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关于她的第一个传闻

予桃费了两把子力气才把阿兄允竹从他院子里拖出来的时候,姜国公犹在耳边碎碎念个没完。

"桃桃呀,跟爹说说嘛,是哪个进士有这般福气,能被我姜尧的闺女看上?"

"让爹给你参详参详,万一是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爹还能拿私房钱多贴补你些。"

"那小郎多大年纪?人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别是看上个比你爹年纪还大的罢?"

"哦不会不会,我家桃桃就喜长得俊的,嘿嘿,好眼光都随了我!"姜国公一会儿哭丧着脸,一会又嘿嘿笑得人心里发毛,予桃不理他,他便一路自言自语地跟在后头。

等到一行人回了予桃的院子时,姜国公早把三天未见的儿子抛去了九霄云外,全然忘了他今日找闺女是干什么来了,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那位未曾谋面的进士女婿。

允竹撑着一张唬人的冷淡白脸,似个老翁一样拄着那根勉强能被称为棍棒的榆木枝子,一进门就把姿态摆得高高的,只等着听一听背弃他偷偷崛起的妹妹有什么说头。

其实他心里像钻进了只蚂蚁似的痒痒得很。

听了老爹一路念叨,允竹恨不得直冲进那伙儿新科进士聚居的客栈里,挨个儿提着衣襟喝问一遍到底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拐带他姜世子的亲妹!

只要桃桃肯哄哄他,两句就成,他立马就坡下驴。兄妹俩怄气算什么,赶紧问问妹夫是圆是扁才是正经。

予桃还能不知道阿兄是个什么脾性?白长了七尺之躯,心性跟小孩儿似的,一把饴糖就能哄好了。

她旁的话也不多说,先拿红玛瑙头儿的银签子戳了一片裹满金沙的年糕递过去,允竹的脸色果然一下子就霁朗起来。

予桃心中小口叹气,面儿上作出深切忧虑的模样来,憋着笑劝道:"阿兄你可不能不出门呐,你要是闭关修炼个十天半月的,街上的食肆酒馆、曲苑戏楼得倒了一小半!那可怎么得了。"

那另一大半主要靠她老爹姜国公撑着。

允竹听着这一段好坏混杂的话儿却不觉得刺耳,吃完一片年糕后手中一松,玛瑙银签子碰在白瓷盘上"叮啷"一声脆响。

他潦草地扯了一方极精致的蜀绣丝帕来擦擦手,摆正了坐姿,一副前事就此作罢的样子,预备进入正题。

不是允竹心眼小,瞧妹妹轻易升了食邑就小肚鸡肠的不高兴,他才不是那样的兄长呢。

他巴望着妹妹哪天能像惠和大长公主似的弄个三千户食邑回来才好,叫他绕城放三天烟火爆竹都心甘情愿。

允竹别扭的点在于,旁人拿他们兄妹放在一块儿比较了。

以前两人都是一样的骄奢成性、不思进取,也没什么好比的,可上次在西山冷不防被妹妹甩出了十条街,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桃桃哪来的时间背着他偷偷练习的?

平日里他们兄妹不都是一样的吃喝玩乐、满街胡闹嘛?

要说忙,自从进了京,桃桃可比游手好闲的他忙多了,也不知这丫头都在捣鼓些什么。

难道...真是在忙着相看如意郎君?

予桃没功夫理会阿兄的脸色变来变去没个消停,她的注意力全在那方揉皱的帕子上。

怎么能拿她的蚕丝帕子揩嘴擦手呢,那是皇帝舅舅刚赏下来的贡品!

予桃忍不住了,朝允竹轻哼一声道:"吃了我的年糕,得赔我的帕子,好好的蜀绣都被你揩上油了。"简直暴殄天物!

"所以说,就算是进士也得好好挑挑,若遇上家里只有三五亩田地和一座茅草房的,你还能用得上这么好的帕子么?"允竹难得摆出兄长的架子来教训予桃一回,苦口婆心的语气用起来还有些生疏。

予桃对着父兄两双幽怨的铜铃眼,生无可恋地长吁短叹了半刻,一时语塞,暗骂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一团乱麻!

无奈这误会太大,她还得好声好气地解释:"老爹、阿兄,你们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又不是那等脸皮薄的小娘子,若瞧上了谁,哪能只偷偷窝在家里看人家的画像呀。"

别说是心上人,就是为了看一眼绥州的美男子,她都在张郎的书塾附过两天学,在陈郎的书画摊儿上买过上百张的画儿,还去赴过吴郎城郊大宅的乔迁宴呢。

这么畏畏缩缩的闷在家里看画卷找郎君,像她襄宁郡主的做派吗?他们姜家什么时候这般委婉过,向来不是花钱就是生扑的嘛。

允竹听后稍一思索便觉有理。

他小妹是常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挂在嘴边的人,若对谁有意,哪等得了一个人在家慢慢琢磨,早就磨着他去把那郎君打听得仔仔细细了,怕不是连人家祖宗十八代的生平事迹都要挖个底儿掉。

姜国公捋了捋颌下稀疏的短须,也深以为然。

他闺女若是心悦于某个人,使出来的小招数他都能想象得出来,定是天天追着人家嘘寒问暖,喂吃喂喝,堆金送银。

他们姜家嘛,就靠一招儿走天下——拿钱砸,狠狠砸!

