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柳春生找应雪枝要过花茶后,一连多日,两人都未再见面,不见面更好,她已经看够了他那张冰脸,并且,他不回来,她才有机会做事,盛京寸土寸金,她得尽快攒够第一笔银钱。
她将那日从铺子里买回来的布料做了两身里衣,以及一身外袍,里衣是玉色,外袍是菡萏色,特地将外袍做得短了些,方便做事,做好后,她穿在身上试了试。
看着镜中气色红润的自己,心情好极了,果真衣裳穿鲜亮些,人的心情也会变好,今日初六,是她的生辰,是该穿的喜庆些。
父亲过世后,便再无人记得她的生辰,前世她明里暗里暗示向柳春生暗示过多次,多希望他能陪自己过一次生辰,可柳春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每次都无动于衷。
如今她早就想开了,别人不记得,自己记得就成。
从箱笼中翻出话本底本,那日原本想将话本底册交予店家,可哪知会碰到柳春生,今日过去顺道把这几日刻的娃娃给那摊主,看看卖出去多少娃娃。
再就是,来县里这么久,听说这里的鳝丝羹深得大家喜爱,凛冬寒日,吃上一口应当很是暖和。
出门时,天刚亮,李氏还在屋里睡觉,李氏最好的便是这一点,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不会让她一大早就在跟前伺候。
来到那日的小摊处,摊主刚把摊子支起来,见到应雪枝,忙抹着额上的汗水笑呵呵迎上来。
“姑娘,你那日送来的娃娃,全部卖出去了,除了小孩喜欢外,买娃娃的还有一些贵气妇人,说是给买给自家孙儿的。”
摊主说着又忙从兜里掏出五两银子,“那日总共卖了十两,虽然姑娘说四六分,但我还是琢磨着对半分好些。”
应雪枝朝他浅浅一笑,也不犹豫,从他手中接过银子,又将布袋放到推车上。
“店家,这是我最后一次送娃娃过来,这银子我收下,这回的娃娃就送给店家,店家卖多卖少再与我无关,你也不用再等我,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摊主挠挠头,跟着追了几步后又退回来,叹了口气。
接着她又去了书铺,店家说先印五册看看情况怎么样,应雪枝给了一两银子,并嘱咐店家千万不可对外人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能让柳春生知晓此事。
从书铺出来,应雪枝又向路人打听了一下哪里的鳝丝羹最是地道,路人指指不远处路边支起来的竹棚。
“就是那里了,现在还早呢,就有那么多人在候着喽。”
应雪枝抬眸望去,竹棚那里围了一圈人,热气缭绕、热火朝天。
她点头致谢,提步过去。
刚走出几步,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应雪枝回头一看,是柳春生的同窗,那个白胖书生。
他见应雪枝发现了他,忙用衣袖挡脸,嘴里念叨着,“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应雪枝来到他身边,疑惑而又警惕地看着他,“公子为何跟着我?”
面前的美人就连蹙眉也是美的,宋泊简红着脸结结巴巴解释,“在,在下只是想认识姑娘,没有别的意思。”
应雪枝眉拧得更紧了,“公子不在书院念书就为了专门认识我?”
宋泊简摆摆手,他可不能在她面前留下一个不学无术的印象,“并非如此,今日书院旬假,我这才出来,没想却遇到姑娘。”
说到这儿他就气,那日毁画本就是柳春生不对,他想,只要柳春生给他道个歉,他也就不计较了,可柳春生不但没道歉,后面几日,直接无视他的存在。
今日一早,他见柳春生将一个精致的偶人装进匣子里,憋了几日都未说话,他实在憋不住,问柳春生去哪儿,柳春生本不欲多说,可被他拦住脱不开身,才勉强开口。
“友人之女今日生辰,去给她送生辰礼。”
柳春生一开口,两人也算是冰释前嫌了,不过,柳春生烧毁他的画,依旧让他浑身不得劲儿。
不过,好在老天还是眷顾他的,出门就遇美人。
听他说到旬假,应雪枝才想到多日未归家的柳春生,听白面书生的语气,他们应当是昨日便散了学,以往柳春生都会径直回来……
应雪枝点点头,想到白面书生与柳春生相识,这下,她看白脸书生也不顺眼了,一整日的好心情都被搅和了。
她不再多想,转身朝竹棚走去,身后宋泊简厚着脸皮跟上来,应雪枝斜瞥一眼,没有理会。
来到竹棚前,应雪枝心情稍稍好些。
“店家,来碗鳝丝羹。”
“一碗吗?”店家问。
应雪枝眼神又扫向竹棚旁东瞅西瞧的白脸书生,改口道,“还是来两碗罢。”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来。”
应雪枝寻了个空位坐下,宋泊简块头大,站在竹棚旁实在惹眼,应雪枝指指对面的空位,“你坐下吧,我向店家要了鳝丝羹,有你的一份。”
宋泊简闻言,这几日在柳春生那里积攒的郁气瞬间散得一干二净,还是美人的话最受用。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很快,店家端来鳝丝羹。
应雪枝示意宋泊简,“尝尝,听人说这里的鳝丝羹最是正宗。”
陶制的碗中满满一碗鲜浓羹汤,羹汤上面覆着几片青菜叶,卖相很不错。
应雪枝用木勺舀起一勺汤,喝了一口,有点辣辣的,喝下去胃也暖和起来。
宋泊简尝过一口后,注意力全在对面的应雪枝身上,他好奇道,“姑娘为何请我用这鳝丝羹。”
鳝丝羹有些辣,应雪枝莹白的脸上泛起绯色,黑漆的眸子像是滤过一道水,晶亮无比。
她被呛了一口,掩唇用手帕擦擦唇角,弯弯唇,“今日是我生辰,你就当是我心情好,请你的。”
可她眼中不经意间流出来的一丝落寞还是被宋泊简发觉,宋泊简忙起身,“姑娘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去买来,过生辰怎么能吃一碗鳝丝羹就够了?”
