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实并不像是一把剑,只是一束才将聚拢的淡淡光影,又好似一缕流动水波,轻若无质。
但当宁和五指扣拢将它握入手中之时,似乎连漫天的狂风都静了一瞬。
前方埋头啃食的黑皮怪物一激灵,唰地抬起头来。
宁和觉得自己的体内在发热,脑中思维也在发热,只有手中的剑是凉的。轻而冷,像握了一捧雪。她知道这柄剑是从她的胸口之中孕育出来的,她能感觉得到它、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挥动它,即使她这一生从未提起过任何一柄剑。
隔着猎猎的风,宁和与那只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的怪物对视着,看见它黑色虎脸上浸透了血,还在沥沥地往下滴。
我要将这颗头斩落,宁和想。她抬起了手中之剑。
这柄剑是无形的,挥出去便化作了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带着破晓般朦胧的光亮,穿过肆虐的狂风向前荡去。
那怪物站在原地愣了愣,他起初似乎什么也没能感觉到,直到那抹光逼至近前后方才勃然色变,背后双翅猛地炸开,仓皇卷起数道风卷拦在身前便掉头便朝天空中飞蹿而去。
剑光轻盈地穿过风卷,就像春风穿过柳叶那样,无声无息追着怪物背影而去。即使那怪物拼命地扇动双翅,却又如何能快得过一抹无形无物的光呢?眨眼间,那光贴近了,像方才穿过风卷那样轻轻地没入了它的背脊。
“唳!!!”
半空中的怪物只来得及惨叫了一声,便跌落了下来,砸在地上一声闷响,一动不动了。直至落地之后,它的身体才忽地斜分作两段,断口处整齐无比,腥臭血污哗啦流了满地。
它死了。
宁和一剑挥出,便躬着身猛地咳嗽起来,口中鲜血顺着唇边不断溢出。
她感觉得到,自己方才那一剑将怪物斩断后就消散了。此剑乃是她胸中之气所凝,气散了,便再也无法支撑她继续站起。宁和勉强立了片刻,身形一晃,跌坐了下去。
她想去看一看杏娘,可她伤得太重了,一动也动不得。
那怪物死后,天上狂风便停了,沙土树枝等物掉落下来,噼里啪啦像下了场雨。
然而不知为何,天空中的阴云却并未散去。宁和望着天,心中隐隐不安。
远处,许多女学生跑了,也有躲在屋内的。有个胆大的听见风停了,悄悄伸头出来看,等了会儿见外头没什么动静,竟推开门跑了出来。
“山长……山长!山长可安否?”那女学生冲到宁和身旁,急着想要将她扶起。
可伸手一触,竟发现宁和身上数处骨断、好些已外戳至皮肉,人更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要不好,骇得一下子哭了起来。
宁和看她的脸,记起她的名字,勉强提起一口气道:“婉君,你……替我去看看杏娘,她还……活着吗?”
那名叫婉君的女学生慌忙抹着泪,连连应道:“是,是,我这就去!”
宁和以肘拄地,几次将要伏倒在地,可心中挂念,硬是撑住了,眼睛望着那方,想知道结果。
那婉君也不过十来岁年纪,平日算是个胆大的,却也哪里遇到过今日之事,此时六神无主、慌里慌张地去找人,左顾左盼好一会儿才看到倒在树下的杏娘,急匆匆奔过去,半途还跌了一跤。
“杏娘……杏娘……”婉君扑到杏娘身旁,边哭边唤,颤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伸手往她鼻端探去,稍顷之后如释重负:“还活着,活着,山长!杏娘还……啊!!!”
宁和喘着气,听见婉君的叫声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却是呼地松了口气。杏娘还活着,至于来者——
“啊!!大蛇!!”婉君惊叫着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上杏娘了,掉头就朝屋中跑去:“有大蛇!!”
这姑娘慌不择路,险些摔下石梯去。然而从墙角钻出的黑色大蟒却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朝着宁和的方向爬来。
比起二十年前初见之时,这黑蟒如今长大了一圈,粗若水桶、长更有十数米,已是条名副其实的巨蟒了。
黑蟒游动起来甚快,转眼间就到了宁和身畔。它太大了,寻常昂着头就有人高,宁和半趴着,只能看见它腹前排排黑油油的鳞片。
黑蟒在宁和面前停下,吐了吐蛇信,忽地俯身下来,黑梭梭的大脑袋贴在地面上,一对幽绿蛇瞳湛然有光。
宁和微微抬头,低咳了两声,苍白若纸的脸上露出个笑来:“咳……蟒兄,未曾想,竟还能与你再见上一面。”
黑蟒口不能语,一张蛇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它只静静望着宁和,片刻后将头往前拱了拱,冰凉的皮肤轻轻贴上宁和的脸颊。
宁和有些惊讶。相处多年,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黑蟒有如此类似情绪流露的表现。往常蟒兄虽灵慧,似能听懂她所言,却从未与她有过什么亲近交流之举,更常不告而别,一人一蟒之间更像应了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然而此刻,在蟒将头颅与她轻轻挨蹭间,宁和竟隐约感觉到了它的些许哀伤之意。
她不由目光柔和,想抬起手来碰一碰它的鳞片,可这破败之躯却连这也已经无法做到。只得轻叹一声,低声劝慰道:“蟒兄勿悲,生死本是寻常事。蟒兄啊,就此别过……分别之际能得与你再会,已是幸甚。”
话落,充斥浑身的坠痛之感开始散去,宁和微拧的眉稍渐渐松开,撑着地面的手劲一泄,双目微阖,整个人慢慢跌了下去。
黑蟒拱了两下,长尾扫来似是想要将她卷起,却忽然停住不动,唰地一下将脑袋直竖而起。
“轰隆——”
只听平地一声惊雷响彻天地,宁和半闭的双眸顿时一睁,怔愣片刻,心中竟是又生出浓重不详预感,连忙猛地抬头望向天际。
只见半空黑云低垂,云中隐隐有紫火蕴藏,时不时夹杂几缕电光闪过。
还有?!
宁和双目一厉,尚在颤抖的手臂再一次试图抬起,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