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
红磨房的大门被敲响了,女医们已经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她们借着灯光总结今天的成果?,得到一些令人丧气的反馈。
村民们排斥她们,躲避她们,对她们的到来视若无睹,对她们的指导拒不?合作——女人们的反应要好些,但要更改她们根深蒂固的卫生习惯,比登天还?难。
要知道村民们一天的生活是这?么?度过的:
早上从?梦中醒来,出于?惯性开始瘙痒,胳膊和大腿上通常会爬满蚂蚁、蝇虫跳蚤甚至草蜱子,这?是因为从?来不?洗澡的缘故,稻草铺就的床下?,就是各色昆虫的大本营。
发泄了对跳蚤的愤恨之后,村民们会去排泄,当然现在有了专门的挑粪工,用来给土地施肥,但以前?可不?是这?样,出了门随处就是厕所,随处可见污秽之物,农妇们的裙子从?没有一个拖地的,因为即使再小心,也一定会染上屎。
村民们没有刷牙的概念,女人们洗脸可能也会被骂一句臭讲究,在饭桌上享用失去水分?、硬的跟砖头一样的黑面包,以及从?地里□□戏都不?洗的蔬菜,吃完以后打打嗝,加重房间里腐臭的气味,当然从?肠道中排泄出来的气体?更加销魂。
当然在克莉斯到来之前?,城堡的男人女人也差不?多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城堡吃的更好,而房间里飞不?进各色昆虫而已。
但现在克莉斯的卫生普及在城堡已经发扬光大,侍女们一旦接受了清洁的概念,对疾病的传播有一些模糊的认知之后,就会觉得和以前?的自己云泥之别。
以前?人们不?肯洗澡,除了教会宣扬不?洗澡是圣人之外,还?有洗澡有可能造成风寒感冒,而这?个时代,很容易一场感冒就夺走一条生命。
但她们现在获得了知识,知道洗澡是清洁,感冒是可以预防的。她们现在再看这?些村民,不?肯接受清洁,不?肯看病吃药,生了病会请一个教士用泡了圣水的树枝抽打自己——她们就觉得小姐说的完全正确,人们必须从?这?种愚昧中醒来。
而她们,就是第一批获得启蒙,并且负责启蒙他人的人。她们是提灯的人,但照亮的不?只是一座城堡,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大海。
“救命啊,救命!”
她们的大门却忽然被敲响了,一群人叫喊着冲了进来,放下?了一个看起来脸色青紫,口吐白沫的人,“这?个人快死了,快救救他!”
治安官小维尔斯也走了进来,看起来忧心忡忡:“这?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有虫子爬进了他的脑壳,搅乱了他的脑子。”
但女医们已经辨别出了病症:“这?是吃了有毒的东西!”
毒蘑菇,是密林中难以拒绝的诱惑,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五彩斑斓的蘑菇具有毒性,一不?留神将?这?种蘑菇采摘回来,轻者出现幻觉,重者就会中毒而死。
女医们急忙按照自己的所学开始救人,她们将?人翻过身,扼住他的舌根,试图催吐,但毫无效果?,病人意识涣散,没有反应。
“熬药,”就听一个女医道:“千金藤、皂荚可以催吐!”
这?一下?女医们立刻行动?起来,坩埚里被投入了几位药材,顿时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这?一幕落在小维尔斯的眼中,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显然这?一刻正在他的算计之内,他为此甚至蓄谋了许久。
一碗药灌下?去,但这?个病人仍然毫无反应,因为送来的太晚了,这?个人中毒已深,只听他的肠道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轰鸣,他的瞳孔就像浮出水面的水母一样放大了。
女医们的懊丧和叹气还?未发出,就听人群中传出了这?样的指责:“毒药,她们给他灌了一碗毒药!她们毒死了他!”
“女巫!”
“我亲眼看到了,女巫以治病救人的名义,毒死了人!”
