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就这么一声,心里头顿时一股子的情绪又蹿了出来,害怕、不安、紧张,还有些……委屈。

可是,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犯了错的是她,受伤的却是布拉。

她想,或许,只是因为终于在陌生又清冷的地方,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就算心里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断了,她不用故作坚强,也不需要担心未知的后果只有她一个人挨着。

从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又一股的酸意,从胸腔一路漫延到鼻根。

泪腺似乎下一秒就要打开,又想哭了。

她紧紧咬住下唇,这一刻,似乎只有痛感才可以让她心里想哭的冲动消失。

她依旧安安静静地蹲在那,一手环着膝盖,一手扣着那枚静静躺在他脚边的硬币,仰着头看他,但是这个角度,除了可以看见他坚毅的下颌还有高挺的鼻子,她完全看不见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

是生气了吧?

应该的,如果是她,来福因为不相干的人出了事,她一定会很生气,不,“生气”这个词的程度还是太浅了些。

医生说布拉是因为误食了不干净的食物才会导致急性肠胃炎呕吐,幸亏送来的及时,如果再耽搁几天,猫咪极有可能会病毒感染导致脱水,后果可大可小。

蹲在地上的小姑娘似乎又和前几次一样走神了,叫了他一声之后。

徐景祯敛眸看她,只见小姑娘还是和他刚刚见着时一样,单手抱着膝盖,另一只手扣着躺在他脚边的硬币上,仰着头,白皙的脸孔,泛红的眼眶浸着水雾,亮闪闪的,眼眶下方还有两道干涸的泪痕,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对,看着可怜兮兮的。

许是布拉生病让她慌了神,来医院来得着急,所以她身上还是洗完澡之后的穿着,乱糟糟的头发披散在脑后,身上一套灰粉色嵌满了小碎花的睡衣,外面套了件宽大但是看着并不保暖的黑色羽绒服,白皙微微泛起红色的脚上踩着他给她买的拖鞋——挂着长耳朵的兔子拖鞋。

前些天知道有个小姑娘要住进他家半个月,他下班回家的路上想到这事又想到家里已经空了好多天的冰箱,所以特意绕道去了趟超市,顺便去生活用品区挑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以及那双拖鞋,按着林行言之前偶然在他面前说的话,他说——

“现在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喜欢毛茸茸的,可爱的东西。”

他站在挂满棉拖的货架前,一排一排看下来,又一排一排看上去。终于在一堆拖鞋中挑中了两双看着既顺眼又毛茸茸的,算是可爱的拖鞋,一双灰蓝色的短耳鼠,还有一双灰粉色的长耳兔。

怎么看小姑娘也会比较喜欢粉色吧?

他有些不确定,最后犹豫着还是拿了那双挂着长耳朵的兔子拖鞋,从架子上拿下拖鞋,准备放进购物车的瞬间,他看着手里的东西,挑了挑眉,唇角轻轻一勾。

其实,一开始珍姨给他打电话让他这半个月帮忙照顾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时,他并不想答应,事实上也当场明确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不过终究还是挨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再加上他父母在一旁帮腔,他不想让耳朵生茧勉强应了下来。

本就是一件他不愿意接受的麻烦事。结果,他自己倒是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种感觉并不讨厌,而且这一会儿看着小姑娘踩着那双他特意挑选过的拖鞋时,心里莫名的有些满足。

想到这,他抬手按了按忽然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头微蹙,说了声“起来吧”,便将视线从蹲在地上的人身上挪开,转眼看向前方。

看来是太久没自找麻烦,欠了。

其实,仰头的刹那,虞和欢就感觉到身前的人敛眸看了过来,密长的眼睫微微一动,不过她并不是很肯定,他个子高,距离远,再加上她迎着光,仰头的那个角度实在是不好看东西,特别是看不清人脸色。

她吸了吸鼻子,紧锁住眉头,将马上就要溢出眼尾的液体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连带着鼻腔中的,收回视线之前又仔细看了眼上方男人的神情。

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似乎越来越紧了。

虞和欢默默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右手慢慢地将他脚边那枚被她捂了一会儿却依旧冷冰冰的硬币收进手心,准备收回手的刹那,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终于,将近两个小时,漫长地等待,结束了。

虞和欢低着头,看着徐景祯从她身边走过时,脚上光亮平整的鞋子瞬间皱起一条皱巴巴的褶子。而后,他右手小臂上挽着的黑色长呢子大衣的衣角从她脸畔扫过,潮湿的,泛着凉意。

他心里一定很着急,也很担心,跟她一样。

那天在电话里他说过,临时出了事,要去出差,周四上午回来,可是今天才周三。

把布拉送来医院的路上,她给他发过一条消息。告诉他布拉突然呕吐了这件事,虽然不过几个小时,但是那时候她具体发了些什么,她现在已经忘了。

那时候布拉蜷缩在她航空箱内,一动不动,呼吸轻浅,安静地让人害怕。她用手轻抚它,感受到它依旧起伏的胸口,心里充斥着的只有不安还有担心,大脑浆成一团糊,乱糟糟的,泛红了的眼睛不停往外淌泪,身子止不住发颤。

