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已是笼中困兽,倒还有脸如此大言不惭!”卫嘉玉听他这话面色未变,倒是一旁的葛旭已经忍不住呵斥道。
说话间,楼下又传来脚步声。祁元青上楼后同葛旭道:“琉铄国圣女已经带来了,可是现在让她上来?”
葛旭点点头,不多时果然有两个百丈院弟子带着阿叶娜上楼。大约是因为今日千佛灯会的原故,她今天换了一身汉人打扮,端庄典雅的汉装穿在身上,显得她原本娇媚的五官也平添了几分娴雅。
她走到塔上时神色间还有些迷茫,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带来此处,直到看见塔中四方巨大的铁栏,以及被困在铁栏后的人时,这才微微张开嘴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这是?”
葛旭问道:“圣女可认得此人?”
“这是随我出海求取经书的贺希格大人,他是做了什么事情才叫各位大人将他困在这铁牢里?”
她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你时很容易叫人心软,葛旭忙和颜悦色道:“圣女莫要惊慌,且仔细看看,此人并不是你使团中的贺希格,乃是有人假扮混入琉铄使团之中。”
阿叶娜听后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看铁栏后的人又看看葛旭:“这……这怎么可能?”
卫嘉玉站在一旁始终观察着她的反应,这时才开口问道:“圣女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发现这位贺希格大人与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阿叶娜似乎有些怕他,怯懦地低下了头:“贺希格大人是父亲身旁的重臣,在离开琉铄之前,我与他的接触并不多。”
她说着又忍不住抬起头朝铁栏后看了一眼,对上里头的男人那一双噙着笑的眼睛,不由微微一顿,鼓足勇气道:“我……我记得贺希格大人右手臂上有个胎记,我能叫他露出手臂看一看吗?”
这要求说难不难,但还是有些风险。葛旭派人请她来这儿,原本也是想叫她做个见证,免得日后说不清楚,对方提出这个要求倒也合情合理。他看了眼神龛前燃尽的香,算了算这么会儿功夫迷香应当已经彻底发挥了功效,这才派人上前打开铁栏,将里头的人带出来。
两个百丈院弟子虽不知此人就是封鸣,但也知道此人武功不一般,因此上前将他带出来时十分小心,铁栏后的男子表现的也十分温顺。他任由两人抓住自己的手臂,一左一右地将自己带出来,等出了铁栏甚至还十分配合地抬起右手,方便一旁的人撩起自己的衣袖。
塔阁中一时间众人都盯着她,只见女子上前一步凑近了些朝他右臂看去。就在这时,一直表现得无力反抗的男子,忽然抬手便掐住了身前人纤细的脖子——
阿叶娜一声惊呼戛然而止,很快就再发不出声音。他动作太快,站在他身旁的弟子没想到他吸了这么久的迷香,竟还有这样的力气挣脱,一时不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男子已拖着手里的女子到了窗边,手肘用力朝后一撞,立即撞破了塔楼的窗户。
外头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没一会儿便冲淡了塔阁中的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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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城内街市上灯火如昼,南宫仰牵着马与身旁的女子走在路上,两旁人来人往,二人走在其中,从相貌身形上看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不过他们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南宫仰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懊恼里。他平时就很少与女子相处,如今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他心中忐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的这点细腻心思实在多余,因为他要是能好好注意一下就会发现闻玉头一回出来,对这街边一切事情都充满好奇,路旁有人杂耍她都要停下来津津有味地看个半天,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
等路边的杂耍告一段落,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从人群中抽身出来,兴致昂扬地问:“接着去哪儿?”
南宫仰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想去哪儿?”
闻玉想了想,却没什么头绪。忽然身旁有人发出一声欢呼,人群接二连三地抬起头朝天空看去,闻玉也跟着抬头,才发现夜空中飘着一盏冉冉上升的天灯,看样子是从无妄寺后山那儿飘来的。
“放天灯喽!放天灯喽!”不知何处有个孩子拍着手叫起来,不一会儿四周纷纷有人点燃了手中的纸灯放到天上去,没一会儿夜空中便飘满了一盏盏亮黄色的纸灯。
闻玉叫眼前这一幕壮丽的景象所震撼,仰着头不由有些出神:“他们在干什么?”
“每次千佛灯会,城中允许放灯。你将心愿写在灯上,天上的神仙看见了,就会帮你实现它。”南宫仰突发奇想,“你要试试看吗?”
闻玉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带着她朝附近的灯铺走去。
今日千佛灯会,放天灯是每年的惯例了,因此这街上最不缺的便是卖灯的商铺。闻玉握着笔想了想,很快就将心愿写在了灯上。
南宫仰没想到她写得这么快,不由好奇:“你写了什么?”