不?等?女医们有任何反应,这?群人就一拥而上,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绳索和皮鞭,甚至木棍,将?这?些不?知所措的女人绑了起来。
“这?下?你们露出原型了,女巫!”为首的小维尔斯阴沉着脸走上来,宣告道:“你们必须受到审判,交代来历,杀人偿命!”
村镇中的乱象暂时还?未传到城堡来,甚至克莉斯根本没有意识到很快会有一场巨大的骚乱轰然而至,现在她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应对那个从?天而降的阿基坦领主。
“你的这?个厨娘大概是你城堡唯一客观的一样物品,克里里,”普鲁斯大啖着汉堡,露出满意的神色,“这?不?是一般的厨师能做出来的东西,王宫的厨师可以砍头了,因为他宣称凯特?莱蒂斯没有胜过他的厨子。”
厨娘塔丽被叫到了他面前?,并且要求她当场作答一个问题:“你可以选择跟我回阿基坦,或者继续为你的领主服务,”
塔丽毫不?犹豫道:“我将?留在舍弗勒,哪儿也不?去。”
“你最好听完我给你的选择,”普鲁斯龇着牙花笑了一下?,“我很喜欢你做的牛肉饼,所以才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不?肯跟我走,那我只好重新打开你的火炉,将?你满身的肥肉穿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塞进去烤熟,蘸着你调配出来的鳄梨酱,味道应该不?错。”
厨娘塔丽的话梗在喉咙里,她的圆脸憋得通红。
“何必如此,我看你只是看中她的厨艺,而非她本人,”克莉斯道:“不?如你派十个你王宫中的厨娘过来学艺,等?学成了她的技能,也就不?需要她去你的公国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普鲁斯呵呵道。
克莉斯看着他,这?份目光终于?让普鲁斯注意到了:“你有什么?问题吗,克里里?”
“我有,”克莉斯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你继承阿基坦国。”
“当它的领主出现继承问题,自然交由国王决定,”普鲁斯道:“国王想?让谁继承就让谁继承,我的继承人之位合法、合理,是国王任命,宰相丕平签署的命令,他们一致认为我适合来阿基坦。”
“宰相丕平?”克莉斯道。
“一个矮子,但没人敢直着腰跟他说话,”普鲁斯乜了她一眼:“你不?会忘了他吧?”
“我确实……”克莉斯道。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普鲁斯狭窄的三角眼忽然一亮,他的目光似乎直线穿透了的肩头,落在她的身后。
克莉斯直觉不?好,她转过头去,果?然蒲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城堡里有个令人屏息的不?速之客,她甚至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伸手从?饭桌上取走了一串葡萄。
“我看到了什么??”刀叉从?普鲁斯的手中落下?,他看起来完全被蒲柏的容貌所震惊:“一个阿芙女神,从?海洋中升起!”
他不?由自主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的确是个人,而非幻想?中的神灵之后,普鲁斯发出了野牛一般的喘气声:“舍弗勒是个神奇的场所,这?里除了有凯特?莱蒂斯最具有精湛厨艺的厨师,还?有一个国中美人,她的容貌仿佛上帝赐予,本该在都城大放光芒,却被埋没在乡下?瓦砾之间!”
他甚至指着蒲柏不?可置信地询问身边的人:“难道你们都看不?到她的容貌吗?难道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
克莉斯脸色已然微微发白,她站起来挡住了蒲柏的身形:“蜂蜜酒让你的眼睛出现了幻觉,并没有什么?美人,也许你来阿基坦国,就忘了马灵了,你应该在那里见过更多的美女……”
然而她已经被一把?推开,普鲁斯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比水还?淡的蜂蜜酒完全不?足以腐蚀我的神智,一个美人站在我面前?,她比美酒更吸引我的注意。没看到她正在引诱我吗?她是个达芙妮,想?要诱我追逐……那么?我来了!”
