣如龙,为太后亲赐。
“虞大人,为何不穿我送你的衣服?”宴云何从容不迫道。
虞钦手扶在刀鞘上,缓慢地朝宴云何走近,闻言垂眸道:“那种东西不适合我。”
宴云何皱眉,看着很受伤:“虞寒初,你这么说可真伤我的心。”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喊虞钦,而虞钦也没有因为他的放肆而斥责他,或许是觉得没必要。
见虞钦不回话,宴云何说道:“让我猜猜,你身后是不是有一大批同僚正在赶来?”
虞钦抿唇:“现在只有我一人。”
也就是说,要是虞钦没解决掉他,那之后就不只是虞钦一个人了。
宴云何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剑,谁也没想到,上过战场的宴云何,拿手武器竟然是把软剑,薄如蝉翼,吹毛断发。
这是他第一次拿出自己的武器对上虞钦,只因这一回,他们都心知肚明一个结果。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