闻玉将写了心愿的灯面给他看,上面写着“父女团聚”四个字。大约是第一回在宁溪镇,她骗他不识字的原故,南宫仰头一回看见她的字,发现字迹比他预想中要工整许多,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要写早日解毒。”
闻玉想了想,却摇摇头:“许愿要写最重要的事情。”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低,像是生怕太贪心,叫天上的神佛听见了,便不肯帮她实现这个心愿。
烛火映着她清丽的眉眼,在灯下显出几分不同于往日的柔弱。南宫仰心中一动,一颗心霎时间就软了下来,想也不想地说:“那我替你许一个早日解毒,这是我的心愿,两个必定都能实现。”
闻玉听了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南宫仰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愿,也算是还你沂山救我小叔叔的恩情了。”
他说完又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见闻玉忽然抿唇笑了一下:“谢谢。”她笑起来眼眸灿若星辰,与她平日里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大相径庭,竟叫南宫仰不由得怔忪了一下,随即飞快移开目光,低头只顾在灯上写下心愿,再不敢看她一眼。
等两人放完灯,南宫仰低下头才发现闻玉依旧仰着头久久注视着夜空。直等到纸灯飞向远处,终于再看不见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身旁男子见她低头,忙转开眼。闻玉终于察觉他今天的古怪,但不知道原因,于是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会来?”
“我陪我叔叔一起来的。”南宫仰还有些心不在焉,只下意识答道。
闻玉以为他口中的叔叔是南宫易文,于是又问:“你叔叔来干什么?”
“卫公子请他今晚来寺里帮忙,我就陪他来了……”他话说到一半,这才意识到不对,忙转头去看身旁的人。只见闻玉已经停下了脚步,一脸肃容地注视着他:“他找你叔叔是要帮什么忙?”
“我、我也不知道……”男子难得显出几分慌张,竟不由打了个磕巴。他这模样,闻玉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她脸色一沉:“今晚你出现在这儿,也是你们商量好要拖住我的?”
南宫仰张口想要辩驳,但是在她如冰霜一般刺人的目光之中,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来。闻玉眼里慢慢显露出一丝失望,南宫仰心中一沉,上前一步:“你听我解释——”
他话未说完,跟前女子已经上前一步忽然从他手里抢过马绳,瞬间就跃上了马背。她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只听马儿一声嘶鸣,高高扬起蹄子,南宫仰阻止不及,听她喝了一声“驾——”,随即闹市一阵纷乱,周围人群慌忙避开两旁,转眼间夜色之中只剩一道人影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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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朗月当空,月色异常皎洁。
男子擒着女子的脖子站在窗边,好像稍一使劲就能将这段纤细的喉骨捏成两段。
葛旭心中懊丧不已,一边恨这位琉铄国的圣女太不小心,一边恨对方太过狡诈,居然拿妇孺当人质。虽不清楚这件事情里琉铄国究竟知不知情,但对方到底是货真价实的他国圣女,通关文牒上的印子可是千真万确的,她要是在这塔上出了什么事情,百丈院担待不起。但要是当真叫封鸣逃了,自己也要成了院里的笑柄。
这种时候,葛旭简直恨不得这会儿被挟持的人是他自己。他不下令,周围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只能上前一步,气势十足道:“这寺里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去?”
封鸣冷笑一声:“你试试不就知道?”
这会儿塔阁中迷香已经散的差不多,他感觉手脚又渐渐有了力气。阿叶娜叫他掐得说不出话,心里将他暗暗骂了一千遍。
封鸣用余光看了眼窗外,护文塔高七层,他们此时正在顶楼,他心中暗暗估算了一下高度。葛旭立即察觉到他的用意,心中一沉,示警道:“小心,他要跳窗出去!”
可惜这塔阁虽只有这么大点的地方,但他本就站在窗边。等其余人上前想要拦住他时,他已将手中的女子往前一推,挡住了扑上来的两人,随即身子朝后一仰,便一跃翻出了窗外。
可就在这时,他刚一翻出窗外,心中便闪过一丝警觉——六楼楼廊上凭空窜出一个身影,硬生生阻绝了他的去路,显然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封鸣没想到此处竟还有埋伏,此人究竟是何时出现在这儿的?他在窗边站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那人在六楼等候已久,早已预料到了他的行动轨迹,封鸣方一出塔,便一剑凌空朝他刺来。这一剑如同一阵轻拂过美人面纱的和风,在旁人看来出剑之人好似并未在剑上蓄了多少力道,但只有直面这一剑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一剑中无处不在的剑意,如同江南细雨浸润万物,无处不在,叫人避无可避。
封鸣心中一沉,几乎在瞬间就已认出了此人身份。八年前他曾半招之差落败于这一剑之下,较之八年之前,这一剑竟然又更精进了。此人的出现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之外,电光火石之间,眼前是铺天盖地的剑招如同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又将他重新逼回塔内。
阿叶娜刚得片刻喘息,抚着脖子上的淤青还未回过神来,耳边一声巨响,刚才飞身出去的男子,竟又破窗跃入塔中,震落了满地的木屑。阿叶娜仰起脸,因为窒息她眼里还有一层水光,透过这一层模糊的水光,只见塔窗上站着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持剑垂在身侧,夜风吹起他浅色的衣袂,竟有几分月下仙人的飘逸之姿。
封鸣一手捂着方才跃窗而出时,叫人刺伤的左肩,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低声道:“南宫雅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