应雪枝摇摇头,“我已用好,公子慢用,我先走一步。”
……
此刻柳春生正在夏慕风家中,院里亭中的石桌旁坐着三人。
夏慕风点点十岁女童的鼻尖,“我说晚意,爹爹平时怎么教你的?你怎么不夹自己面前的菜,去夹春生面前的。”
女童一身红色棉袍,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小团子,眉心点着一颗红痣,不过脸有些瘦长,还带着一股病气,这样的打扮并未让她有多喜庆。
她俏皮地朝夏慕风撒娇,“春生哥哥面前的菜好吃些嘛。”
柳春生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地用公筷夹起盘里的菜放到她碗中。
女童忙甜甜道,“谢谢春生哥哥。”
事实上,女童虽只有十岁,但她比同龄孩童要高出一截,这种行为与她本人略显违和。
夏慕风和蔼一笑,“春生啊,听人说说你已经成亲了?”
柳春生如实道,“是,晚辈早已成亲,待后面再请您与晚意去家中做客。”
柳春生说完,夏晚意一副天真模样望着柳春生。
“春生哥哥都这样好看,那春生哥哥的妻子也肯定很美很美吧?”
柳春生脑中浮现出应雪枝与他讲扳理时灵气逼人的模样,紧绷的唇角难得弯起一个弧度。
“是,在我眼中,她很美。”
一声突兀的声音响起,是夏晚意用筷子戳盘子发出的响声。
她边戳边抱怨着,“今日我生辰,春生哥哥也不打算送我生辰礼么?”
“意儿。”夏慕风声音带着一丝严厉。
他已有几日未见到应雪枝,想到她,柳春生起身朝夏慕风拱拱手,“给晚意姑娘准备的生辰礼已交给下人,晚辈告辞。”
回家时,他先去了一趟书院,打算先沐浴、收拾一番再回去。
回到学舍,见宋泊简正大咧咧地翘着腿躺在床上,嘴里叼着根剔齿签,哼着小曲儿。
柳春生沐浴完出来后,宋泊简炫耀道,“你把我的美人图毁了又如何,今日那美人可是亲自请我吃了鳝丝羹,再过几日,我一定会让她答应做我的妾。”
柳春生擦发的手一紧,巾怕在他手中变了形,他背对着宋泊简,声音像是来自幽深的冰渊。
“她为何请你?”
宋泊简想了想,“突”地坐起来,“你不说这个,我都忘了,她说今日是她生辰,心情好才请我,可我都没来得及送她什么生辰礼,你那日也看过她的画像,你觉得,依她的面相和穿着打扮来看,会喜欢什么样生辰礼?”
柳春生回头冷哧一声,“我看你最好别出现在她面前。”
说完草草擦过黑发,穿上衣袍便往家中走去,脑中全是宋泊简那句,她今日生辰,心情好。
进了院门,院子正中间,一身菡萏色衣袍的应雪枝正闭眼坐在椅子上晒太阳,怀中抱着一个软枕,脑袋陷进软枕里,太阳的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覆上一层薄薄的光晕,看上去静谧又美好。
柳春生提起脚步,刻意踩中脚下的一片落叶,可她并未睁眼,脑袋往身侧一歪打起了鼾声,软枕也从她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