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战情参谋拿着张表让马三来填,马三看,是党员发展登记表,手就立马颤抖起来。参谋见了,故意拿他开玩笑说,小马你这手怎么在抖啊。马三搓了搓手,实诚说,我高兴呢。参谋说,我发展那么多党员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高兴的。马三想,我挣那么多钱也从没这样高兴过呢。
随后的几天里,马三都一直在高兴。人高兴了做什么事都有味道,比如这天下午,马三帮四连修猪圈,照说这是个苦差使,猪圈里臭气冲天,又脏,但马三居然一边干活一边哼起了家乡小调,把几头猪都弄快活了,更不要说猪的主人了。干完活,连长专门叫司务长加两道菜,一定要留马三吃晚饭。吃罢回去,见门上亮亮地贴着张纸条,揭下来看,是王处长的公务员写的,说王处长找他一个下午,让他回来速速去见王处长。
马三打开门,把工具箱往屋里一塞(人没进),回头就像匹马一样哒哒哒飞跑起来。这时天已黑,王处长在办公室的可能性很小,但马三还是先往办公楼跑,瞅一眼,窗洞是黑的,又哒哒哒往王处长宿舍跑。见了灯光,马三舒一口气,心里却一下虚空起来。刚才一路上急着找人,心里被找不见人的着急吓着,都没心思想王处长找他为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见了灯光,突然又被这个问题吓得心慌意乱。鼓老大劲,终于把手放在门上,突突地敲两下,轻飘飘的,哪像是只木匠的手敲的。又敲两下,门开了,出来个妇女,三十四五岁,个子小小的,问他找谁。马三说找王处长,妇女说他刚出门,你找他什么事。马三一下乱了手脚,吱吱唔唔的不知说啥好。妇女说,你进屋来吧,他可能就在隔壁,我去看看。马三却不好意思进屋,站在门口,忸忸的,很不自在。妇女出来后,又让马三进屋,并喊了孩子,让孩子请叔叔进屋,自己则去找人了。孩子有五六岁,长的跟王处长一模一样,他把马三又拉又扯的弄进了屋。其实刚才那女的,包括这孩子,去年也来过部队,那时马三就认识他们,知道他们是王处长爱人孩子。马三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又来部队,要知道,马三想,我应该给孩子买点糖果来就好了,但现在无疑来不及了。马三觉得有些遗憾。
过一会,王处长回来,在门外还是有说有笑的,一踏进门,看见马三,立马挂起脸,厉声厉色地问马三下午跑哪去了。马三说在哪里、干什么的。忙到现在吗?这么说我还表扬你啰,王处长的口气有点阴阳怪气的。马三感到不对头,说了实话——在连队吃的晚饭。
修个猎圈还要连队请吃?处长盯着马三说,你这谱摆得大嘛,马三,比我大,比团长政委都大!马三啊,我跟你说,你要不知道的话今天我跟你说,你是这团里的兵,是这团里的木工,给连队干活是你的工作知不知道?
马三连连说知道知道。
但王处长没理会他说的,继续阴不阴阳不阳地说道,如果你认为这不是你工作,相反给农民做木工活挣钱是你的工作,那我说你这兵就不要当了(听到这里马三头一下大了),你打个报告,现在就打,我现在就批,明天你就可以办手续离开部队。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我……马三几乎哭丧着说。
那是咋样?你今天跟我说清楚,一是一,二是二,不要撒谎,不要隐瞒,我要看看你到底干了些什么。说着气恼地推了张椅子给马三,自己先在沙发上坐了,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看马三还是惶惶地站着,又发起火来,说,叫你坐就坐!你是不想说是不?不想说就走,我还没时间听你说呢。
马三这才慌慌地坐下来,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前前后后交代了一遍。未了又强调说,我确实都是用晚上业余时间去做的,我、我不知道……我以为这、这是部队允许的……
放屁!王处长呼地站起来,指着马三鼻骂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杨木生为什么受处分?全团人,你去问问,除了今年新兵,谁不知道杨木生为什么受警告处分。既然杨木生要受处分,到你头上部队就允许了,你还说不知道?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你马三到现在还跟我撒谎!
马三这才知道,杨老兵走之前曾答应告诉他结果又忘告诉的那个“教训”,原来就是这回事!这天晚上,马三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杀了,他一记又一记搧着自己耳光,手打痛了,脸打肿了,但又管什么用呢?时间不可能倒回去,他也不可能让处长相信他确实不知杨老兵曾为此受过处分。大家都知晓的事独独他马三不知,而谁都不知的事(马三从后门进出做活挣钱)现在又独独让王处长知道了……啊啊,马三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在一块玻璃的另一边。恍惚中,他一个人起劲地搧着自己耳光,一记又一记,一记又一记,搧得他手都觉得痛了,而脸却一点也不感到痛,只感到羞愧,悔恨,害怕,彻头彻尾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