既然还没有女婿,姜国公便觉得心里松快多了,指了指那些堆成雪山的画卷,问道:"那你找这么些画像来做什么?还有那本册子,拿来我瞧瞧。"

"这个嘛......"予桃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她总不能说她在为公主相看驸马吧?

"这还用问呐?老爹,快把书还给桃桃,我去西市给你再买一本。哦不,是买三本。"允竹向懵懵懂懂的姜国公使了一箩筐的眼色,扳过他的肩附耳过去,"你我和娘,咱仨一人一本。"

"要这么多干什么,我就是略微看看。"姜国公被儿子架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抛给予桃一个傻气十足的灿笑。

予桃瞠目结舌地呆坐在椅上,一时竟忘了阻拦。

"嘿,咱们仨不人手一本,还怎么帮桃桃好好从新科进士里挑个郎婿啊?桃桃买这一堆画像回来,不就为了从中挑一个长得最俊的嘛。"允竹掩着嘴越说越小声,几乎是弓着腰划过窗下的。

"哦!对对,咱桃桃翻年也整十六了,是到年岁了。哎呀可惜了,咱们国公府那是武将世家,我还想着给她办场比武招亲来着,谁知她却属意书生。"

"罢了罢了,随她的心意最要紧。这样咱们先去告诉你娘,再......"姜国公也像做贼似的,跟着允竹一溜烟跑远了。

可这对明人不做暗事的父子俩显然不太会低调行事,这几句悄悄话对留在屋内的予桃来说简直是掩耳盗铃,一个字也没漏过她的耳朵。

完了,越描越黑了。

予桃敲了敲脑壳,甚觉心累,索性把头埋进了书案上的画卷里装鸵鸟。

......

谢知晏今日又逢轮值,整整一下午都在坐堂断一桩退婚案。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尚未成家,对这类夹缠不清的人情案子更是感到头疼。

被退婚的小娘子瘫在地上啼哭不止,衙役们一个不留神没拦住,她就扑上去挠花了那退婚郎的脸。

小娘子自小没了爹,她娘亲便比寻常妇人更豁得出去些,一听中了进士的准女婿要退婚,散尽家财也要找个厉害的讼师来,一纸诉状告进了京兆府。

她们本不是京城人士,风尘仆仆的赶了半个月的路才进得京来,想是极其舍不得这么一位如意郎婿的,到处寻了他数日不见人影,眼见没了盼头这才告上了衙门。

那个要退婚的进士尚未授官,前阵子两本禁书的案子又拉下了不少京城的小官小吏,他说不定可以讨巧地补个缺儿,就此留在京城了。

这样一来,便有不少舍不得女儿随夫远去外州赴任的人家向似他这样的新科进士递了橄榄枝。

于是,他便生了别样心思。

今儿若不是谢知晏执意遣官差去西市的客栈押他过来,他还想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呢。

谢知晏素不喜人哭闹,更不许人在公堂上撒泼,可今日对这对命如浮萍、遭人抛弃的母女却未多加责备,任由她们哭了个痛快。

昏头昏脑地听两方掰扯半日,最后还是年资颇丰的京兆府尹从家中赶来接手了此案。

毕竟这里头还牵扯了一位有功名在身的新科进士,尚不知相中他的是京城里的哪家权贵,京兆府尹梁大人怕谢知晏年纪轻轻的摸不透这碗浑水,平白得罪了人。

谢知晏与梁大人换了班,下衙正欲回府,忽想起今日上朝前,临平侯嘱咐他晚间顺路从东市带些谢侯夫人爱吃的点心回来,最好是肉馅儿的。

今儿是谢侯夫人从庙里斋戒回来的日子,难得给她添些荤腥。

谢知晏带着小厮玄乙行至东市时,时候已不早了。

抬头四望,但见天边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然周遭灯火高张,人声不减。

他着一身亮眼的官服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俊丽,姿态端庄,本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路过而已,却引得沿途满楼红袖招。

这样蜂蝶逐香的情景对谢知晏来说实属平常,他神色淡漠地穿街而过,未有片刻停留。

直到进了京城最好的点心铺听了两句杂谈,他才目露异色。

"哎哎,听说了没有,襄宁郡主打定主意要在新科进士里挑个郎婿呢。"

"姜家要招一个文人做女婿?"

"这可不敢胡诌,有人瞧见午后姜世子去西市买了一堆教人榜下捉婿的书,姜国公正到处托人打听这帮后生呢。"

"在姜家那父子俩又做不得主,福宜长公主怎么说?"

"没有长公主点头,国公和世子敢这么大张旗鼓的么?我看姜家这架势,快连招婿的帖子都贴出来了。"

"说得是,也不知便宜了哪个新科进士,又捞了京官又攀了高门,祖坟都冒青烟了。"

谢知晏半倚在昏昏灯下静静听着,习习晚风扰弄着他的衣摆,仿佛也沾走了他身上的几分冷意,吹在眉心上微微发凉。

他移步隐入喧闹的人群,只顾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便更显得那背影郁郁不乐。

玄乙跟在旁悄悄叹了口气,姜家何必非要新科进士呢,不知往届的进士行不行?已经混到四品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又快到了求编编捞我的时候了,作者有话说在此变成许愿池(搓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