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氏双手叉在粗壮腰肢上,笑得一双小眼只剩两个黑点,肥胖双手用力往应雪枝肩上一压。
“这就对了,听伯娘的话,伯娘哪会害你?明天一早我就坐牛车去陈家庄说叨说叨去。”
应大顺无可奈何地捂着脸抽泣起来,“枝丫头,是大伯没本事,才害了你……”
宋氏大手一拍积满污垢的木桌,眼珠子无意划过应雪枝污糟糟的黑发,又落在她又黑又瘦的小脸上。
朝应大顺吼道,“哭什么哭,还不再去锅里盛碗白米粥给枝丫头,看枝丫头都饿成什么样了?”
宋氏想得很简单,鸡鸭得养肥了才能卖得个好价钱。
应雪枝低垂着脑袋沉默不语,心里想的却是她得赶紧知会柳春生一声,让他赶在那鳏夫上门前提亲。
望望外面的天色,雨雪已经停下,她得再跑一趟柳家,也不知柳春生还在不在。
用完饭,宋氏让应大顺烧了一大锅滚水,让应雪枝洗洗,破天荒地拿出一件应梅花多年前穿过、不要的翠绿袄裙让应雪枝换上。
若是在几年前应雪枝穿这袄裙不会合身,现在她长高了不少,穿上长度刚刚好,除了有些不服贴外,还挺暖和。
等她收拾好出来后,抬手用巾子揉搓湿发时,手臂上的累累伤痕清晰可见。
宋氏见后,眼神闪烁地去屋里拿来药油,声音含糊,“枝丫头,拿去擦擦。”
应雪枝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回到自己住的草屋去涂抹伤处。
待她收拾妥当从草屋出来后,堂屋里三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瞧个不停。
应梅花看着她那张瘦黑的脸,出言嘲讽,“洗了也是白洗,还不是一样黑。”
宋氏想的则不然,别看应雪枝现在黑,可她那灵秀的脸蛋和眼睛却不是吃素的,得亏她就要嫁给那个鳏夫了,要是把秀才公女婿勾走了可怎么了得?
想到此,宋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三人各怀心思。
应雪枝这时小声道,“伯娘,现在天色好,我想出去走走。”
宋氏见不得应雪枝得闲,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可看见应雪枝那身干净袄裙时,得,弄脏了可没多余的袄裙给她换,到时那鳏夫来相人没相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到嘴的拒绝一拐,“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应梅花瞪大眼睛望着宋氏,不相信宋氏就这么同意了,宋氏应梅花使眼色,让她跟上应雪枝。
应雪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眉头皱了皱,加快步伐往与柳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伯娘家里的许多脏活、累活基本都是她在做,现在的她虽瘦,但体力却不错,可跟在她身后的应梅花可没那么幸运了。
没走多久,应雪枝就将身后的尾巴甩掉,拣了条岔路去柳家。
到了柳家后,从李大娘那里得知柳春生果真又去了县里书院。
李大娘见她满脸焦急,问她怎么回事。
“伯娘说明日就坐牛车去陈家庄寻那鳏夫看日子,我想问问夫……柳大哥什么时候来提亲?”
险些就说漏了嘴,应雪枝说完忙去看李大娘的表情。
幸好李大娘并未听见,李大娘听完她说的也急了。
“那可如何是好?春生他没有半月是回不来的。”
应雪枝稳稳心神,本欲让人带个口信儿给柳春生,可若是如此,明日村里就该有风言风语了,去寻村里的老秀才写信还得经过伯娘院门口。
俄而,她又想到自己也是会写字的。
“不行,这样也行不通。”应雪枝双手紧扣交叠来回踱步。
先不说自己那与柳春生神似的字迹,就算想写信也没笔墨啊。
这时,恰巧一名赶着牛车的老农从柳家门口经过,应雪枝杏眼一亮,转身同李大娘告别。
“大娘,我坐牛车去县里书院寻柳大哥,你别急。”
待坐上牛车一路颠簸着到达书院后,书院门口过往的青衫学子三五成群。
应雪枝跳下牛车,正欲上前寻一人相问,身后的老农不满地嘟囔着。
“小姑娘,你还没给银钱呢。”
应雪枝一拍额头,啧,真是急得昏了头,遂又转身来到老农身边,小脸满是歉意。
“老伯,烦请您再等等,这书院有我相熟之人,待他来后便给您银钱。”
老农将牛车赶到书院旁边角落处,“那可快些啊。”
……
应雪枝伸着脖颈朝书院中张望,想寻一名面上看上去好说话的书生问话。
正瞅着呢,身后一道冰冷的视线打在她背上,应雪枝若有所感,下意识扭头望去,只看见街上来往的商贩、路过的行人,哪有其他人。
应雪枝抿抿唇,疑惑不已。
殊不知,书院正门东边的一道偏门内,柳春生一把将门外的白胖书生拽了进去。
女子那痴呆的模样、不相衬的袄裙,让柳春生幽邃双眸迅速填满寒光,还有不加掩饰的嫌弃与厌恶。
他言简意赅对着白胖书生吩咐,“去问问那女子来做什么。”
柳春生下颌一抬示意白胖书生。