出租车司机坐在驾驶座,听着后排小姑娘不断吸鼻子的声音,下意识以为小姑娘是因为感情受挫了才这样。趁着红灯的空档,转过头看了看,看到箱子里的白猫时,立马反应了过来。

“姑娘,猫生病了?”他从放在扶手箱上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边说着边侧过大半个身子把纸递给后座的小姑娘,温声安慰,“别太担心,马上就到医院了。”

虞和欢听到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在看到他手中的纸时,下意识地前倾身子抬手去接,道了声“谢谢。”

司机抬眼看她,车内没有开灯,只有外面昏黄的路灯透过玻璃打在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上,不算清晰,但也能看出个大概。

应该还是个学生,而且看现在这个情况家里就她一个人。

“姑娘,就你一个人?和家里人联系了吗?”

家里人?

听司机这么一问,虞和欢浆成糊糊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些,她摇了摇头,立马伸手去拿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

手依旧在颤,解锁的时候,指纹解不了,密码输了四次才成功,点开微信,找到一长串聊天列表中唯一没有头像的联系人,点开,指尖轻颤着按着全键盘上的按键。

几个字就能说明白的事,她愣是敲了几分钟才敲完按下发送。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之后亦如此,手机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袋子里,直到那通推销房产的骗子电话响起。

她以为是他来兴师问罪了,以电话的方式。其实,从发出信息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一直很害怕,害怕他看到信息后的责问,害怕接起电话那一刻听到他愠怒的声音,虽然这件事的责任的的确确在她。

身后是他和医生交谈的声音,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依旧好听,和平时一样。

其实,不太一样,她能感觉到。从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就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绷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等着一个时机,一个爆发的时机。

她想,或许是因为她。

不,不对,是因为布拉。

交谈声停止了,而后是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步比一步沉,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耳畔除了他的脚步声,剩下的是她一声高过一声的心跳声。

徐景祯跟医生大致地了解了布拉的情况。急性肠胃炎,打了止吐针之后呕吐的情况已经停止,现在正在输液,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这些天都要在医院待着,看恢复的情况再决定出院的时间。

走之前,医生越过他看了看蹲在地上蜷成一小团的小姑娘,忽然笑着说:“这是你女朋友吧?来的时候抱着猫整个人都吓坏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回去好好哄一哄,以后可别让人姑娘一个人大半夜出门了。”

看着医生脸上一副了然的笑意,他转头顺着医生的视线看了眼依旧蹲在那的人,小小的一团,这一刻他才发现小姑娘原来这么瘦,小身板包裹在看着并不合身的宽大的棉服里,一头及腰的墨色长发披散在后背,有些凌乱。

“嗯,谢谢。”

男人黑色的皮鞋重新闯入眼帘。虞和欢抬了抬眼睫,两手撑着腿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因为蹲太久腿麻了,根本使不上力,她咬住下唇,挣扎着想要靠着意志力站起来,但是身体在用事实告诉她——

No way,没门。

徐景祯敛眸看小姑娘低着头,一动不动,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当她还在因为布拉生病的事而自责,“布拉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这几天需要在医院静养,不用太担心。”

他的声音,淡漠低沉亦如之前,不过,幸好。

虞和欢吸了吸鼻子,盯着徐景祯漆黑的鞋尖看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出声时是鼻腔后部浓浓的腔音,“嗯。”

说完,仰头看他,抿着唇思考着怎么和他说她蹲太久腿麻了站不起来这回事儿。

但是,和他对视的瞬间,连张嘴的勇气都没了,更别想说一句完整的还会给他带来麻烦的话了。

徐景祯看着小姑娘仰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视线移到她撑在地上的两只冻红的小手上,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递给她的同时说:“车子在停车场,我先送你回家。”

虞和欢有些错愕地看着他递到她跟前的外套,一瞬之间,鼻尖全是他的味道,淡淡的沐浴清香,还有丝丝薄荷味,和前几天在他家阳台看到的那个小盒子里传出的味道一样,是烟的味道。

他是觉得她冷了?

“徐叔叔,我……”

“披上。”

没有说完的话被他打断,虞和欢听着他明显有些变沉和不耐烦的声音,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把衣服甩她脸上,立马伸手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徐叔叔,我,我腿麻了,站不起来。”