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弥看着明檀,他先前脸上的哀伤之色已经不见,说起自己被明檀厌恶,好像是一件极寻常的事,语气恢复一直以来的平淡,听不出话里有委屈不平。
明檀万没想到李弥会突然与她说这个,柳眉一竖:“怎么你要找我算账不成?”
李弥眸光闪动,过了一息才道:“不敢,郡主厌恶我,自然有郡主厌恶的道理。”
“知道就好!”明檀莫名脸有些发烫,语气又娇又凶。她讨厌李弥的理由实在不能对人言言说。
李弥看着突然红脸发怒的明檀,心下一热,竟又对她笑了,他指指明檀面前的纸:“我们还是先商议公事吧。”
先商议公事,难道他还不死心,想要与她说私事?他想说什么?明檀瞥了李弥一眼,心下一动:他心里怎么想的呢,当真觉她厌恶他有自己的理由,他就一点都不生气,不委屈?
竟然还在笑!明明被她欺负这么多年……
“你先说吧。”明檀收束思绪和神态,冷冷说道。
“好。”李弥应了声,缓缓开口……
听着李弥正经说着公事,明檀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继续纠缠,不然她可要闹了!
秦大人姗姗来迟,他一到,就收到郡主一记不快的眼神,心下咯噔一跳,莫非他不在时,郡主和世子闹得不愉快了?
“郡主,李大人,下官进宫面圣来迟了,两位可在商议昨日未定之事?”秦大人笑呵呵道。
“是,就等秦大人了。”明檀淡淡道。
李弥站起身,将位置让给秦大人,自己则搬来圈椅,坐在书案左侧,明檀瞥一眼李弥,李弥则冲他微笑。
秦大人就当看不到郡主和世子的眼神交锋,继续说着公事。
之后一整日,李弥似乎又恢复了从前模样,只是看向明檀时,眼神里似乎多了些笑意,叫明檀不明所以。
到了下值时分,明檀一刻都未多留,甚至未等怜月进来接她,就直接离开了。
到了院中,明檀撞上迎面而来的怜月。
“郡主……”怜月上前。
“快走!”明檀小声急道,脚步未曾停留。
怜月朝明檀身后瞧,没有人追着郡主啊,君主怎么好像在逃跑似的。怜月来不及多想,忙跟上明檀,道:“郡主,徐二公子和林三公子在门口等您呢。”
“又来了?”明檀脚步一顿,只防着里头那个,倒忘了外头还有两个呢。
明檀到鸿胪寺们外,徐旻和林夔果然都在。
“檀儿,我们来接你下值。”徐旻见李弥没跟着明檀,心下高兴,笑嘻嘻说道。
林夔道:“京城新开了一家西陵口味的馆子,咱们去尝尝?”
明檀想着,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了比较好,省的他们日日来接,闹得不像话,便道:“那便去尝尝吧。”
徐旻二人面露喜色,对视一眼。
明檀上了马车,徐旻和林夔骑马在前面开道。
李弥出鸿胪寺,明檀的马车已经走出去老远。他听到门口有人议论:“也不知道徐二公子和林三公子哪位能抱得美人归呢!”
“我觉得林三公子赢面大,稳重。”
“还是徐二公子吧,有冲劲。”
“我看他们都不成。”
李弥看了最后说这话的人一眼,觉得他说的对。
说话的几人见李弥经过,都闭了口,同时心道,不管是谁,总归不会是这位,虽然他们瞧着这位和郡主才是最相配的。
李弥出了鸿胪寺,没有回护国公府,而是去了古井巷。
到了古井巷口,李弥想起那日与明檀在此偶遇,他不由得唇角含笑,他与她总还是有些特别的缘分的,从更早的时候就是。
来到宁府门口,李弥扣响门环,里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来人。门房小心翼翼地开门,见是李弥才笑道:“原来是公子。”
“还有人来骚扰先生?”李弥进门后问道。
“有,不过也不多,也都还算规矩,没有硬闯的。”门房道。
“先生呢?”李弥问。
“先生在书房呢。”
李弥颔首,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开着,一身青色道衣的清一居士正站在窗口,李弥上前行礼:“先生。”
“却之啊,你来了。”清一居士仍看着窗外的竹,缓缓说道。
“先生近来可好?”李弥问道。
“不好。”清一居士说了一声不好,摇头又说了一声:“不好。”
“先生有何烦恼,弟子原为先生效劳。”李弥道。
清一居士转头看看李弥,笑道:“那我可不敢。”
李弥面露窘色:“先生言重了,弟子如今还是知轻重的。”
清一居士笑笑:“也是,如今护国公府还好好的在京城立着,便是证据。”
李弥面色微变,清一居士拍拍李弥的肩:“鸿胪寺当差如何,与那位小郡主,相处得还好?”
