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次日,几人正一起用午食时。

李氏有意无意往应雪枝的脖颈处瞅,那模样,势必要瞅出个什么名堂来。

知李氏想瞅什么,应雪枝也不躲,任李氏瞅。

她慢条斯理地喝着浓郁味美的鲜汤,要将身子养好才行,前世受了那么多折磨,她知道身子康健的重要性。

应雪枝对李氏的做法无感,倒是一旁的柳春生明点出来,“母亲,雪枝年岁尚小,我如今又正是考取功名的紧要关头,不宜分心。”

言下之意,不宜圆房。

应雪枝心下诧异,柳春生甚少驳李氏的面子,今日这?倒是新鲜。

李氏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叹息道,“你大了,许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娘也管不了你了。”

“不过雪枝,莫去林中砍树了,别再遇到那日的境况。”

李氏说完,柳春生又想起那晚的画面,脸色渐冷。

应雪枝心中冷哼一声,前世也是如此,只要李氏在柳春生那落了面,就会逮着机会在她身上找回来。

“雪枝知晓,母亲费心了。”应雪枝咽下口中的汤,随口道。

一声母亲,在场两人心思各异。

只见李氏激动地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好好,我早就想要一个女儿,这下可真好。”

对面女子笑语盈盈坐在木凳上,用饭时,一举一动皆透着一股娴雅、落落大方,不似初见那般粗鄙不堪、胆小怯弱,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心中疑窦丛生,用完饭后,柳春生让她进屋,应雪枝嘴上应下,待将碗具洗涮干净后才进屋。

……

一进屋,就觉屋内异常的冷,柳春生转过身,目光别有深意地注视着她,薄唇绷得紧紧的。

良久,他开口,“不是说让你进屋?”

他在指责她没有立马进屋,让他等得久了。

应雪枝扯过另一张竹椅坐下,不像柳春生那般正襟危坐,她歪斜着身子靠坐在竹椅上。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身体渐渐好起来,这几日腰有些酸,小腹也隐隐作痛,她感觉小日子要来了,这样靠坐着,腰舒服些。

应雪枝双臂枕在竹椅靠背上,懒懒地回他,“有事么?”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面对他的指责,她恍若未闻,柳春生心中生出一抹无力感,正事要紧。

柳春生陡然起身,来到她身边,在距离她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短短时日内,你变化如此之大,我知你有秘密,我不欲探究,你且安分守己些。”

她就知道柳春生这人不好糊弄,但听他的意思是不会追究,提起的心又一松。

不过,她有些不明,除去砍树那事,她哪里不安分守己了?

往日眼中满是迟钝木讷的少女,此刻,乌亮杏眸中只余纯粹的困惑,犹如稚童。

见她不懂,柳春生撤去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直截点明,“那晚你与那男子相扶而回之事,莫要再有。”

应雪枝气笑了,出言讥讽他,“果真是心中污浊看什么都是污浊的。”

柳春生面露不悦,提醒她,“性子收敛些,别在母亲面前露出马脚。”说完来到箱笼边打开箱笼,收拾干净衣裳,明日他该回书院了。

柳春生这般说也是有原因的,李氏若是知道儿子娶来的新妇,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在官府过了文书又怎样,保不准现在就让两人和离。

应雪枝毫不在意,不过,她想既然两人都撕破脸皮了,那她会识字、写字这事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遂提出要求。

“我可以借用你的笔墨么?”

闻言,正在收拾衣裳的柳春生霍然转头望向她,目光似要穿透她。

应雪枝也不怕,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用极其寻常的口吻又问了一遍,“借吗?”仿佛她会认字、写字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

柳春生敛眸沉思,若是这样,那之前许多事便都解释得通,从一开始,她就在骗她。

被人欺骗的滋味并不好受,生平第一次,有人骗他,柳春生不禁有些气闷,但他未表露出丝毫。

应雪枝以为他至少会对此事追问几句,可他只淡淡叮嘱一句,“用完放回原位。”不过她旋即便想通了,他又未将她放在心上,哪会在意她会不会识字。

应雪枝轻嗯一声,天知道她的心此刻正怦怦跳个不停,哪里像看上去的那般镇定自若,她方才完全是强装镇定,这番下来,他也好像没那么可怕?