他站了起来,大步朝蒲柏的方向走去,看起来要将?美人占为己有。
蒲柏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面对普鲁斯大山一样的压迫,她甚至还?露出了兴味的笑容。
“站住!”
克莉斯却先一步挡在蒲柏面前?,一把?短剑已经被她抽取出来,挡在身前?。
“克里里,你这?是干什么?,真是让人费解,”普鲁斯不?悦道:“一个在我眼前?堂而皇之出现的女人,难道不?是你为我准备的吗?”
“丑陋的癞□□也觉得整片池塘都是为它准备的,”克莉斯眼中的怒火喷射出来,她的剑又向前?移动?了一寸:“这?是我的侍女,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普鲁斯哈哈大笑起来,“你在干什么?,你在保护你的侍女吗?在昨天被我戳中了你是个胆小、虚伪、软弱甚至色厉内荏的家伙之后,今天你打算一改你留给我的印象吗?!”
“从?我的角度想?一想?,在我因为软弱献祭出一个侍女,以求获得短暂的安宁却发现这?根本是徒劳无功之后,”克莉斯反问道:“我还?会再重复往昔的命运吗?”
“如果?我再牺牲一个女人,”克莉斯冷冷地看着他,“眼看她羊入虎口,那我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我不?配做她的主人,让她为我奉献忠诚。”
蒲柏凝视着克莉斯摊开的手掌,这?只手正横在她的胸前?,做出防御的姿势,防御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个叫普鲁斯的男人。
被人保护的滋味让蒲柏感到新奇,她并不?是没有被人保护过,圣殿骑士和侍臣总是乐于?展现他们的忠诚和能力,但那是他们知道自己服侍的是教皇的前?提下?。
作为一个普通的侍女,她得到保护的机会很少,特?别是一个领主站在她面前?,愿意为她去拦截另一个更强大的领主的□□。
蒲柏并未觉得眼前?这?具身躯能够保护她,一个看起来似乎有一些决心的人,但她的发出的威胁早就失去了效用,在蒲柏看来,如果?第一次发出的威胁并不?能够奏效,那之后的威胁就会被视作无效。
应该再教会她一些基本的常识,在蒲柏看来这?就是最基本的常识,再比如那柄短剑不?能横着放在胸口,这?样敌人是很容易空手夺刀的,甚至有可能伤害自己——短剑应该以一个垂直向下?的角度,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抽出来,并且一定要立刻造成伤害才行。
如果?不?能,那就是眼前?这?样。
克莉斯的手臂被轻松捏住,她感觉像是一道炽热的铁环箍住了她的胳膊,这?个力道迫使她用全身力气抗衡,并且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的武器。
“这?是一把?不?错的短剑,”普鲁斯甚至将?克莉斯提起来,让她的脚尖徒劳在地上划来划去:“但用来对付我就不?太值得了,克里里,一个侍女而已,怎能让你拔刀相向呢?”
“她是……我的人。”克莉斯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了,但在这?种费力喘息之间,她忽然生出巨大的力量,在这?一刻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想?法,只觉得如果?在蒲柏和自己之间必有一个得到伤害,她竟宁愿是自己。
克莉斯伸手抓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衣领,在他诧异的目光下?,一头撞了过去。
她这?种攻击看起来完全没有胜算,因为对手是一个块头大、脑袋也大的男人,然而实际上克莉斯的脑袋更尖一些,头骨尤其是额头的额骨,更加高耸一些。
这?一下?撞得克莉斯眼冒金光,甚至耳朵也发出嗡嗡的鸣叫,但她高兴地看到自己对普鲁斯造成了伤害,她头上一根石榴石和珐琅做成的发簪划花了他的脸,让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克莉斯感觉自己的额角也撞破了,但她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她立刻转头去摸索身后的人:“快跑,蒲柏,你这?个惹祸精,快跑!”