白胖书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应雪枝,在见到应雪枝的穿着扮相后,迟疑发问。
“县里那么多的千金闺秀属意你,你,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我说兄弟,这可千万使不得。”
“聒噪。”
柳春生白他一眼,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他踹出去。
白胖书生蹑手蹑脚来到应雪枝身边,低咳一声,“敢问姑娘你是?”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应雪枝一跳,应雪枝慌忙望向白胖书生,见他面相十分和善。
杏眼弯弯,说出此行目的,“我与书院的柳春生是相熟之人,可否请你转告他我有急事想见他一面。”
白胖书生一听,心中冷哼一声,果然如此,这黑不溜秋的乡野女感情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柳春生就是他心目中的神,就是尚公主也是使得的,他才不会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下一秒,白胖书生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他高傲着声。
“他正忙着,哪有闲工夫来见你,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转告他就成。”
前世在盛京待了那么多年,应雪枝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点也不弱,听出白胖书生言语间的轻视与不屑,但听他的语气似乎与柳春生是认识的。
最后无法,只得告诉白胖书生。
“劳烦替我问问,问他能否让他早些回村?伯娘明日就会去陈家庄。”
当着外人的面,她没细说,但她相信,柳春生能听得懂。
“还有就是……能不能让他借我些银钱,我后面会还他。”
白胖书生一听,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了,一上来就与柳春生攀关系不说,开还口就要银子。
“你且等着。”白胖书生的语气更不好了。
偏门内,柳春生不耐地问,“她说了什么?”
白胖书生歪曲事实道,“她说让你给她些银钱。”
这算是坐实了应雪枝是贪慕钱财之人。
柳春生一听,握在手中的木簪断成两截,若仔细看去,不难发现,这木簪正是应雪枝那日随手扔在枯草丛的那根,李大娘给她的那根。
她看不起这木头做成的簪子。
柳春生冷着脸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扔给白胖书生,“给她,让她别再出现,否则,约定作废。”
白胖书生并不知两人有什么约定,也没多想,掂着碎银回到应雪枝身边,将碎银抛给她,没有一丝心虚。
“拿去吧,你的话我带到了,他说,让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会看着办,让你别急。”说完白胖书生便离开了。
应雪枝手忙脚乱地接过碎银,对于白胖书生的话,她早有预料,只是亲耳听到,心里一时还是难以接受,况且,事关她的一辈子,她又怎能不急?
应雪枝失魂落魄地来到牛车边,天又开始飘起雪粒子,她攀上牛车坐下,双手无助地搂紧自己。
偏门内,看着远去的牛车上那抹瘦弱娇小的背影,柳春生眼中毫无波澜。
白胖书生觑了一眼,伸手勾着他的肩,“走,听说珍膳楼今日出了一道新品,咱们去尝尝。”
柳春生拍掉他的手,视线冷瞥过那道隐匿在街角的黑色身影,声线冷淡。
“自己去。”
……
在快到应家时,应雪枝付了银钱,将剩下的铜板塞进怀里藏好,提前下了牛车。
回到应家,应雪枝头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应梅花跟丢她后,回来就向宋氏告状哭诉,宋氏此刻正在气头上,见她这么晚回来,拿过一旁的扫帚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应雪枝浅声道,“伯娘,那人什么时候来?”
莫名的一问让宋氏愣在原地,不算聪明的脑瓜子转了一圈后,扔了扫帚。
“十日后便会来,怎么?就那么想嫁人?”
宋氏狐疑地打量着她,宋氏总觉得这几日这丫头片子有点不对劲,虽然与往常一样听话,但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应雪枝心凉了个彻底,十日后,可柳春生得十五日后才可能回村。
得想个法子拖延些日子才行。
应雪枝心里一边不停地盘算着,一边抬头朝宋氏温柔笑笑,“我就是想在出嫁前,再去看看我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