至少,没前世他当上刑部侍郎后,审讯人犯时那么可怕,毕竟,这时的他,羽翼未满。

终于解决掉心中一直担心的事,应雪枝心情大好,感觉腰也不酸了、腹也不疼了,立马从竹椅上站起来。

可刚站起,小腹蓦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伴随着一股暖流从腿心流出,她脸色一白,捂着小腹痛呼出声,“好疼。”

眼看就要摔倒,柳春生来到她身边及时稳住她的身形,应雪枝顺势往他怀里一靠,闭上眼话也不想说。

扶住应雪枝的那一刹那,柳春生竭力控制住想推开她的冲动,脑中又浮现出那些不堪的画面,白花花、蛆虫似的肥硕身躯狞笑着扑向他。

可从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暖香却提醒他那些都过去了。

回过神后,柳春生垂眸望去,她太娇小,还不到他的胸口,小小一只靠在他身上。

人小胆子却很大,一想到她隐瞒他诸多事,柳春生以为这不过又是她的某些把戏罢了,可在望向她额角细密的冷汗时,他斥责的话再未说出口。

揽住她肩头的手缓缓垂下,他就这样直直地站着,像是一棵青松,任由金囊鹿在他身上窜下跳、胡作非为,他自岿然不动、静心以待。

两人都未说话,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应雪枝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她只是想缓缓,可他身上热意十足,渐渐地,竟要真的睡过去。

片刻后,见应雪枝都要靠着他睡着了,柳春生声音清朗明晰,“身子不适就去床上睡。”

应雪枝仰头抬眸白了他一眼,多了丝鲜活气。

“看不出来我来了月事?让我去床上,也不怕我弄脏你的床。”

柳春生一噎,他又不是无知小儿,有些书中也会提及,自然知晓何为月事,书载有些女子来时会痛不欲生。

他难得主动提出要帮她,“可要我帮忙?”

他主动提出照顾她?前世也没享受过这待遇,应雪枝毫不客气地指派他。

“烧点热水,准备一个干净的小木盆,里面倒上热水。”

“还有就是,去找母亲要几条月事带,我还未来得及缝。”

应雪枝以为柳春生听到月事带时,脸色应当会有几分不自然,毕竟,现在的他不是前世那八风不动的刑部侍郎。

可哪知他的关注点并不在月事带上,而是沉眼问她。

“你还会女红?”乡野女子基本不会做绣活,也做不了绣活,大多都下田种地、养家糊口。

应雪枝瞪他一眼,催促道,“你连我会写字这事都接受了,我会不会女红又有什么要紧?你倒是快去弄,我难受得紧。”

柳春生不再问,拿起床中间的软枕放到竹椅上,“你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应雪枝眼中凝出泪花,想想前世的她耗尽心神也得不到他一丝善待。可见,他便是这般,你掏心掏肺对他,惹他心烦生厌,你横眉冷目,他反倒无话可说。

……

很快,柳春生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臂弯间搭着几条花花绿绿的月事带。

他寻李氏要月事带时,李氏拉着他轻声嘀咕道,“这些都是女子要经历的,不是什么大事,身为男子,不用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在书院只管好好念书。”

从李氏房中出来后,柳春生眉头便一直紧拢着,进屋后,应雪枝看见,淡声道,“我知你不愿做这些,放心吧,只劳烦你这一次,不会再有下次。”

她误会了,柳春生也不解释,将盆放下后又出去,“弄好后唤我。”

须臾,应雪枝弄妥帖后,唤屋外的柳春生,“我好了,你进吧。”

柳春生进来,见窗户不知何时打开,寒风习习,竹椅上搭着罗裙,地上木盆中的清水变得暗沉,屋内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喜洁,可乍见到这场景,心中竟无不适。

应雪枝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地上的木盆,知他喜洁,开口道,“这水我待会儿去倒,你不用管。”

柳春生充耳不闻,弯腰只手端起木盆,另只手取走竹椅上的罗裙,“无事。”

柳春生走后,应雪枝将脸埋进衾被,重来一世,她的脸皮也变厚了。

窗还开着,屋里已经没了血腥味,就是风吹进来有些冷,可等了半天,柳春生都未进来,也不知他在外面做什么,不知道将窗关一下再走?

她又不能下床去关,双腿光溜溜的,下床恰好撞见柳春生怎么办?

又等了片刻,柳春生终于进来,袖口被高高挽起,露出遒劲有力的小臂。

应雪枝瞄过去,小臂如玉清透,青筋清晰可见,像是寒冷冰层下的一抹绿意,充满活力。

又一阵寒风吹来,应雪枝小声指责他,“出门都不知将窗合上,想冷死我就直说。”

柳春生上前几步合上窗,陈述事实。“才洗完你的罗裙。”

应雪枝默默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