然而蒲柏只是从?嘴里发出‘啧’地一声,似乎对克莉斯的惨状很不?忍直视一样。
这?个家伙没救了,克莉斯绝望地想?,她眼看着自己被暴怒中的普鲁斯提起来,甚至凌空飞起来,像个玩偶一样被甩到柱子上,但她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反抗我的下?场就是这?样,”普鲁斯站在了蒲柏面前?,没有了阻碍让他心情愉快了一些,现在他更为这?个女人的容貌而痴迷了:“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人,如果?你不?反抗我,并且让我高兴,那阿基坦的金银珠宝任你挑选,甚至你可以成为公国夫人,享受臣民的欢呼。”
蒲柏总算正眼看了他一眼,但目光却在他的脖子上停留了一刻。
“你在看什么??”普鲁斯忍不?住笑道:“难道你想?杀了我?”
蒲柏也咧开嘴巴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可是你的主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普鲁斯放声大笑,像盯上了猎物的鬣狗,但这?一刻他仿佛被猎物的单纯逗笑了,他甚至将?脑袋凑到她的面前?,指着自己的脖子:“我来教你怎么?杀人,拿起剑来,这?是适合挑破血管的武器,像这?样往上刺,只要一下?,就可以送我见上帝……你看看,城堡的女主人和她的侍女都一样……”
一条柱状的血液飙到了旁边的蜡烛灯台上,甚至熄灭了火苗,克莉斯瞪大眼睛,在这?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从?人身体?的压力能有这?么?大,像是一个超强水泵一样。
颈侧的血管完全被割破,普鲁斯的身体?在一阵细密的痉、挛之后慢慢地轰然倒塌,就像完成了神战的泰坦巨人,然而他的双手还?举在半空中,片刻的功夫浑身就浸透了血液。
蒲柏就低下?头凝视自己的杰作,她不?认为自己还?需要画蛇添足,或者再来一刀——就像普鲁斯说的,只要一下?就足够了,但她很有些讨厌地上的血液,因为她给猪放血的时候,濒死的猪都没有说流出这?样多的血液。
“我的天啊……”克莉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外面还?有十三个骑士,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下?了地狱,”蒲柏用桌布擦了擦短剑上的血迹,用命令的口气道:“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利用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你杀了一个领主,”克莉斯还?没有完全从?眼前?这?一幕中回过神来:“你要被指控谋杀的罪名,被石头砸死的!”
“的确如此,那你准备将?我交出去抵罪吧,克莉斯,”蒲柏忽然转过头来,带着遗憾的口气:“也许我杀他早了,我一直想?知道‘克里里’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每当我念一遍这?个名字,都能感到舌尖和上颚不?由自主地震颤,发出无力的抗议。”
克莉斯无语地瞪了她一眼,觉得在这?种紧要关?头,这?个家伙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蒲柏将?尸体?从?血泊里拖了出来,皱着眉头从?尸体?上摸索出一个椭圆形的印章出来,抛给了克莉斯,“阿基坦国领主的印章。”
厨娘塔丽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克莉斯都忘了她也在餐厅里,但她帮了大忙,她和蒲柏用餐桌布将?尸体?裹了起来,塞在了柱子后面。
“快下?决定!”侍女们脸色惨白,但没有一个惊叫出声的,她们协助清理现场,除了恐惧之外却多了如释重负:“小姐!外面还?有这?个人的骑士呢!”
克莉斯定了一下?心神,发出了指令:“让西比尔贡献颠茄粉末,倒在酒里端过去。”
但谁担任这?个差事?,却让克莉斯犹豫了起来。侍女们做不?到保持镇定,她们苍白的脸色和心跳会出卖她们的阴谋,克莉斯自己也不?行,她的额头正流出血液,骑士们会发现她的异常。
“我去。”就见行政官凯里拿起了酒杯,他面容平静,语速和语气都和女人们完全不?一样,“每当城堡发生危机之时,就是年?老之人贡献自己智慧的时候。”
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的沉稳让克莉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忘啦更新,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