“弟子与郡主相处甚好。”李弥温声道。
“哦?”清一居士有些意外,“当真?别是你以为的好吧。”
李弥难得面露赧色:“与她共饮过,还与她说了许多话,当真是好。”
清一居士见李弥害羞了,有意逗他:“你不是说她仰慕先生我,什么时候带她过来,先生给你帮帮忙。”
“不着急,慢慢来。”李弥道。“等这趟差事结束,她大概对我也有所改观,到时候,带她到先生这儿来。”
“那先生可等着了,不过,她最近不是在议亲,你可得抓紧些。”清一居士道。
“先生竟然连此事都知道了?”李弥诧异,清一居士仙风道骨,平日里最烦俗事,如今竟然连明檀郡主在议亲他都知道了,“弟子叫先生劳心了。”李弥给清一居士行礼。
“我不为你劳心,谁为你劳心。”清一居士看着李弥,神色动容,难道指望护国公?
“先生……”李弥眼尾泛红。
“好了,陪我手谈一局,晚上留下用膳,叫老宁给你蒸鲥鱼。”清一居士道。
西风楼,一派西陵景象。如今西陵与大梁交好,通商通婚,又有使团即将来访,这家新开的西风楼生意极好。
楼内最好的包房内,徐旻和林夔坐在明檀对面,两人正襟危坐,看着明檀。
“两位兄长……”
明檀一开口,徐旻和林夔的脸色都变了,什么兄长,他们可不认这个妹妹!
“檀儿,我们……”徐旻着急道。
林夔按住徐旻:“你听檀儿说完。”
明檀视线从两人脸上扫过,前世她与徐、林两家不如这辈子这般好,徐旻和林夔与她接触得很少,两人皆未向她表露过心迹。正因此,她才一直忽视两人……
明檀想起这两人前世的夫人来,都是京城很好的姑娘。若是因为她,闹得两人婚事不成,她可真是罪过大了,且对两人未来的夫人来说,说不定她还要成为人家心口的刺。
“两位兄长,檀儿是独女,自小受两位兄长照顾,此后也希望两位仍能当我如阿蘅、若瑜一般。”明檀正色道。明檀本就长相明艳大气,这会儿又穿着官服,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徐旻虽然从徐蘅那里听说了明檀的心意,但这会儿见她这般严肃地说出来,仍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又想起妹妹叮嘱的,不要死缠烂打,免得檀儿为难、生厌,到时候说不定连兄长都不成。
“我知道了。”徐旻沉声道。
林夔有些意外,他以为徐旻还要争取一番呢,没想到明檀一句话,他竟然就认了。林夔见徐旻这个炮仗都认了,也跟着颔首道:“既然檀儿不嫌弃,那以后我一定当檀儿与若瑜一般。说到做到!”
明檀心下一松,看着两人,笑道:“那两位兄长,明日可别再来接我了。”
两人虽说心里不情愿,但也只有应了。
酒菜上来之后,明檀敬了两人一杯酒,定下与两人之间的关系。徐、林二人吃了酒,心里都不是滋味,尤其是徐旻一杯接一杯开始豪饮,林夔一开始还劝着,后来索性不劝,舍命陪他。
徐旻吃酒吃上头,带着三分熏醉对明檀道:“檀儿妹妹,你说什么二哥都应你,你也得应二哥一件事!”
“徐二哥请说。”明檀道。
“你不能和李弥好!”徐旻梗着脖子道。
明檀哭笑不得:“这不用徐二哥说。”
徐旻身子前倾,朝明檀和林夔勾手,示意他们靠近自己,他用气声道:“李弥他很邪乎,你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说着他一拍桌子,“我知道!我亲眼看见了!”
明檀诧异,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听人说李弥邪乎。除了徐旻,明檀也从未听人说过李弥的坏话。
“徒有其表,装模作样,这都不算什么,檀儿,你可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很危险!”徐旻继续道。
林夔看看明檀,又看徐旻,道:“徐二,你真的喝多了。”
“我没喝多!”徐旻瞪了林夔一眼。
明檀问道:“徐二哥看见李弥做什么了?”
徐旻抬手竖起两根指头:“我看见两回。头一回,他才八岁,佛诞日,在空积寺,我亲眼看见他想推他爹护国公下山崖……”
明檀心一惊,李弥八岁时,她六岁。佛诞日那天正是她重生的日子,她那天也在空积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